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替嫁给病秧大佬(美食)>第37章 樱桃酪

  时辰还早着。

  院里秋花红叶, 淡爽轻露。偶尔多几声鸟叫夹在其中,掂着干枯的枝叶颤颤巍巍,可瞧过去时, 却又并不见什么异样。

  这还是个寻常的秋日早晨。

  没人发现沈昭昨夜出去过。

  沈昭自扯下兜帽, 面儿上无甚表情, 可目光里却像是敛着什么深仇大恨。

  他仰眸淡淡瞧着天:“都三年了。”

  “有些人本就不该活过那个冬天。”

  他们昨晚才去见过太子朱嘉煜。

  沈昭眼下的话, 宏毅自然懂。

  自循王过世后,边军便遭人构陷损兵折将, 几役清洗,枉死上万。不归顺大关氏的早已化作尘泥, 剩下的如今也沦为了朝中可有可无的闲人。

  皇贵妃亲手把太子朱嘉煜的唯一支柱折得干干净净, 哪怕这里头全是人命。

  “爷放心。”宏毅敛住视线, “循王殿下,老国公还有几万边军, 绝不会白死。”

  沈昭还瞧着如洗的碧空, 唇边却暗自勾出几分弧度。

  这世上,只有关家人的血才能偿清他们欠下的人命债,才能涤白他们抛给别人的污名, 才能告慰枉死的边军英灵。

  眼下朝中局势早已拨转, 昔日那些害死循王,踩着边军骸骨踏上高位的, 如今自是一个也逃不过。

  更何况沈昭的手伤拖拖拉拉到如今总算痊愈,拔刀见血的事,只会更加易如反掌。

  网已经开始收束,罔顾恩伦要杀,倒行逆施要杀,凡是跟着大关氏沾过边军血的人, 那便统统都要杀杀杀。

  片刻之后,沈昭才淡淡道:“滇州是大关氏的命门,先前查的事可有眉目?”

  宏毅点头:“您说二十年前滇州有万余战俘被押解入京,只是一路山高水远,入京的只剩有四千多。家中有银钱积蓄的,可以上京赎人尚能记个名姓,死了的和配入宫禁为奴为婢的,便再无记录了。”

  “秋夫人的兄长是在京里露的面,可我们不知姓名,或许人已被滇州的其余亲眷赎回。”宏毅轻轻皱眉,“又或者根本不是随战俘入京……”

  宏毅的话音还没落下,远处的垂花门里忽然钻出来个影子。

  秋斓身上灰扑扑的,一脸狼狈直往前窜的模样,像个除夕夜里被点着的炮仗。

  她不管不顾地往前疯跑,直看到沈昭才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阿昭。”秋斓满脸惊慌失措,“院子里,不好了,院子里被人藏过东西。”

  “你又听谁瞎吓唬你?”沈昭一脸嫌弃地看着秋斓满身灰,却稳稳把人接在怀里。他慢条斯理伸手捻捻秋斓脸上的污迹,“啧,衣服也这般脏,你大清早跑去刨了哪的煤堆?”

  “才不是瞎听。”秋斓瘪瘪嘴,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早晨看到巧儿给国公爷下药,她和小关氏还把害人的方子藏在咱们院子里头,只等国公爷出事。”

  “你到底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沈昭静静听着,眸色随之微顿:“你怎么谁的墙角都敢听?真不怕死?”

  他说着脸色阴沉下几分,凉飕飕的视线在她身上迅速梭巡半圈,猛然扣住秋斓的手腕,径直将人往屋里拽。

  “阿昭。”秋斓被他拽了个趔趄,方忙慌慌叫他一声。

  秋斓个子还矮,跟在沈昭身后忙不迭地跑。

  可饶是她怎么迈步子,总还是跟不上沈昭的那两条前行的长腿。

  她急得直叫:“阿昭你慢些,我快要摔倒了。”

  沈昭这才停下,冷着脸瞥向秋斓:“昨儿叫你小心,你就是这么给我小心的?”

  “我才没有不小心,我一早只是去厨房里煮甜汤,偏巧看见的。”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方才命悬一线的画面,再看看如今反倒凶她的沈昭,不由得越说越委屈,“巧儿还想杀人灭口,若不是我蹭一身灰藏在灶台后面,哪有这么轻易回得来?”

