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85章 好梦

  承启的南通门,开了。

  里应外合下,流匪跟蝗虫过境一般,一窝蜂地涌入了昔日那铜墙铁皮牢不可破的承启都城。

  承启外城毁了,中城已经乱了。

  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已经人去巷空。

  街边的小摊位还没来及收,女儿家的簪子与团扇凌乱地散落一地,被人踩得碎裂不堪,狼狈地裹着尘泥,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小乞丐躲在半人高的簸箕盖后,脏兮兮的小眼睛从簸箕缝隙里面打量着这兵荒马乱。

  有怀揣金银的富商趁乱想逃出城,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却掩不住那一身细皮嫩肉,被身着商人打扮的流匪一刀捅穿,肠子流了一地。

  小乞丐眼睛一亮,剥去富商身上的衣服,抢他怀里的金银。

  他双手捧着半个拳头大的珍珠,连眼睛都绿了。

  只是,那珍珠还没有沾上他的体温,便染上了他的鲜血。

  小乞丐倒在尸体堆里,双眼睁得很大。

  不公平。

  他断气前,把珍珠吞了下去。

  似乎,想尝一尝这价值连城的味道。

  街角早已关门大吉的绸缎铺子,里面身着华丽丝绸衣裳的妇人透过木门纱看到了这一幕,惊恐地捂着怀里婴孩的嘴,不让他出声哭喊。

  她浑身冰凉,蜷缩在木柜子里。

  她从那个穷乡僻壤的村里拼命爬出来,抛弃了家中病重的丈夫,就是为了拥抱承启的繁华与安定。

  为此,她已经付出了全部。

  她要活着。

  店铺被猛地砸开,流匪砸了一圈,把整齐的货架拨弄地满眼狼藉,也没找到钱匣子,骂了几句,并不多留,转身便走。

  妇人正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她低声哄着孩子,可他的小手冰凉。

  妇人僵硬地低下头,发现,怀中的婴孩已经气绝。

  被她自己捂死的。

  妇人笑了。

  可笑着笑着便哭了,哭着哭着便疯了。

  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小小尸体,颓然坐在一片狼藉的绸缎铺里,袖口里,裙摆下的银票翩然而落,宛若纸钱一般,飘飘洒洒地扬起了漫天悲哀。

  奉命上街替少爷割布的小厮躲在绸缎铺的角落里,他见惯了黄白之物,看都不看那银票一眼。

  趁着流匪刚出门,抱着脑袋便跑回了高门大户的伯府。

  他重重地捶着那落锁的侧门,却无人回应。

  那捶门声太过响亮,引得流匪注意力。

  侧门忽得开了,里面甩出几千两银票,一脚将那死命锤门的小厮踹得飞起,趴在不远处,被流匪抢得一干二净。

  穷人以命换钱,富人用钱保命。

  小厮死在血泊里,流匪舔了舔刀口的血。

  隔壁的宜昌侯府忽得开了门,莫擎苍裹着一身的铁皮铜皮,挥舞着手里的厚重双刀,带着手下的府卫,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乱拳打死老师傅,竟然凭着一股莽劲儿,把一小撮凶恶的流匪灭了。

  莫擎苍自那日被裴醉一脚踹翻以后,他仿佛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再回想起高放狠狠推自己的一把,他不寒而栗,恨不得宰了那毒蛇。

  今日,他本是要去高府掀个底朝天,可偏偏遇上了流匪那个不长眼的,赶在今天作乱。

  莫擎苍脸上挂着血珠,后知后觉地看着脚下滚着的半拉人头,精瘦的眉骨旁有几道很深的褐色疤痕。

  那是长年累月在野外曝晒,与野狗抢食,与官兵周旋留下的痕迹。

  这是真的流匪。

  不是府里那些哄着他的习武师父。

  莫擎苍后怕了,他手里握着那对镶金带银的双刀,啷当一下掉了地。

  “捡起来。”

  那低沉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莫擎苍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

  他转身,看见裴醉坐在马上,手扶缰绳,身披玄色轻甲,头顶红缨冠。

  莫擎苍上前两步。

  他好像没那么恨,也没那么怕这个混蛋武夫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抬起手,推了推裴醉的手臂,怔怔地问:“你不是中箭了吗?不对,你不是被幽禁了吗?你...”

