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缚春腰>第27章

  男人压抑着的怒意, 从字里行间弥漫出,令在场其他人背后发寒。

  付玉宵现在很生气。

  非常生气。

  不久前,那个女人还在他怀里同他亲密依偎, 言语含羞,紧接着,她说要去换衣,可离开之后, 便再没回来。

  他已经派人搜查过,付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他驻守在各处的人也丝毫没听见呼救的声音,极有可能是她自己主动离开的。

  是了,付家有暗门。从前付容愿待她那样好,她怎会不清楚付家的各个暗门在哪里。

  她跑了。

  所以,这些从一开始就是谋划好的,是吗?

  先在麟园让衔青转告他, 让他过来,在床笫间讨好他, 提出条件想要出门, 因为他的要求,她不得不跟着他回付家参加定亲宴,却又临时改了计划, 借着换衣的借口,离开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消失。

  所有这些都是她的计划?

  真是可笑。

  就在不久前, 当她温柔小意地绕上他的脖颈, 对他百依百顺时,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动摇。

  他想, 从前的事情兴许可以慢慢淡去,只要她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他大抵终有一日会将那些陷入骨血的背叛统统忘怀。

  忘却他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走出来后,心中没顶的痛恨。

  那几乎让他死去。

  但他撑了下来。

  因为要见她。

  可到今日他才醒悟,原来她没变,一直没变,她还是如此工于算计,满口谎言。

  秦如眉啊秦如眉,本侯在你身上栽了一次,没想到还能在你身上栽第二次,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

  付玉宵唇边笑意慢慢深了。

  禾谷泪流满面,“是奴婢的错,姑娘换衣后说想出去走走,奴婢没有拦着,跟着姑娘出门去了。却没想到走在路上,人流拥挤,奴婢眼前才一晃,姑娘便消失不见了。”

  平妲眉心深皱,“付玉宵,好像是你们宫里来的人。”

  付玉宵抬眼看她。

  平妲道,“我们来时,阿偌在路上发现了一队人马,乔装打扮潜伏在人群里,阿偌说他们身上佩的暗刃出自大郦皇宫,可能是宫里来的人。”

  平妲来自大郦北部雅勒部族,民风剽悍,身手极强,但刺探信息的功夫差了些,雅勒王便特地拨了个善于潜伏、收集消息的阿偌跟在她身边,让她使唤。

  付玉宵摩挲着扳指,眼底弥漫寒意,没有说话。

  衔青紧皱眉头,低声道,“侯爷,是不是太子派人做的?”

  “不是。”

  付玉宵道,“”奚承光如今无暇顾及男女私情。”

  太子现在忙着呢。

  清君侧。

  太子党派的人,个个手里都不干净,他将证据送到皇帝手里,皇帝震怒,想必太子此时正被门客骚扰不堪,焦头烂额怒火中烧,怎会空出手抓女人,再者,太子现在应当不想直接和他对上。

  衔青愣神,低声道,“那会是谁?”

  禾谷心中绝望,泪水糊了满面,“求侯爷救救姑娘。”

  付玉宵扫了她一眼,“人在哪里失踪的。”

  “城西,惠明河边的洪门酒楼。”

  平妲拧着眉担忧道,“这怎么找啊,兆州这么大,又不知对方来头,这不是海里摸鱼吗?”

  阿偌低声道,“公主,不会说汉话,不然我们别说了。”

  平妲:“……”

  另一边,付容愿和魏苏也匆忙赶来,付容愿听说了这件事,神色焦急,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场,再加上他也无法出力,只好紧握手心,僵硬站着。

  魏苏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很久,低声问道,“容愿,被抓走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婚礼上失踪的那个新娘子吗?”

  付容愿一震,看向她。

  “我感觉到了,你们都很在乎她。”魏苏咬着唇,“容愿,我和你订亲,虽是受了两家利益所牵涉,可我也是喜欢你的,我希望你能忘记她……”

  付容愿却沉默着。

  魏苏恳求道,“她已经是你大哥的女人了,你能放下她吗?”

