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62章 《七》盛琸x冉元白

  盛琸身边的两个太监,一个叫常禄,一个叫福来。常禄被盛琸派去打听隔壁院子的事,第二天就有了消息。蒋氏凶悍的名声在整个县里都广为人知,府里人便也不避讳,喂马的两三杯酒下肚就什么都同常禄说了。

  “隔壁住着冉光的儿子?”

  常禄低声道:“是小妾生的庶子,并不受宠。”

  盛琸回忆着昨晚那孩子的样貌,没找到什么像冉光的地方。冉光脸长身瘦,满目精明,他的几个嫡子盛琸宴席上都见过,长得也大抵如此,容貌倒还不如庶子来得出色。

  “当家主母欺凌庶子,我在长安时倒也听过那么两件。但都是偷偷摸摸着来,唯恐落人口实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不怕人知道的。”盛琸指尖携着棋子落到棋盘上,“亲生父亲竟也不管。”

  “这样一个连家宅都管理不好的男人,怪不得钻营一辈子到现在也只是个五品县丞。”福来伺候太子的时间更久,说话就更随意几分。

  盛琸对他的话不予置评,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对两人道:“我今晚还在院里用膳,让厨房上些容易饱腹的糕点酥饼来。”

  常禄、福来齐声道:“是。”

  不多久,亭子里升起暖炉,两个小太监各拎一个食盒,将果盘与糕饼饭菜一一摆上桌面。

  盛琸披着狐裘,双手拢在温暖的手捂里,看了眼昨日冉元白钻进来时那狗洞的位置,见没有动静,执起筷子自个儿慢悠悠吃起来。

  吃到一半,待天色完全黑下来,那头草丛一阵窸窣,显是有客来了。

  盛琸放下筷子,正对那个方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现身。

  冉元白像只循着食物香气而来的野狗,耸动着从杂草从中抬起头,一眼见到盛琸坐在灯火昏黄的六角亭中笑意盈盈望着自己,霎时一愣。

  盛琸拿了块核桃酥往前递了递:“来。”

  冉元白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慢靠过去。

  他还是谨慎,但比昨日要好些,可能也知道盛琸不会伤害他。

  他接过那块饼,当着盛琸面大口塞进嘴里,吃得两腮鼓鼓囊囊,碎屑掉了满地。

  一旁的常禄和福来见此毫无礼数的吃相都是眉头蹙起,一脸嫌弃。盛琸这个自小在规矩中长大的东宫太子却是表情如常,似乎还觉得颇为有趣。

  盛琸见他很快吃完了一块,又递上新的。只是等对方抓过来时,他又收回手不让他够到。

  于是盛琸从他脸上又看到了像孤狼一般凶狠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盛琸问他。

  冉元白看了他半晌,没有回答,视线落到桌子上,那里有更多的食物。

  盛琸见他不肯就范,继续利诱:“你告诉我,我就将这些全都给你,如何?”

  冉元白抿了抿唇,挣扎片刻,从嗓子眼里逼出艰涩的三个字:“冉……元白。”

  他的嗓音还是趋于孩童的细嫩,不仔细听就跟女孩子的声音。

  盛琸其实早前已经从常禄嘴里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此时仍旧做出第一次听到的模样。

  “冉元白?好名字。”不再逗他,盛琸将手里的酥饼递回给对方,“我叫岁淑。”

  少年声音带笑,徐徐如和缓春风。冉元白愣了愣,用力将那饼抓过了塞进怀里,一声不吭,转身就往狗洞跑去。

  盛琸注视着他迅捷的背影,惊讶地挑了挑眉。

  “跟只兔子似的……”

  福来及时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扫过一桌吃食道:“主子,这些糕饼要给他送过去吗?”

  盛琸擦了擦手,闻言摇头道:“放着吧,让他自己钻狗洞来拿。”

  两人依言照办,第二日再去看,亭子里一片狼藉,食物果真少了不少。只不知到底是那冉家庶子去了又来,还是被野猫深夜造访了。

  冉元白成了盛琸院子里的常客。

  此后几天,每到夜晚盛琸总会在亭子里备好糕点吃食,等待对方到来。就算等不到,他也会让近侍不要撤去食物,第二天再看,盘子里的菜肴总会有被动过的迹象。

  这天盛琸点着蜡烛正在屋里烤火看书,屋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值守在侧的常禄自瞌睡中惊醒,猛一抬头:“谁?怎么……怎么回事?”

  盛琸放下书,拢了拢肩上的白色鹤氅,从榻上起身。

  常禄见他往门口走去,急着去追他:“主子外面冷,我去吧,说不准又是那几只野猫。”

  盛琸已经走到了门边,他轻轻推开条门缝,抬指竖在唇上。

  “别出声。”

  室外昏暗一片,只有天上一轮清冷圆月散发着幽幽光芒。亭子里有个黑影,盛琸凝眸看了片刻,忽然推开门快步走了过去。

  常禄连忙去取狐裘:“主子你等等啊!”