  裴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三十人,巡城军卫忙不过来,去医馆帮着救人。”

  “我凭什么...”莫擎苍梗着脖子,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裴醉策马绝尘而去,身后的三十府卫眼含杀气地看着莫擎苍。

  莫擎苍小声‘切’了一下,叉腰故作凶狠,妄图压下裴王府府卫一头,却绝望地发现,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狗。

  那些府卫,不是软骨头的狗,简直是会咬人的那一种野狼。

  莫擎苍抬手擦了擦冷汗,却看到了手中隐约的血渍。

  嗯?

  莫擎苍皱了皱眉。

  谁的血?

  莫擎苍一惊,刚要去追裴醉的马,可身后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传来,夹杂着呼喝声,与申高阳颐指气使的小尖嗓:“这人还有气儿,快,搬去百善堂!”

  莫擎苍干咳了一声。

  申高阳眼睛一亮,抓着莫擎苍的手臂:“鹄鹏啊,难得,老侯爷没拦着你出来?”

  莫擎苍挠了挠下巴,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就扯了过去。

  父亲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杀流匪。

  他总是说,大庆乱了,自有军士守着,与世家何干。

  莫擎苍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有大问题。

  因为,三大营的军士,好多都变成了世家的狗,三大营的土地,都在世家高官的手里,三大营的军饷,听都察院的人说,也尽数被兵部贪了。

  那么,到底谁在守着承启的大门?

  申高阳目光懒懒一扫,却看见了他身后三十人的精铁战甲。

  他一惊,扯着莫擎苍的衣襟,失态地朝他吼:“为什么裴忘归的人会在这里?!”

  莫擎苍火气上涨,摔下了申高阳细瘦的小手臂:“我怎么知道!”

  申高阳咬着嘴唇,调转马头,朝着街口老槐树下指挥乘撵营的申文先奔去。

  “子奉,忘归出府了。”申高阳压着焦急,低声扯着申文先的肩膀。

  申文先坚毅的眼底有瞬间的碎裂。

  申高阳没错过他这一瞬的失神,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知道?”

  申文先从怀里,掏出一枚血迹斑斑的玄铁虎符。

  半个巴掌大的虎符花纹并不繁杂,圆底云纹,当中简简单单地刻了一个‘凤’字。

  大庆虎符从来一分为二,唯有赤凤营虎符完整一块。

  申高阳要疯了,他一把夺过那虎符,藏进了前襟夹层,做贼似的左右拧头,生怕别人瞧见了这重若泰山的三军虎符。

  “殿下刚才遇到我,让我将这虎符交给周先生。请他,无论如何护住赤凤营。”

  申高阳虽不明白裴醉这破釜沉舟是为了什么,可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这混蛋....”申高阳吸着鼻子,“...恐怕这次是真的还不上我的钱了。”

  李昀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脸上云霞大盛,眼角泪水涟涟。

  盖无常蹲在李昀身边,兴味十足地看着,兴致上来时,甚至还替李昀擦了擦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殿下美貌,足以入画。”

  “你...呼...唔...”李昀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一阵阵的情欲如潮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双手颤抖着掐上小腹,拼死忍耐这令人羞愤的欲望。

  盖无常脚有些麻,起身跺了跺脚,松动的砖石啷当作响,顺着砖缝撞进李昀贴紧地面的耳畔,他难受地闭紧了双眼,小口微张,剧烈而急促地喘息着。

  “嗯,是吗。”

  耳畔传来盖无常隐隐约约与他人的对话。

  “盖顿吗?”

  盖无常桀桀笑道。

  “吾儿有大志,竟然卖了为父。”

  李昀神志模糊地勉强撑开眼帘,在一片昏暗里,盖无常唇边的笑意却极盛大。

  盖无常那淳朴的脸慢慢放大,指尖擦过李昀眼角滚烫的眼泪。

  “别...碰我...”李昀喉间只剩破碎气声,那纤细的脖颈向右拧转着,死死咬着唇,那柔软的唇瓣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想毁掉殿下心里的纲常,实在是非一朝一夕之功。”盖无常笑了笑,“我来帮帮殿下,好不好?”

  李昀燥热难耐,修长的双腿微微蜷在身前,顶着胸口,大汗淋漓地喘息着。

  “别...碰我...”

  盖无常右手大力抽掉李昀的腰间玉带,那厚重的官服蓦地散了架,露出单薄的里衣。

  李昀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他甚至再也压不住喉间令人羞恼的低吟,他红着眼睛,将自己蜷成一团。

  那薄薄一层绸缎早已被冷汗浸湿,勾勒出有致纤细的腰身。

  盖无常用大手比着李昀一个巴掌的纤腰,笑容里不掺杂一分猥琐,极为欣赏地打量着这纤瘦的腰身,宛若在品鉴一份惊为天人的玉雕。

  “真美。”

  这两个字比刀子还锐利。

  李昀痛苦地咬着唇,呼吸滚烫而颤抖。

  “殿下,这世上,没人在乎你死守的尊严,也没人在意你的感情。你的真心,在别人眼里只是可笑的器物,又何必这样逞强呢?”

