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86章 执念

  太医院的医官最近十分苦恼。

  几日前承启的大乱,使得惠民药局和承启各大药堂都乱了套。

  病榻床位不足、草药库存告急、医者人手紧缺等十年难遇的窘境,一朝都碰到了一起。

  梁王殿下自内阁一封诏令而下,不仅大开御药局大门,还要每日派遣医官入外城,带领督促民间医者替百姓诊治。

  医者虽说父母心,可父母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罢了,如何广济天下人?

  他们不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领命去接济民间疾苦。

  每日累得跟狗一般,这也罢了。

  “开门!!”一洪亮的怒吼声自太医院大门传来。

  年轻的医士揉揉眼睛。

  连觉都不让睡吗?

  他刚入职太医院,第一次轮值,没见过这种砸门拆房子的架势。

  他身后七歪八斜地躺了三四个医士,从周公处神游回来,迷糊地抱着针帘药箱,排着队拍了拍年轻医士的肩。

  “一会儿,无论小侯爷说什么,你都说没有。若他追问,你就说不日将从南方运药来,搪塞搪塞过去得了。”

  “为何??”年轻医士不解,“我御药局囊括四海灵丹妙药,小侯爷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想办法调来。”

  “别废脑筋了,就这么说,师兄是为你好。”医士怜悯而同情地看了看执勤的年轻医士,没什么负担地扬了扬手。

  年轻人啊,还是要遭受几个纨绔子弟的毒打,才会懂得人间疾苦。

  年轻医士挠了挠头顶的发巾,起身拉开厚重的木门栓,看见厚重的黑影饿狼捕食一般地飞了进来,抓着他的肩膀就开始摇晃。

  “这位先生,听说九阳神丹今日来!”

  “九阳...神丹?”年轻医士怔怔一问,“莫小侯爷,可有药方?待院判得空,下官自会替小侯爷求药。”

  “就是院判告诉我今日九阳神丹会来的!”莫擎苍急得不顾书生矜持,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还有,九九还阳散,大道灵丸,不都是今天来吗?”

  年轻医士眨了眨眼。

  这不都是民间话本子上杜撰的起死回生药吗?

  他刚要张嘴,忽然想起了师兄们的叮嘱,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日,将从南方运药来。”

  “不日究竟是几日?!”莫擎苍被推了三四次,耐心都快被磨平了。

  他虽自小饱读诗书,却痛恨大庆文字的温吞转圜,不耐烦文人打机锋的含糊其辞。

  他早就想骂了。

  文火是多文?

  武火是多武?

  少许是多少?

  改日是哪日?

  如此糊弄于他,成何体统!!

  “...不知小侯爷替何人求药?”年轻医士生怕在老虎头上拔毛,更小心地问。

  莫擎苍一哽。

  “...我家的,老黄驴。”

  年轻医士也一哽。

  好的。

  莫小侯爷果然博爱。

  莫擎苍看到年轻医士一脸便秘的表情,终于冷静了下来,甩开手中折扇,刚要说话,却被从后面赶来的申高阳重重砸了一下肩膀。

  “莫鸟窝,别挡路!”

  申高阳矜持多了,秀气明艳的容色没被焦急压下半分,额角渗出的晶莹汗珠剔透地映着白皙的皮肤,他拢了折扇,微微一礼:“我来取千年灵芝。”

  “世子这边请。”

  年轻医士引申高阳进门,亲自取了梯子,自冰块匣中取出一玛瑙色的扇形灵芝,表面微皱,却完整个大,价值连城。

  “这是本药局最后一株,院判快马加急差人取来,只留给世子一人。”

  申高阳小心翼翼地抱着那长条木匣,望着那冒着寒气的灵芝,终于放下心来,从袖口中不留痕迹地取出两张大额银票,搁在药杵下面,笑着说道:“请诸位先生喝茶。”

  “不敢,不敢。”年轻医士连忙摆手,申高阳却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徒留莫擎苍和年轻医士面面相觑。

  “咳。”莫小侯爷也轻甩折扇,妄图挽尊。

  年轻医士尴尬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小侯爷,您与黄驴的二三事,已经藏不住了。

  “别那么看着我。”莫擎苍自信挑眉,“说不定,申世子家里也有一头蠢驴要救。”

  “是,是。”年轻医士赶紧拱手。

  “千年灵芝都有,九阳神丹肯定也有。”莫擎苍百折不挠,手掌一摊,“拿来。”

  年轻医士要哭了。

  师兄,院判,救我!!