  付容愿猛地移开头,“现在先别说这些,先将人找到最重要。”

  魏苏点点头,掩去心中黯然。

  祈王环顾四周一圈,发觉什么,登时皱眉,“听音呢?”

  闻宗也感觉不对,睁大眼道,“王爷,方才江姑娘气怒离开之后,便再没回来……”

  祈王脸色登时沉了不少。

  “她难道如此糊涂。”

  让秦如眉失踪,难道就能改变现在这一切吗?

  闻宗犹豫道,“王爷,是否要把这事告诉侯爷?”

  祈王朝不远处投去一眼,终是沉重颔首。

  这边,男人撩袍起身。

  平妲惊喜道,“付玉宵,你知道青姑娘在哪里了?”

  “青姑娘?”付玉宵陡然眯眸,回身看她。

  平妲被他的目光看得一缩,讷讷道,“是啊,青姑娘说她姓青……”

  衔青愕然道,“公主,她姓秦,不姓青。”

  平妲惊得瞪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付玉宵已然冷笑着转身离开,身影如风,消失在付家大敞的门后。衔青急忙带人跟上。

  宴席上还坐着宾客,大家皆是一脸憾色。

  终于,窒息般的安静过后,不知是谁纳闷地低声说了句,“这位姑娘,先逃婚,后失踪,她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是了,不是说这位秦姑娘只是个小商户的女儿吗?家境清寒,攀上了付二公子才鱼跃龙门,可如今……怎么好似与这么多身份贵重之人都有牵扯?

  丫鬟在魏苏耳边说了几句话。

  魏苏听了皱眉,“你说什么?我哥哥去哪了?”

  平妲闻声看来,自若道,“魏百川吗?他救那个青姑娘去了。”

  这回轮到祈王惊愕,“魏公子什么时候与秦姑娘扯上关系了?”

  平妲理所当然道,“我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他们了,还以为青姑娘是魏百川的娘子。哦,你们这儿是叫娘子对吧,还是夫人?”

  “……”

  众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面面相觑。

  祈王更是愕然,看着平妲,须臾,沉声道,“魏公子先救人去了?坏了。”

  平妲一头雾水,“什么坏了?”

  祈王紧皱着眉道,“你可知秦姑娘对玉宵来说意味着什么?”

  平妲咽了咽口水,“不知道。”

  但她想了想,很快果断地道,“但无论如何,凭着付玉宵的性子,一个女人而已,总归不会比他谋划这么多年的事情更重要。”

  “不。”祈王神色凝重,摇头。

  在平妲震惊的注视中,他徐徐道,“兴许秦姑娘更重要。”

  平妲大震。

  *

  布条蒙住眼睛,双手被捆绑在后,秦如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极阴凉的地方。

  这里不见天光,没有一丝温度,冷得让人发抖。

  暗卫押着她,锁链打开,将她推进了一间囚室。

  她站不住,踉跄地跌到地上,膝盖磕碰到冰凉的地面,生疼。

  身后的暗卫本要将囚室的门锁上,外面却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来了。暗卫看见来人,当即放下铁锁,跪了下去。

  “行了,不用跪安,下去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美的音色,泛着浓浓妩媚,尾音仿佛带了钩子,透出养尊处优的倦懒。

  暗卫应是,飞快退下。

  有人开了锁,女人缓缓走进来,隔着一段距离,秦如眉已能嗅到她身上浓郁的香兰味。

  香兰花难养,这女人身份非富即贵。

  “让我瞧瞧,这姑娘长什么模样,能让我儿动心。”

  秦如眉只觉脸颊一凉,女人已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冰凉的蔻丹贴在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

  她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被扯了下来。

  这里是一间昏暗的囚室,只有侧上方一方小小的窗泻进几缕天光,光线不至于刺眼,秦如眉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这是个约莫三十五岁的美貌女人,虽上了一定年纪,却保养得极好,容貌娇媚美艳,乍一看只有二十多岁。

  “真漂亮,尤其这双眼睛,”女人笑盯着她,啧啧称奇,尖锐的蔻丹轻掠她眼角,“琉璃似的……真让人想扣下来收藏。”

  囚室冰凉如同寒冬,秦如眉别开头,闭上眼睛,身子禁不住隐隐颤抖起来。

  “这番怜人姿态,真是美极了,连我都心生恻隐,怪不得我儿惦念。”女人笑。

  她身后跟着的老嬷嬷眯缝眼睛,“贵妃娘娘,听说这丫头还是沈昼的女人,既然她不知羞耻勾引太子殿下,不若我们……”做了个抹喉动作,“直接斩草除根。”

  听见这个称呼,秦如眉蹙眉。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贵妃?

