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后面的小溪早就干涸, 但是现在却传来细微的水声,让人听得呼吸一屏,忍不住脸红心跳,心脏在刺激下兴奋地加速, 胀得发疼。

  郁郁葱葱间, 池渲手肘处的披帛已经垂到了地面上, 但就是摇摇晃晃不肯从身子上跳下去,那假山青石嶙峋,看起来能将人给扎穿,她不敢靠, 只能攀着慕清洺,清眸现如今氤氲开失措的情雾。

  柔软的纱衣覆盖在假山上, 像是蜿蜒在上的溪流。

  她放在慕清洺肩膀的手不受控制地点点收紧。

  让这一切开始不受控制的,是池渲凑到慕清洺的面前, 伸手摸着慕清洺的耳垂, 柔声说的那句。

  “还是更喜欢状元郎。”

  慕清洺抬头看着攀在自己身上的池渲,雪肤乌发, 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粘在了脸颊旁, 衣服虽然没一件从身上落下去的,但松松垮垮, 半遮半掩,欲绝还迎。

  他们不该像床笫之间有上下之分,就应该像现在这样,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并肩而立, 却又相融了一部分。

  他用指腹擦拭池渲唇角潋滟的水渍, 温热的指腹划过合不拢又红肿的唇瓣, 让人身子一颤。

  她嘴角忍不住溢出一句嘤咛,随后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到了慕清洺的颈窝处,将自己的失态无助都给藏了起来。

  却听见慕清洺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诱哄道:“殿下,让臣好好看看殿下的喜欢。”

  ·

  翌日早朝时,慕清洺穿着紫袍玉带,头戴官帽,整个人又恢复了那清冷佛子的姿态,抬步迈上白玉石阶。

  他朝着太和殿走去,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叫住了。

  “慕大人!”

  他顿住脚步,抬眸朝着身后看去,就见卢瑜抬步走了过来,但是下一秒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蹙起。

  随后不等卢瑜,抬步就继续朝着太和殿走去,却被快步走来的卢瑜抓住了胳膊。

  “慕大人,慕大人,等等老夫!”

  到底是上了年纪,不过是跑了几步卢瑜便有些气喘了,跟着卢瑜一同前来的是聂怀昌,或者说此次想叫住慕清洺的就是聂怀昌。

  此刻抬步走到慕清洺的面前,一脸歉意地说道。

  “上次的事情,是下官对不住大人。”

  说话间,聂怀昌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低下头不敢去看慕清洺。

  他哪里知道慕清洺的性子会如此高洁。

  聂怀昌的面子慕清洺可以拂掉,但是卢瑜的不可以,他定住脚步,看着面前的聂怀昌,视线却越过聂怀昌落在了不远处一身红色官袍来上朝的林叙之身上。

  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冷笑,淡淡的眸光落到聂怀昌的身上,转瞬间就带上了同情。

  “听闻聂大人的女儿嫁给了林御史?”

  不知慕清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聂怀昌还是轻轻点头,附和道:“确有此事。”

  那段时间慕清洺身子‘不适’,加上聂怀昌心虚不敢去送喜帖,所以慕清洺没有参加婚礼,倒也没人多说什么。

  “那我在这祝贺聂大人觅得良婿,祝令嫒和林御史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撂下这薄薄的一句话,慕清洺便转身离开了,再也不去理会卢瑜和聂怀昌,徒留下一头雾水的聂怀昌转头看着卢瑜,茫茫然问了一句。

  “他这是原谅我了,还是没原谅我啊?”

  而且这话听起来是祝福,但听起来怎么那么让人不得劲?

  慕清洺抬步朝着太和殿走去,面色如常,心底却止不住摇头冷笑。

  染上了林叙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

  为了防止林叙之和聂书仪厮混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有损声名,两人的婚事举行地很快,却一点也不显仓促,毕竟是聂怀昌的爱女,嫁妆什么的自然不会少了聂书仪的。

  眼下,聂书仪已经身在御史府中,成了林叙之的夫人。

  她站在门口望着府外,眼中满是担忧,今天下了大雨却迟迟不见林叙之回来,聂书仪忍不住小声说道。

  “往日这个时候就该回来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站在聂书仪身侧的是陪嫁丫鬟环儿,此刻见聂书仪担忧的样子,刚想开口安慰自家主子几句话,但就在此时,雨幕中有人快步走来,环儿忍不住惊喜地唤了一句。

  “夫人,是林大人回来了!”