  半个时辰后,莫擎苍手握着一瓶甘草丸做成的‘灵丹妙药’,鼻孔朝天地转身出门,看着绝尘远去的申高阳,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

  子昭要救谁?

  他大哥就前几日受了点轻伤,至于要千年灵芝?

  莫擎苍咂摸着这兄友弟恭,暗暗点了点头。

  幸好,没听高放那个毒蛇的挑唆,去找申文先的麻烦,否则,这兄弟是做不成了。

  莫擎苍一边庆幸,一边犯愁,握着手里朴素的黑瓷药瓶,顿住了脚步。

  那个...粗鲁武夫,不会死在府里吧?

  莫擎苍纠结极了,他狠狠地扯坏了手中的折扇,烦躁地骂了一句娘。

  管他作甚!

  等到送走两位大佛,年轻医士才拭去额角的冷汗,四肢瘫软地倒在椅子上,右手颤巍巍捧起毛笔,在支取药品一栏填上申高阳今日所取的灵芝。

  他随便一扫,皱了皱眉。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师兄从他手里折下毛笔,把那一页撕了下来,“这是院判的意思。”

  “啊,是。”

  年轻医士眼睁睁地看着缺了三页的残缺书册,不解地抱臂仰头思索着。

  究竟,何人要死了?

  都快把御药局搬空了。

  李昀坐在天一阁中,右小腿绑着的绸带藏在青衫衣摆中,被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可额角一块仍未消退的青紫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他借火烛禀笔批阅奏折,神色清冷疏离,与王安和对坐,却相对无话。

  晨曦自木窗棂滑进天一阁,模糊映亮了他手中的黄皮奏折。

  李昀手腕一顿,缓缓搁下了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眉梢轻蹙。

  “殿下辛苦了。一会儿,待殿下带领九卿与陛下共同议事后,便可回府歇息了。”

  王安和也连着熬了两晚,眼睛微红,精神却还好。

  李昀缓缓起身,四指并齐,左右手交叠,认真行了一礼,声音冷淡疏离:“此事,还要辛苦首辅。我府中有病人,恐不能在殿前久留。”

  王安和捻须的手微顿了一下。

  “裴总兵已经被削去摄政王位,囚于府中,如今,正是殿下施恩立威的最好时机。”

  李昀不置可否,另起话题:“此事,学生还要多谢首辅替裴总兵说情。陛下金口玉言,再有了首辅一言,方能平群臣争议,免了他的死罪,只削去王位,以功过相抵。”

  “殿下以死相逼,再加上故人所托,不过一言罢了。”王安和淡淡道。

  “一言足重,多谢首辅。”

  王安和望着李昀并非刻意挺直,却足够挺拔,坚韧如松竹的腰背,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句。

  “殿下,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道。”

  李昀沉静儒雅的脸微抬,坚定而平和地笑了。

  “首辅曾说,我心即我道,风雨不摧,霜雪不改。首辅既百折无悔,我亦无所更改。我无意九五,只求辅佐天子,守百姓和乐,望江山安定。待山河安,朝政清,我便与他退隐朝堂,纵情山水,安居村野,不再踏入承启半步。”

  王安和笑容微沉。

  “裴总兵重伤难愈,就算此次勉强活了过来,又能有多少寿数?”

  李昀的琥珀色瞳孔被天光映得清澈透明,眼中藏着温和的笑意。

  “若他先走,我便替他踏遍山川,看尽繁花。待到忘川河畔,再一一说给他听。”

  “殿下,慎言!”

  王安和重重地拍下手中的笔。

  这些年,他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真实的怒意来。

  “私情与天下,孰轻孰重?”

  “私情重不过天下,可重过我性命。我此一生,唯求一人,只他一人。”李昀坦荡微笑,拢袖抬眼,“首辅,学生敢问,执念成痴,如何破?”

  “勘破方能解忧。”王安和沉声道。

  “是。”李昀唇角微弯,“也望首辅早日勘破执念。”

  王安和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李昀淡笑,一礼转身,震袖而出,朝着天光熹微迈出了天一阁。

  他站在门口,湿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微微眯眼,望着天边晕开的一阵金光云霞。他抬手微遮,那和煦温暖的光从指缝漏了几丝。

  他缓缓将手摊平。

  掌心落了一团毛绒似的阳光,温和地随着微风在他手心打了一个滚儿。

  李昀微笑了一下,五指扣紧,握住了那团温暖。

  他要摘下天边的第一缕阳光,送给忘归。

  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双手捧给他的心上人。

  希望忘归在噩梦中不要迷路,早点回来,早点回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