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宁定楼开始发难, 秋家铺子里一时当真不再缺人手。

  秋斓只能憋在镇国公府里头和沈昭低头不见抬头见,沈昭白日里除过看书便是若有所思地在院中踱步。秋斓见得久了,终于想起好像这个人最近好似是被她糊弄了很久。

  她这才一早专程仔仔细细做几个点心小菜, 又煮好清粥当早膳。

  府里头是不缺鱼虾的, 先前在别庄是小关氏苛待, 如今他们搬回国公府里, 和小关氏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上还要和和气气, 小关氏自然也就不好再用这些细碎事情拿捏。

  秋斓便也不客气,自顾自挑些活蹦乱跳的河虾用。

  那虾都是极鲜的, 虾头剥壳炒油, 可以拌面。虾肉斩作泥, 再加上脆藕碎末和专门去腥的调料,便能拿来做饼了。

  秋斓向来干练, 找满庆儿帮忙绑起袖子, 三两下便将分好的虾肉糜团子拍得平平整整。

  锅中热油翻了泡,只听“呲啦”好几声,圆圆的虾饼便悉数下锅。

  小火慢煎, 香气扑鼻。

  秋斓一连将几块虾饼翻面。

  灼过热油的一面已经变得金黄酥脆, 虾肉更是在油煎后呈现出淡淡的橙红色。

  几块小饼立时咸鱼翻身,从灰不溜秋变得色香俱全。

  虾糜本就弹牙, 制成虾饼更是咸鲜可口,皮脆里嫩,只简单撒一小撮盐便有滋有味。

  一锅虾饼将将鲜出,又和其他几道菜被秋斓一并端着,讨夸似的去找沈昭尝。

  沈昭吃东西自还是不紧不慢。

  才进一口,秋斓便支着脸眼巴巴看他:“好吃吗?好不好吃?”

  沈昭食不言寝不语, 不急着答话,只慢条斯理地轻咽着嘴里的东西。

  秋斓的目光下意识梭巡在沈昭身上。

  沈昭穿了件松石色道袍,外面罩一件岁寒三友的万字纹育阳染搭护,腰上一根曾青绦子拴结垂络,发髻则只用顶简简单单的铜梁冠插短簪束着。

  衣裳虽不暗沉,倒也素净文雅得很。

  一眼瞧着不像练家子,反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再凑近些,那淡淡的药味似也不那么难闻了。

  秋斓便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目光转两圈最终果然还是聚到沈昭面儿上。

  他白皙光洁的额头,内勾外翘的丹凤目眼帘微垂,连鼻梁也挺得好似山棱儿。

  视线再往下挪,便能看到他细长嘴角抿着唇,莹泽朱润。

  粉玉似的薄唇,那天夜里就贴在她眉心上……

  秋斓的神思一下子就被勾着跑得老远。

  虽然只是轻轻一啄,可沈昭唇瓣温温润润的触感却让她难忘得很。

  既像块玉轻轻划过去,又像水滴落上来,更像是今天的河虾在怀里乱蹦,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如今回忆起这些,她反倒有点后悔那天只顾着盼沈昭快点走开。如今心中暗暗生了龃龉,既觉得害羞难以自持,又觉得喜欢沉溺其中。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离谱,忽被沈昭一戳脑门,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快蹭在他脸边上去了。

  “凑这么近,跟只巴儿狗一样。”沈昭目光微垂,见她一个劲盯着自己嘴角,面上便还是带着几分哂笑,“想干什么?”

  一句“想干什么”忽戳在秋斓的小心思上,她不由分说,面上便先“主动投诚”,唰一下子变成了石榴色。

  真真好似一块被热油煎到上色的虾饼。

  沈昭嗤笑,便伸手捏捏秋斓酡红微烫的脸颊,故意拖长音调:“看来是熟了。”

  “怎么?你是想问这块‘虾饼’好不好吃?”

  “我,我才没有,你别乱说。”秋斓瘪起小嘴,慌不择言道:“羞不羞呀。”

  “哦,原来是在害羞。”沈昭挟住秋斓脸颊的手指轻轻用力,迫着秋斓往自己身边靠,“与我老实交代,羞成这般,是偷偷肖想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秋斓眨巴两下眼,脸越发红得要滴血:“你才会想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你最坏了。”

  “你就会欺负我,满肚子都是馊主意。”

  沈昭不置可否,只端着清茶漱漱口,又用巾帕轻拭两下,方对秋斓勾出几分笑意:“你既知道,怎么还敢往我身边凑?”

  “不怕我吃你?”