  聂书仪抬头看过去,就见林叙之快步从回廊中走来,身上朱红色的官袍被雨水给打湿了,呈现一种暗红色,她忙快步走过去,迎上林叙之。

  一边伸手拍打林叙之身上的雨水,一边问道。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林叙之胸前的官袍中鼓鼓的,他伸手从怀里拿出刚刚出炉还在酥脆的饼子,递到了聂书仪的面前,轻声道:“听环儿说你喜欢城南陈氏的酥饼,今日下了朝我便去了一趟。”

  闻言,聂书仪看着面前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包忍不住微微发愣,油纸包被主人保护得很好,没有染上一点雨水,还保持着刚刚出炉的酥脆和焦香。

  她伸手从林叙之手中接过来,入手油纸包还带着热气,不知是饼子的热气,还是林叙之的体温。

  “不是有马车吗?怎得还把自己淋湿了?”她垂眸看着手中的饼子,心中泛起感动,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个笑容,给本就温婉的容貌,额外增了一抹姿色。

  “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

  林叙之解释完之后,对着聂书仪笑了笑,随后说道:“你先趁热吃,我去换身衣服再回来同你说话。”

  她转头看着林叙之离开的背影,抓着油纸包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饼子是花生核桃的甜馅,但感动之余,聂书仪心尖上忍不住晕开苦涩。

  所有人都觉得林叙之对她极好,是不可能多得的夫婿,就连看人挑剔的父亲都这么觉得。

  但只有聂书仪知道那白日里柔情地唤着她书儿的人,晚上午夜梦回间唤的却是。

  ……瑶儿。

  ·

  眼下的殊华殿,烛火摇曳的昏黄光线之中,池渲不知何时伏在处理奏折的案几上,累得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眉头紧紧蹙起,面色苍白,这个睡梦并不安稳。

  眼前是潮湿阴冷的昭狱,鲜血如同不带生命气息的水一般,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面上,慕清洺奄奄一息地被人绑在木桩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脸阴沉的卢瑜。

  在卢瑜抬手将手中剑插入慕清洺心间的时候,殿外一道惊雷砸下。

  轰隆的巨响彻底将池渲从梦魇中拯救了出来,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池渲毫无血色尚且在惊恐之中的脸,冷汗随着那道雷电一同砸下,落在了地面。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殊华殿,过了许久这才缓过神来,自案几后面站起身,便朝着殿外跑去。

  此刻守在殿外的是计酒和左辞,见池渲脸色苍白慌张地从内殿中跑了出来,还以为池渲在内殿遇见了什么危险,腰上的刀和剑一同出鞘。

  却见池渲伸手抓住计酒的袖子急声道:“慕清洺人呢?”

  万万没想到,池渲从殿中跑出来是问自己慕清洺的下落,一时间计酒不知道手上的刀要不要重新插回腰间,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回答道。

  “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在太傅府,殿下怎么了?”

  她没解释什么,只是摇摇头道。

  “出宫,回公主府。”

  放在计酒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紧,死死抓住计酒的窄袖。

  她现在就要看到慕清洺,立刻,马上!

  ·

  任职的第一天,容廷便主动提出留下来处理大理寺的卷宗,一同和容廷整理卷宗的同僚贺沛随口问道。

  “容主簿,你家就是在上京城内吗?”

  容廷手中端着烛台,熬到了深夜,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疲惫之色,但到底是年轻人,还撑得住,他抬头看着贺沛回答。

  “我不是上京城人,在城外买了个庄子。”

  闻言,贺沛轻轻点头便没再询问什么。

  容廷端着烛台说了一句:“贺兄,你比我年长,也在这大理寺任职多年,整日处理这些卷宗不觉得烦躁无聊吗?这么多卷宗摆放位置怎么才能记住?”