  当今后宫只有独独一位贵妃,即太子生母,怜贵妃。

  她就是太子的母亲?

  怜贵妃端详了秦如眉片刻,道,“可光儿喜欢她,若能让光儿开心,她也不是毫无用处。”

  老嬷嬷阴狠道,“娘娘,当年太子殿下让她做事,分明已经埋伏周全,沈昼却还是活了下来。而如今沈昼归来,对太子殿下造成威胁,说明此女妖邪,不能留。”

  怜贵妃沉默,少顷,轻拍她的脸颊,微笑道,“死之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小姑娘?”

  秦如眉深吸了口气,“我要见太子。”

  怜贵妃咯咯发笑,竟有一丝不符年龄的娇俏,“想让光儿护你吗?”

  “可惜,本宫不想留你。”

  当年她杀了那个女人,才让光儿成为太子,现在光儿的太子之位再次受到威胁,她当然不能手软,只有杀了这个女人,让沈昼痛苦,光儿才能更容易找到机会,将他一击毙命。

  老嬷嬷递上一把寒光匕首,怜贵妃玉手纤纤接过,妩媚道,“而且,光儿若真想救你,得知消息,此刻应该已经赶过来了吧,可他还没到呢,你说呢?”

  怜贵妃反手握住刀柄,就要动手,忽而,刀锋折射寒光一闪,外面已有人沉声制止。

  “母妃!”

  太子急匆匆步入,看清被绑在地上的秦如眉,眉头皱起,对怜贵妃道,“母妃,儿子留她还有用。”

  怜贵妃站起身,“光儿,纵情太过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摇头,“儿子并非只因私情。”

  “是吗?”怜贵妃抬眸,“怎么说?”

  收了匕首,老嬷嬷忙用衣袖扫了扫床板,怜贵妃走过去,提着裙摆款款坐下。

  太子低声道,“母妃可知麒麟印玺?”

  话音落下,怜贵妃神情陡变,隐约几分激动,“你找到了?”

  “没有,儿臣还在寻找。”太子很快微笑起来,“但已经有了眉目,魏家来自平栾,与开国大将军魏岱关系匪浅,魏岱留下的麒麟印玺,很可能就在魏家。儿臣准备从魏家下手。”

  怜贵妃衬度片刻,看向秦如眉,“可魏家和她没什么关系,留她做什么。”

  太子道,“母妃可知魏家小姐魏苏已和付家二公子付容愿定亲?她是付容愿曾经的未婚妻,更是沈昼的女人,再加上……”

  扫了秦如眉一眼,“母妃您抓她前,难道不知她正和魏家独子魏百川在一起吗?”

  这话已经很明显,

  她和魏百川可能关系不浅。

  怜贵妃听得愈发惊诧,忍不住朝角落里那个纤弱单薄的身影投去一眼,笑了出来,“这姑娘倒是厉害。”

  能勾得这么多男人为她团团转,连她这种纵横后宫多年的女人,都要自愧不如了。

  太子停顿片刻,朝秦如眉看去,落在她因捆绑双手而勒出的纤细腰肢,眼底略暗,“母妃能把她留给儿子吗?”

  怜贵妃叹息道,“罢了,既然她身份牵涉繁多,姑且留她一命,只是光儿,你要记住,你的目标是那个位置。杀了沈昼,才是你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太子立刻颔首,“儿子记住,”

  怜贵妃妩媚起身,玉指抚了抚鬓发,搭着老嬷嬷的手准备离开。

  却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秦如眉。

  “把药给她吃了。”

  老嬷嬷反应过来,立即应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过去,掰起秦如眉的脸,强迫她把药喝了。

  药液清凉,进入腹中却灼烧起来,秦如眉被强迫着喝了药,呛住了,忍不住猛烈咳嗽,桃腮春水般的小脸此刻苍白一片。

  太子看得皱眉,低声问道,“母妃,这是什么药?”