  盖无常生怕李昀不够剜心,缓缓蹲在他面前,笑了笑:“想不想知道,五年前,摄政王究竟与先皇达成了什么样的条件?”

  李昀那挣扎在情欲泥沼里的眼瞳剧烈地颤了一下。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盖无常十分满意。

  “可怜的孩子。”他替李昀擦了擦细碎的汗珠,“没错,就是这样,谁也别信任,因为,谁也配不上殿下的感情。”

  李昀瘦弱的脊背簌簌发颤,他愈发用力地掐着小腹,将那单薄柔软的小腹掐得一片青紫,他痛苦地低喘着,乌黑纤长的睫毛已经尽数被泪水打湿。

  “别伤害自己,殿下。”盖无常一声声轻缓地劝阻着,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覆上了李昀那玉雕似的小手,“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了。”

  蓦地,屋外传来一阵金戈交战声。

  王安和的人来了。

  盖无常撑着手肘,含笑看着窗外自己的部下,如同被割的稻谷一般,一点点地倒了下去,却心平气和地笑了。

  承启暗巷轰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裴醉撑着马鞍,喘息粗重地望着那滚滚烟尘。

  扶宽眼神一凛,从那狭窄的小巷里策马疾奔,却只看到了尽数毁掉的巷道,还有满地狼藉的士兵尸首。

  来晚了吗?!

  砖房砖墙尽成瓦砾废墟,入口处被零碎的砖瓦叠得乱七八糟。

  “给我砸。”

  裴醉声音极冷。

  话音刚落,只发现一群暗鸦般的黑衣死士自火海废墟后猛然落下。

  项岩抽出腰间刀,带着一百五十府卫朝着那群死士扑了上去,如同冷热潮水猛然对流,震出惊天浪潮。

  那些死士身手利落,招招致命,扶宽拔刀护着裴醉,以一身铸成了一座肉墙。梅花镖如暴雨倾盆,飞火弹药如流星坠地,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天威卫的青色撒曳,被砸成了筛子。

  扶宽却手起刀落,一刀割了三人的脑袋,如同切西瓜一般。

  他嘴里大喊“痛快”,昂首长笑,口中鲜血如注,眼睛却明亮地发烫。

  他活了十九年。

  曾得到过亲情,却瞬间覆灭;也身负灭门之仇,却不知向谁报仇。

  这么多年草草过,仍是不明白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可,死的这一刻,他忽然心如明镜。

  人生,无非就是活一颗滚烫的心罢了。

  “扶兄弟,多谢你。”

  裴醉猛然策马从一片火海中腾跃了过去,如同飞过悬崖的苍鹰,策风落地时,裴醉脸色猛地煞白,却只是攥紧了缰绳,眼前只有暗巷尽头的那座砖房。

  一路上畅通无阻。

  仿佛,专门是为裴醉设的一场鸿门宴。

  砖房灰色漆墙,地面是暗色鲜血,里面有四口空棺材。

  盖无常用手勒着李昀的腰,将他挟持在胸口。

  李昀的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微蜷,不时极为痛苦地微微发颤。

  “殿下,你恨的人来了。”盖无常在李昀耳边低语,手轻轻地拂过他的鬓边碎发。

  “别碰他!!”

  一声低沉又喑哑的吼声自门外传来。

  几乎是同时,锐利破风的铁箭与那冷厉的怒吼声一道刺进了这昏暗腐朽的砖房。

  盖无常不闪不避,后背猛地砸在墙上,铁箭头深刺入肩骨,他的右手瞬间便无力地垂了下来,筋骨尽废,左手却紧紧地控制着李昀不肯放。

  “元晦...”

  裴醉手持枫木弓,身披轻甲,一脚踏入这腐朽的砖房,一瞬间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见李昀衣衫散乱,发冠破碎,单薄的身体瘫软地发颤。

  他心里的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干净。

  李昀轻轻张开了眼。

  那清澈的眼瞳早已散乱不堪,听到了裴醉的呼唤,眼中冰冷若寒潭,毫无感情。

  盖无常大笑着。

  “摄政王殿下,这一份大礼,你还满意吗?”