  “你敢?”秋斓抿抿樱唇,“你若是敢吃我,你要做鳏夫的。”

  “不但往后就没人养你,我阿爹肯定要告状告到御前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昭支住额角笑得不能自已,顺势便握住秋斓手腕,凑在她耳边道:“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眼下不如先看看,从哪开始吃?”他打量的目光游走在秋斓身上,“耳朵瞧着又薄又脆,脖子也是细白软嫩的……”

  秋斓一怔,便发觉沈昭已然勾着唇角朝她威压而来。

  她想躲,可手却还被沈昭抓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时至今日,秋斓脑海中才忽然又浮现出往昔那些流言蜚语。

  沈昭会啖人肉饮人血。

  他是真的会吃人。

  秋斓欲哭无泪,悔得不要不要的。

  可沈昭看着单薄,力道却丝毫不轻,落在沈昭手里她根本招架不过。

  于是秋斓只好闭上眼缩缩脖子,求饶道:“你别咬我。”

  话音未落,沈昭的唇便轻覆在她耳垂上。

  温润且柔软,虽是轻轻的触碰,却让秋斓感觉格外明显。

  秋斓便忽然像个木雕小人似的呆在原地,哪怕沈昭松开手,她也端端正正坐着不敢乱动。

  沈昭看着秋斓的反应轻声嗤笑:“搞了半天,就在想这个?”

  “没有,不是。”秋斓羞得语无伦次。

  “不是这?那就是另一块?”沈昭微微侧脸,不由分说又吻住秋斓的眼,“怎么?还不对?”

  秋斓被吻得没了底气,只能委屈巴巴小声道:“对的,这次没错。”

  “是这,就是这。”

  “是这吗?”沈昭挑着眉疑惑出声,眸中也带着饶有兴致地笑意,“可我记得那晚好像明明是亲在……”

  秋斓连忙又闭紧双眼,双手也紧紧攥着裙子,把嫩鹅黄的马面裙祸害得直打皱。

  她人虽然不闪不躲,神色却像是要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这身影落在沈昭眼里,他忍不住轻嗤着伸手用修长食指微戳秋斓的眉心:“笨。”

  “小傻子,你该去学学开蒙的东西了。”

  ————————

  天一日比一日凉,京里连菊花都慢慢开始凋谢。

  秋斓帮不上家里的忙,回家的次数便也渐渐少了。

  秋意渐深,再回家时,昔日客来客往的宁定楼如今门庭凋敝,在繁华的鼓街东头,冷清得有些格格不入。

  相较之下,秋家小店里的东西反倒抢手起来。

  秋斓也没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宁定楼便一连关了好几日。

  秋家也只管自卖自的,对宁定楼那头的动静不多关心。

  奈何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桌椅板凳不够坐,好些人索性蹲在门口吃。东西一下子供不应求,每日的点心更是早早就兑售一空,不等太阳落山,就要关门。

  秋斓有沈昭纵容,帮完了忙自然不急着回镇国公府那处勾心斗角的窝窝。

  毕竟沈昭还冷不丁便要欺负她,后知后觉的时候想来就恼人。

  秋斓见得德良也忙完,这才索性搬个小马扎坐在德良身边,满脸隐晦地朝德良凑了凑:“阿姊。”

  “你知不知道……那个?”

  “哪个?”德良被问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是阿爹和阿娘,他们是怎么生得我?阿娘是不是也吃了燕子蛋?”

  “阿姊你肯定知道吧?”

  德良愣了愣,也没顾听她后面的话,只面上一烫支支吾吾:“这……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要说怎么生你,合该是阿娘最知道,你怎么能来问我呢?”

  “也对。”秋斓默了默,又皱皱眉头,“那我再问点别的,避火图是什么?阿爹的那里可有?我要寻来看看。”

  “我什么都不懂,总被人欺负。”

  德良的脸色登时赛过对门养得一串红:“谁呀?”

  “就是臭阿昭。”秋斓默了默,又改口道:“世子,他总欺负我。”

  德良:“……”

  这种事哪能不被欺负?

  就算看过避火图,还不是要被欺负……

  “你……”德良已经连囫囵话也说不出,“你快去问阿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秋斓闷闷应声,也不知阿姊为何忽然也成了蒸螃蟹,只好从善如流,低声喏喏:“那我找阿娘去。”

  只是话音还不及落下,萧条了好些日子的宁定楼门口忽又难见得热闹起来。

  人群好似先前去吃东西那般往宁定楼涌,街道边登时密密匝匝也站过来好些人看热闹。

  “满庆儿,你瞧瞧去。”秋斓忍不住朝门外头直看,“快去勘察敌情。”

  满庆儿脆生生应一口便出了门。

  没多久,熟悉的声音又在门外叫开。

  “小姐,小姐。”满庆儿一溜烟跑回来,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你猜怎么着?宁定楼外头贴着大告示,他们要盘点估清了。”

  “好一个关门大吉。”

  街面上的人也为此议论纷纷。

  “哟,这好好的酒楼,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听说今年天天酬宾酬宾,一碗肉抄手两文钱,瞎闹,到了年底,可不就干不下去了么?”

  “可不是我说,宁定楼里的那帮小二,忒牛了,那叫一个趾高气昂,不上三楼吃,甭想看人家正脸。”

  “你们都忘了?那里头可死过人的,早就有人说宁定楼修在当街,取这么个名字风水不好,关门不得早晚事儿么?”

  “如今整盘估清?不上千那也得七八百雪花银,谁能一下接个这么大的摊子?”

  “我看是要完咯。”

  秋斓听着那些闲言碎语,眸色微顿。

  她忽狡黠轻笑,转身看了看一旁的德良。

  “阿姊。”

  “你想不想去大酒楼的柜台里面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