  怜贵妃唇边勾起一丝莫测笑容,道,“宫中秘药,就连你母妃也只有这一瓶。”

  老嬷嬷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丫头是个隐患,贵妃娘娘用药除了她的记忆,今日一过,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皆是任由殿下摆布,要用她去魏家套话不是轻而易举?”

  太子一愣,看向秦如眉,却见她轻轻喘/息着,眼里蒙上水雾。

  他眯眸道,“母妃,药效这么快就发作了?这不是丧失记忆的药吗,为何……”

  他熟谙男女之事,也在床笫间用过□□物,熟悉这种反应。

  老嬷嬷道,“殿下,这么久以来,这药秘药贵妃娘娘只有两瓶,药比较少,药性和效果不太稳定,这催情效果可能只是附加。”

  太子却眯眸,捕捉到了重点,“药性不太稳定?什么意思,就是说她丧失的记忆之后可能会回来?”

  老嬷嬷踯躅道,“老奴不敢确定。”

  太子又问,“那母妃第一瓶用药之人呢?之后有没有恢复记忆?”

  怜贵妃神色淡淡,老嬷嬷欲言又止,须臾,终于道,“殿下,第一瓶用药之人已经死了。”

  人都没了,怎么知道之后是否能恢复记忆。

  这药奇诡,是为了除掉人的记忆,本就与正常的药背道而驰,做出此药的人也不敢断定服药的人会不会恢复记忆、或是多久恢复记忆。至于这一点点催情效果,只是其中两味药材相辅,多了一个药性罢了。

  怜贵妃道,“光儿,无妨,她现在落入我们手里,失去了记忆就宛如白纸一张,只要好好调/教,不怕她泄密,再者,就算她之后恢复记忆,事成定局,也已经回天无力,要怎么处置任由你。”

  太子扬起微笑,颔首道,“母妃周全。”

  怜贵妃看了眼蜷缩在地上的秦如眉,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秦如眉现在很疼。

  浑浑噩噩,她脑中似有各种画面叠加,风一般呼啸而过,扑朔迷离,愈来愈远。

  是……

  ——沈昼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低哑的声音压着怒与痛,一字一顿说,“你跟了我吧。”

  ——沈昼一身是血,扶着大石艰难起身,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寒意,“你是觉得我死了,才丢下我自己逃命?”

  ——沈昼背着她,低声道,“别睡着,我给你讲故事,你听不听?”

  ——沈昼侧头看她一眼,嗤笑,“你都糊涂成这样了?什么如眉,你不是叫秦双翎吗?”

  ……

  看不清了。

  画面里的声音和人,越来越模糊,最后融入进了那一潭湖水中,如水中梦幻倒影。

  轻轻一点,破碎成片。

  秦如眉疼得蜷缩起身体,身体的煎熬难受让她禁不住哭起来。

  太子走到她身边,可才碰到她,却被挣扎的她在脸上用力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他生了怒气,不顾女子的挣扎,把她敲晕了,冷声道,“来人!”

  立即有暗卫进来,把昏迷的秦如眉抱了起来。

  太子带着人走出囚室,黑暗的过道里,一个矮小的人影如鬼魅般悄然靠近太子身后,毕恭毕敬,“殿下,我们回宫吗?”

  若叫知情人看见此人模样,定会吓得魂不附体。

  因此人便是那日付家家宴上劫走秦如眉,后在马车上被太子杀了的邬卢。

  可他现在却完好无损站在这里。

  太子不语,随手擦了把脸,见手上血迹斑驳,眼神陡然沉暗,酿着沉沉怒火。

  “不回宫,去孤在兆州的私宅。”

  他说着,冷冷侧头看了眼暗卫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

  还敢抓他。等回去再好好收拾她。

  太子一行人走出百转千回,蜿蜒曲折的过道,到了尽头,打开门,天光乍泄。入目竟是兆州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屋,不大,院子荒芜,杂草丛生,枯井堆埋。