  “放开他。”

  裴醉眸光沉怒,整个人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我放了,你看,殿下跟你走吗?”盖无常哈哈大笑,握着李昀手臂的手指微微松了一握,只是指尖却放在了李昀白皙的脖颈上,那指缝间隐约闪着的寒光,让裴醉不敢妄动。

  李昀脸上的红潮未退却,唇瓣染了春风,眉目点墨山水。

  可,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裴醉眼瞳一缩。

  他死死抿着唇,稳着声音,低声喊他:“元晦,是我。”

  李昀散乱的瞳孔落在裴醉苍白的脸上。

  又,摇了摇头。

  裴醉握着弓的手已经被鲜血浸满。

  那黏稠的血液从指尖滴滴答答的坠了下去。

  他嘶哑着声音,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李元晦。”

  李昀静静地看着他,说了一个字。

  “滚。”

  裴醉忍不住锥心之痛,闷哼了一声,扶着棺材的木材,痛得吐了一口血。

  盖无常忍不住心头的快意,终于将脸上那层假面尽数剥了去,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殿下反正抗旨出府,也要死了,那口棺材,是盖某为你准备的,躺一躺试试,合不合适?”

  “说起来,咱们的首辅大人竟然没亲自来,我还挺遗憾的。”盖无常冷嘲热讽道,“这区区四口棺材都没填满。”

  裴醉撑着膝盖,冷汗顺着下颌不间断地淌。

  蓬莱如飓风过境,在裴醉的身体里肆虐,他疼得一阵阵地耳鸣,却凭借这入骨的疼痛抬起了头。

  冷汗沾在长睫上,颤巍巍地落了一滴。

  “小云片儿。”

  裴醉苍白着唇,又一次喊了他。

  李昀垂了眼,再也不看他,宛若,从未与他相识。

  盖无常啧啧道:“殿下,别白费力气了。盖某今日,将他的傲骨一寸寸折断,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醉咳出一口血,脖颈的青筋暴起。

  “盖家主果然狂妄又狠毒。孤身一人在这里与本王对峙,就不怕,本王直接毁了这砖房?”

  “不可能的。”盖无常笑着看怀里的李昀,“梁王在我手里,你和王首辅,怎么敢轻举妄动?”

  “呵。”裴醉又咳出一口血,呼吸发颤。

  “在你决定对盖家出手之前,你就该料想到今日的下场。你珍视的,钟爱的,都会一点点毁在盖某手里。”盖无常笑得和善,“盖某,一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醉缓过一口气,从背后的箭筒慢慢抽出了一支红枫羽箭。

  他缓缓抬眼,那英气的凤眸凝着决绝与笑意,在苍白的脸上明亮而耀眼,破开一切晦暗般,灼灼有光。

  “巧了,本王也是。”

  说完,他与李昀对视了一眼,唇角微弯,右手猛地搭弓射箭,手臂拉了满弓,那箭极快地朝着李昀的小腿侧边刺去。

  剧痛自小腿而来,李昀闷哼一声,双腿无力支撑身体,下滑着即将瘫倒。

  盖无常左手想要死死拉住李昀的腰,可却阻不住他下滑的趋势。

  他眼中凶光毕现,指缝中的刀片狠狠地朝着李昀纤细的脖颈而去,可李昀眼神却猛地一凝,被剧痛刺激出的力气让他的双手狠狠地推开盖无常的手臂,翻身滚落地面。

  裴醉手中早已扣住了第二枚羽箭,用尽全身的力气,射中了盖无常的心口。

  二人心意相通,防守攻反只在一瞬间,随着那支破风羽箭锐不可当的去势,盖无常被一击毙命。

  李昀跪坐在地上,墨发披肩,衣襟散乱,可他盛满春风的双眸只近乎贪婪地盯着裴醉苍白的脸。

  “忘归...”

  他嗓音发颤。

  “元晦,你不恨我,对吗?”裴醉声音嘶哑,眼眸却含笑。

  “抱我。”李昀清澈的双眼盛满了泪光,他颤抖着,朝着裴醉伸出了双手,“快点。”

  裴醉慢慢地朝他走去,可膝盖一软,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在李昀的怀里,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

  “抱住了。”

  裴醉抖着手,将双臂环住李昀纤瘦的腰,声音虚弱带笑。

  “我背你出去,好不好?”李昀声音发颤。

  “不好,我累了。”裴醉疲惫地将头蹭着李昀侧颈的温热。

  “不许撒娇。”李昀身上的燥热滚烫,可他的声音却冰凉带颤。

  “呵。”裴醉笑了,“跟夫人撒娇,有何不可?”