  闻言,贺沛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着容廷,容廷脸上也适时地露出点不感兴趣的恹恹神情,他知道容廷是今年探花,本该入翰林院的,但现在被打发到大理寺做一个主簿。

  以为容廷心中不满,于是劝道:“这些卷宗都是三法司审理过的大案,一开始或许对你来说有些枯燥,但等时间久些你就习惯了,连那些卷宗的摆放位置也就铭记于心,倒背如流了。”

  然后贺沛将自己记住卷宗位置方式的秘诀,告诉给了容廷。

  “你且记住,那深处的架子都是重案,大多是朝廷大官或者皇亲国戚,都已经定案结束了,无上头大人吩咐的时候,我们不要去动那些卷宗。”

  容廷垂下眸子,随后轻轻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贺沛打了一个哈气,再也不去管容廷了,只吩咐了一句:“好了,我们快些把眼前的事情整理完,等到天色一亮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说话间,贺沛便继续整理自己的卷宗,容廷也低下头干活,不再说话。

  深夜的活计最忌讳安静,之前贺沛在大理寺熬夜处理卷宗的时候,有人陪在他一旁说话,倒也不至于落个无聊困顿,但容廷是个话少的。

  在几次三番找话头被容廷截死之后,贺沛就放弃了闲谈。

  没过一会,贺沛就昏昏欲睡了,单手抵着额头睡死了过去。

  屋内的窗开了一道缝隙,此刻有冷风袭来将火苗吹得一晃,容廷忙伸手护住那簇烛火,随后站起身将窗户合起,等做完这些的时候,贺沛依旧在闭眼沉睡,似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容廷抬头朝着那些摆放卷宗的架子看去,目光沉沉。

  他知道,那些在大理寺落灰积土的卷宗中便有他们容家的。

  白日下了场雨,晚上除了几道惊雷之外没有半点雨丝落下,乌云像是压在人的心尖一直在蓄力,沉闷地不知何时会发作,自宫中出来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公主府外。

  池渲下了马车之后便进了内屋钻进了暗道里。

  慕清洺并没有将暗道门锁起来,但是惊慌失措间池渲还是踩响了铃铛的线绳。

  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慕清洺便从塌上睁开了眼睛,他取过一件外袍披在身后,便朝着那发出响动的衣柜走去。

  冷眸渐渐染上警惕,这还是铃铛第一次响起,不太可能是池渲,池渲也不可能会大半夜来找他。

  可就在慕清洺这个想法浮上心头的时候,从衣柜中跑出的人影,直接扎到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味告诉慕清洺,他的猜想是错的。

  池渲的身子凉得厉害,此刻还在瑟瑟发抖。

  他微微蹙眉,随即伸手环住池渲,用宽大的外袍包裹住池渲还带着外头风雨寒气的身子,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了?”

  往日冷静的眸子现如今慌乱一片,她抓着慕清洺的胳膊十分用力,企图用慕清洺身上的温热,驱散梦魇中的血腥和了无生机。

  ·

  偌大的殿宇内,只剩下翻找卷宗的声音,容廷将手中烛台放在地上,借着烛台映照出来的昏黄光线,正在一堆积了灰尘,结了蛛网的卷宗中,寻找容太尉的卷宗。

  他在架子中找了许久,这才看见属于容太尉贪赃谋逆一案的卷宗。

  他下意识朝着贺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贺沛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快速将卷宗拿了出来,将卷宗展开,随后伏在地上用着烛台上的光,一点点将关于容家案件的所有细节都记下。

  但就在此时,突然传来贺沛刚从睡梦中醒来含含糊糊的声音。

  “容主簿?容主簿?”

  似是在寻找他,且脚步也在朝着这边走来。

  他看着手中还未看完的卷宗,然后又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贺沛,急得额头上的汗珠都垂落了下来,真相已经在眼前了,他不可能放弃。

  抓着卷宗的手渐渐收紧,因为过于用力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最后犹豫再三,他转头将手旁的烛火给吹灭了。

  周遭顿时陷入了黑暗中,也完美地隐去了容廷的身影,让贺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他低头再次朝着那卷宗看去,眼睛因为骤然失去光线的原因,还未适应眼前的黑暗,他将卷宗拿起来,凑到眼前努力想要将最后几行字看清楚。

  却始终看不真切。

  就在此时,窗外降下一道闪电,刺眼惨白的光线圆了容廷的心中所愿。

  可就在那卷宗上最后几个赫赫然的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容廷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高情商:不该有上下之分。

  低情商:老婆QAQ我要在上面,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