  冬季食物难找,盛琸摆的几盘子吃食在冉元白来之前已经被野猫挑拣过一轮。到他的时候,满地残羹,一滩油汁落在地上。他没注意踩上去,身子一仰就要摔下去,他慌忙间手臂向后扫过桌面,将两个瓷盘扫到了地上。

  碎裂声响起的同时,他一屁股摔到地上,手掌撑在了碎裂的瓷片上。

  他闷哼一声,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一时动弹不了。过了片刻,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只见掌心被大大小小数枚瓷片扎破,血流不止。

  细小碎渣嵌在肉里,他咬着唇笨拙又粗暴地用指甲一粒粒将它们抠出来,疼得脸都白了。

  他正兀自处理伤口,清除掌心的瓷片渣子,突然听到耳边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忙往亭子外看去,就见一人匆匆跑来,跑到他面前时有些喘,身上的鹤氅也滑了下来。

  “你没事吧?”盛琸问完才看到他的手。

  “流血了!”他惊呼着将冉元白的手拉到眼前细看,见伤得颇重,忙把自己鹤氅往对方身上一拢,不由分说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冉元白瞪大眼,愣怔一瞬后用没受伤那只手抵着盛琸胸膛,倔强地想要下地。

  盛琸蹙了蹙眉:“别动,摔下去我可不管。”

  这时常禄也追出来了,一眼见盛琸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小孩,惊得差点走不动道。再见盛琸身上鹤氅不见了,也给了脏小孩,连忙将手里狐裘给他披上。

  “主子……”他想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个孩子,可刚说两个字,盛琸便开口打断他。

  “去烧些热水来。”

  常禄有些为难,犹豫稍许,到底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垂头往烧水的灶头间去了。

  盛琸将人抱到了软榻上,冉元白一离开他的桎梏,立马双脚落到地上,作势要逃离这间屋子。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做什么这么害怕?”盛琸好笑地扯着他细瘦的胳膊,将人拉回榻上。

  冉元白被他轻轻松松拉回去,有些不太开心,用力挥开了他的手。

  盛琸倒退一步,眼里满是无奈。

  他蹲到冉元白面前,好声好气劝道:“你的手受伤了,我要给你上药包扎,你就待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就让你走好不好?”

  冉元白垂眼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一片血肉模糊,只是动一动指尖,就会升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被嬷嬷发现我不在屋里,她们会生气的。”

  盛琸这是第二次听他说话,第一次听他说这样长的句子。

  他还以为他已经被虐待的话都不会说了呢。

  “这大半夜的,应该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不要紧,我去和冉大人说。”盛琸仰头看着他,笑道,“就说你在我这里玩,玩累了睡着了,这才忘了回去。他们不会怪你的。”

  冉元白同样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是客人,你在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怪我。等你走了,主母就会找我算账了。”

  这话简直不像个孩子说出来的。

  盛琸惊诧地眨了眨眼,声音依旧轻柔:“那我也不能就这样让你回去啊。”

  他起身走到角落的一只木柜前,从里面取出伤药和绷带,还有一把银鞘的匕首。

  将东西放到榻上,盛琸拍拍小几,让冉元白将手伸过来。

  冉元白盯着他没动。

  盛琸唇角含着笑,也不急。

  小几上的油灯忽地爆出一朵油花,冉元白将手伸了过去。

  盛琸没来由想起他父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耐心的人不一定都是好猎人,但好猎人,一定都是极有耐心的。”

  他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用烤过火的匕首小心将瓷片碎渣一粒粒从肉里挑出来。

  挑到一半,常禄回来了。

  他拎着一桶热水,倒一些进铜盆里,再浸入干净的棉布,恭敬端到了盛琸面前。

  盛琸挑完碎渣,将匕首丢到一旁,不由分说拉着冉元白的手进伸进水里,用水流去清洗血污和伤口周围细小的碎渣。

  冉元白猛地咬住了唇。水有些烫,刺激着伤口,水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形成绵密的刺痛。

  直到冉元白身体的颤抖不可忽视,盛琸才像刚意识到什么似的,抱歉地将他的手快速扯出来。

  “是我不好,忘了该用冷水的,冷水疼得好些。”他单手拧干棉布,替对方小心翼翼擦去掌心上淡红色的水迹。

  “这几日不要碰水,明天记得再到我这儿来,我给你上药。”

  冉元白静静坐在那边,没有回话。自他向盛琸伸出手后,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盛琸将金疮药均匀洒在伤口上,到包扎时倒是犯了难。他到底没有做过这样服侍人的活儿,不太熟练,包的不好看就算了,还影响活动。

  最终他叹了口气,放弃了:“看来我是不成了。”他招手让常禄过来,“你来吧。”

  常禄连忙上前接手,三两下就给包好了。

  盛琸颇为满意地拉着冉元白的手来回翻看,就跟看自己辛苦拓下的书画名碑一般,透着股自得。

  冉元白不耐地抽回手,一声不吭跳下软榻就往外走。

  不多会儿冷风吹进屋里,再是传来关门声,人就这么走了。

  常禄盯着房门方向不满地小声道:“连声谢都没有,真是个白眼狼。”

  他话音方落,就听那头盛琸打了个喷嚏。

  这可把他吓坏了:“殿下,你是不是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