  李昀双眼瞬间便通红。

  他双手死死攥着裴醉的玄色轻甲,抿唇轻轻笑了。

  “还未合过生辰,换过庚帖;未礼叩天地,香敬高堂。实在是,不合规矩。”

  “可,我接了李元晦的定情信物。”裴醉艰难地扬起手,大拇指的青玉扳指已经被血迹染得斑驳。

  “这是...生辰礼。”

  “我说是信物,便是信物。”裴醉抿唇低咳,身体的力气在飞速的流逝着,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李昀,贪怀中的温暖。

  “兄长一贯蛮不讲理。”李昀抬手,轻轻地替他抚着微微颤抖的脊背,“可,我甚是心悦。恨不得,翻山倒海倾心以许。”

  “我知道。”

  裴醉抬手,抹去了唇瓣上的血迹,抚着李昀染了灰尘的雪白后颈,落下极为克制又霸道的一吻,那带着血腥味道的温柔缱绻,几乎让李昀无法自控地战栗起来。

  裴醉猛地拔出李昀小腿上的羽箭,李昀的痛呼声被裴醉尽数吞了下去。

  “元晦真坚强。”

  裴醉抖着手,用布条替李昀的伤口处仔仔细细地裹了一圈又一圈。

  李昀死死握住他渗血的手臂。

  “忘归,你的伤口也裂了。”

  裴醉只微微笑了一下,拽下肩上披风,在遍地的鲜血里为他撑开一方净土。

  “躺下。”

  李昀心口一震,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忘归是说,没必要包扎了。

  李昀红着眼,在他的臂弯里缓缓躺下,用手臂环住裴醉的脖颈,细长的脖颈微抬,轻轻吻住了那双没有血色的唇瓣,希望,哪怕能替他暖回一刻也好。

  “你说的话,我昏迷的时候,都听到了。”裴醉用微湿的前额抵着李昀的,呼吸散落在李昀的唇畔,热烈而急促。

  “嗯。”李昀长睫微颤。

  “为夫武夫一个,又身无长物,却何其有幸,能得到李元晦的心。”裴醉轻啄李昀梅色唇瓣,如春风吻落花。

  他五指浸在李昀如瀑的乌发间,轻轻地滑过发梢,右手握着李昀柔软的纤腰。

  “为兄设想了无数种春宵一度的场景,却没有一种是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这样不合时宜的时机,竟还有这样下流的春-药催-情。”

  李昀咬着下唇,通红的眼眸中溢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我只要你,其他根本无关紧要。”

  裴醉眼睛里藏着温柔与爱意,费力地俯下身体,亲吻着那被咬得青白的下唇。

  “好。要记得,以后,别害怕噩梦。从此以后,你的梦里,都有我在。”

  李昀鼻尖一酸,眼泪便淌了下来。

  “好了,哭什么。”

  裴醉吻掉李昀的眼泪,与他唇齿相依。

  他温柔地用手指轻扣李昀死守的城门。

  宛若那身骑红马的少年将军,倚栏笑望,懒洋洋地抛花入城楼。

  “开门。”

  轰然一声。

  李昀的心房尽数坍塌,城门大开。

  裴忘归孤身入城,长驱直入。

  李昀手指攥着裴醉的披风,修长的双腿微弓,下颌微抬,将白皙的脖颈绷出了一条柔美又执拗的曲线。他薄唇微张,大口喘息着,宛若溺水。

  可眉间被春风轻扫,眼瞳开尽夏花绚烂,唇瓣染得红枫热烈,面如白雪静谧,绝美而脆弱。

  极致的爱意与悲痛狠狠地冲撞着李昀的心口,他痛得意识不清,眼角的泪水崩溃地落了下来。

  他急切地寻求着裴醉的吻与安抚,发颤的双手握着裴醉的腰不肯放。

  裴醉嘶哑的声音在李昀耳边响起,念的,仍然是兵书六韬第一卷。

  李昀悬在空中的心慢慢落了地,终是没有撑住意识,睫毛微颤,满脸泪痕地昏了过去。

  裴醉静了片刻,颤抖着穿上了戎装,也替李昀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了那血迹斑斑的官服。

  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甚至,看不清李昀的睡颜。

  裴醉摸着从手指上褪下那枚青玉扳指,摸到了放在李昀的手心。

  他跌坐在一片狼藉间,用湿冷发颤的手,极轻柔地安抚着李昀的侧脸。

  “希望,从今以后,我的元晦夜夜好梦,安睡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