  “你也总是不告诉我你去干什么,偏只怪我不听你的话。”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呀?”

  “我现在就去报官。”秋斓抹抹脸,作势便要出门,“我什么都瞧见了。”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这天底下总要有王法。”

  “秋斓。”沈昭眸线一沉,嘴角的几丝清冷笑意骤然散了。

  “乖乖站在那,不准动。”

  可秋斓听着这往常人听到都要牙根打颤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被威胁住。

  她恍若未闻,只欲拨开沈昭的手出院子去。

  “我不。”

  沈昭便也没再客气。

  他索性拦腰扛住秋斓,把她夹在肘弯腰间,径直将人提回屋里。

  “放开我。”秋斓使劲挣扎了几下,奈何脚不着地,隔空乱打,在沈昭那全都是花拳绣腿,“为什么不让我去,我全都看见的。”

  “臭阿昭,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要跟满庆儿两个人把留给你的绿豆沙全部喝完。”

  沈昭许是被这威胁气着了,只听得一声嗤笑,门被推开后他便将秋斓重重放在地上。

  “你的小命值几个钱?”沈昭自顾自倚着太师椅坐下,颇为嫌弃地掸两下袖口沾上的灶灰,“不想要了?”

  “还报官?此般神形慌乱吵吵嚷嚷,你以为你出得去镇国公府的大门?”

  沈昭向来是坐没坐相的,不似别处的世家公子端端正正。

  可沈昭偏就能接好沈家先人的衣钵,只用一张脸就迷惑了秋斓,能让秋斓觉得他姿势虽散漫,倒也别有气势。

  秋斓看着他一怔,被那刀刃寒光笼罩出的慌张忽然消散下去。

  她冷静片刻,方发觉自己确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你若真不要命,我自不挡着。”沈昭说着搁个匣子在桌上,装模作样叹口气,“可惜不知是哪家的那位连碗酥酪都没吃成,反叫人掳了走。”

  “如今我巴巴儿去给人买来,人倒好,连命也不要了。”

  秋斓闻着声瞟一眼,虽不见给沈昭好脸色,不过还是背过身拿过匣子打开来,果见里头放着两碗樱桃酪。

  樱桃殷红,酥酪雪白,堆叠而上如同雪漫火山。

  这酥酪与糖蒸的又有不同,多出些酸味,犹如琼浆玉液般丝滑香醇,浇在樱桃上便会缓缓流动,顺着缝隙滴落沾裹在每一粒红宝石似的晶珠上。

  樱桃先前都去过核,空口就能吃三四颗,再淋些蔗浆在碗中,便多出许多甜蜜来。

  此般美味只一勺进嘴里轻嚼,奶味的香醇混上果汁酸甜,清甜甘醇,各种滋味轮番上演,瞬时就能将口腔变成一座美食的锣鼓道场。

  秋斓鼻子酸了酸,委屈和慌张莫名就烟消云散。

  她也顾不上跟谁置气,只端着樱桃酪低声自语道:“你活该。”

  沈昭知秋斓心思已经通了,便悠哉悠哉地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抓着他的玛瑙玉坠不紧不慢把玩起来。

  秋斓吃得仔细,圆腮一鼓一鼓,看起来娇憨圆润。

  沈昭眼角慢慢堆上几分笑意,只觉得眼前这个哪怕沾成灰团子的秋斓也可爱得很,好像个放在手心里就能盘弄的玉珠儿似的。

  于是沈昭心下生了些坏心思,不动声色地伸手搓上秋斓的耳垂,猝不及防地轻轻捏一把。

  秋斓还正埋头专心吃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怔了一阵。

  她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樱桃酪,有些莫名其妙地呆呆回过头看向罪魁祸首。

  沈昭便轻轻撩眸,勾着唇角哂笑:“知道错了?”

  “才没有。”秋斓连忙反驳,“我哪有错?”

  沈昭也不急,只慢慢问:“不是再也不跟我说话的么?”

  秋斓立即撇撇嘴:“我……”

  “这个不算,你又诓我。”

  沈昭轻嗤:“你怎么像个小赖皮狗一样?”

  “你才是。”秋斓扁扁嘴,“又臭又讨厌,还凶。”

  “坏得要死。”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天天留在我院子里?”沈昭的神情不紧不慢,弯着眉眼堂而皇之道:“东西你都已经吃了,现在翻脸不认人?”

  “怎么?原来你们秋家女儿都讲的是过河拆桥那套?”

  秋斓看看手里吃到见半的樱桃酪,一下子不香了。

  沈昭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倒是沈昭瞧着她气鼓鼓的小表情,反倒越发寻着乐子似的笑出声来。

  他饶有兴致地摸摸秋斓的头,有点像摸狗:“就他们那点藏东西的微末本事,宏毅昨天打理了整整一天,还能找不出来?”

  “吃完就快去把衣裳换掉,从头到脚都是灶灰,脏了吧唧的,还说自己不像赖皮小狗?”

  “日后别一个人落单才是正事。”

  “可他们要祸害整个镇国公府,他们想要你的命。”秋斓盯着沈昭的眸子,“我知道你能防着,但万一百密有一疏呢?”

  “小关氏一次又一次,难道要始终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秋斓眉头轻蹙,连端着樱桃酪的手都不自觉搁下来,“阿昭,我好担心,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将小关氏做的那些恶事公诸于众?”

  “我阿爹人微言轻,没有人主持公道。可你不一样,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你父亲是国公爷,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去?”

  “主持公道?谁能来主持公道?”沈昭避开秋斓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轻笑起来,“顺天府?大理寺?”

  他眸色微沉,目光中透出显而易见的揶揄来:“大关氏是皇贵妃,入宫十几载仍是圣眷不断,只要是扯上关家的事,皇上便能当个睁眼的瞎子。”

  “想让小关氏不再为祸沈家很容易,我有数不清的办法,可现在不是时候。”

  秋斓含着勺子默了默,忽又抬眼问:“那还有多远才是时候?你今天到底去了哪?我早上都找不到你。”

  沈昭撑着额角的手轻轻蜷住,笑意却仍旧弥散在脸上,他的目光忽显得有些飘忽:“当真想知道?”

  “你不怕我是去做要杀头的事?”

  秋斓一双鹿眼瞪得浑圆,瞬间好像是听错了什么。

  “既然如今无人主持公道,那我便要让大明河山换新天。”沈昭擒住的笑意越发明显,“陛下爱屋及乌,眼里能揉得下沙子,可我眼里揉不下。”

  沈昭垂下眸,又漫不经心地把玩两下玉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家姐妹做的这些事,若不报应在她们身上,哪里还有天理昭彰?”

  “可那该有多难啊?”秋斓声音忽有些发虚,“阿昭,你……”

  她说着竟有些哽咽:“偌大个国公府要你撑着,你要防着小关氏害你,还要防着大关氏忌惮,手上先前还有伤,如今还要装着病。”

  “若换作是我,天天一碗苦药吃下去,心里都难受死了。”

  她仰着脑袋,试探似的轻轻碰一下沈昭的手背,眼中满是担心:“阿昭,我往后都听你的话好不好?”

  “我再也不惹你了。”

  “当真?”沈昭挑眉,唇角微勾,“你有这么肯听话?”

  秋斓连忙点头,伸出小指勾住沈昭的手:“当真,我说话从来都算数的,不信我和你拉勾。”

  “那就说定了,不能变卦。”等着勾拉完,沈昭才嗤笑一声:“也不枉我花心思给你编这么一大圈谎话。”

  秋斓一哽,心头的千言万语顿时消散。

  ……

  “你可真什么瞎话都敢编。”

  “我看你今天还是饿死掉算了。”

  言罢,她朝沈昭重重“哼”一声,还不忘端走剩下那碗樱桃酪,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沈昭的食指轻轻在额角磕两下,脸上的笑意倒是越盛了。

  片刻之后,宏毅才循着声进屋。

  “爷,您怎么让夫人走了?”

  “不妨事,她知道该怎么办。”沈昭神色淡淡,忽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不顾着那些事会不会牵连她,也不顾自己有没有危险,在这顾我难过不难过?”

  “天底下哪来的这种小傻子?”

  宏毅忙做个揖:“爷,如今我们还在小关氏眼皮子下头,得悠着点才是。”

  “您方才抓夫人回屋,哪里有点病歪样子?万一被有心的看见,不是什么好事。”

  沈昭听得轻笑两声:“今日殿下方才说我性子急了。”

  “好似说得也没错。”

  “宏毅,两年我都能忍得过去,怎么现在反倒会沉不住气?”

  “你说,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