  邬卢极其敏锐,看见围墙上的一只黑隼,麻子脸登时狰狞,“殿下,外面有人。”

  话语落下,轰的一声,破败腐朽的木门竟刹那间被破开。

  一道身影站在门外。

  与此同时,扑簌簌一声,围墙边的黑羽幼隼振翅飞起,落在男人的肩膀,合拢翅膀,锐利的眼看着太子。

  太子眯了眯眸,须臾,礼貌一笑,“魏公子。”

  魏百川看清他身后暗卫怀里的秦如眉,登时皱眉,“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淡淡道,“阿眉被贼人掳走,孤救了她……怎么,魏公子也是来救人的吗?”

  “是。”魏百川急切道,“多谢殿下相助,可否把她给我?”

  场面陷入凝滞。

  太子笑起来,摆出谈判的态度,“为何呢?”

  魏百川思衬片刻,咬咬牙,“我可以答应殿下一个要求。”

  太子缓缓勾起微笑,“好。”

  “把阿眉放下吧。”太子微笑着,侧头吩咐暗卫。

  只是,他的目光在秦如眉身上停留时,有一瞬的不甘。

  可惜了,本想留着自己好好享用。

  不过罢了,不急,反正之后还有机会,方才除去母妃给她喂的药,他还给她下了一味毒,那毒独一无二,出自邬宁之手,只有他有解药。

  她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不管甘不甘愿。

  太子微笑加深,手一抬,暗卫会意,将秦如眉在旁边茅草堆放下,随后退下。邬卢站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太子看向魏百川,“那就劳烦魏公子照顾阿眉了。”

  随即绕过他,带人离开了这处民屋。

  魏百川看着被放在茅草堆上的秦如眉,疾步过去,蹲下身,搀扶起她,“青姑娘?”

  他心中隐有疑惑,方才太子叫青姑娘什么?

  阿眉?

  这是青姑娘的名字吗?

  秦如眉毫无反应,被他搀着靠在他怀里,眉紧紧蹙着,似是很痛苦。

  “头疼……”她低声呓语,声音隐带哭腔。

  魏百川不敢碰她,隔着衣裳紧张地摇了摇她,“青姑娘。”

  秦如眉听着耳边的声音,睁开眼睛,一双明眸仿若浸润了水光,潋滟纯然,视野从模糊到清晰,她看着魏百川,终于道,“你是谁?”

  她头有点疼,身上也难受,想要有人抱着自己,昏眩中,感觉自己心中好像有一个十分在意的男人。

  是眼前的这个人吗?他模样端秀,虽然有些陌生,可他眼中满满的担忧和紧张,她看得很清楚。

  那她喜欢的人是他吗?

  秦如眉迷蒙着眼,稚嫩生涩的目光下移,见魏百川和自己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一愣,不禁有些委屈。

  他似乎很关心她,他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丈夫?她身上难受,很没安全感,他看着她,为什么坐视不理?

  秦如眉蹙眉,钻进他怀里,像只汲取温暖的幼兽,难受地蹭了蹭他,安心闭上眼睛。

  魏百川如被雷劈,“青姑娘……”

  他僵硬在原地,神智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怀里柔软的身体带着木樨花香,轻轻呼吸着,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青姑娘怎么了?

  怎么像是把他当成了其他人?

  魏百川心慌意乱,伸手想拉开她,却不想怀中的身体立即哽咽起来,随即,眼泪便啪嗒啪嗒砸了下来。

  他大震,一动不敢动,只能哽着嗓音道,“别哭……”

  悬在半空的手,终于在犹豫过后落了下来,在她背上轻拍,她原本战栗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却愈发往他怀里钻,像是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平复呼吸。

  魏百川僵硬许久,终于回过神,克服着心潮起伏,道,“青姑娘,这里不能多待,我送你回……”

  最后一个家字,在口中戛然而止。

  他感觉到浓浓的危险,遽然抬起头,果然看见打开的门外站着许多人。

  气氛肃杀。

  为首那个男人俊若天上朗月,一身漆金宽袍,衣摆微动,气质矜贵斐然。他认得,他是魏苏夫君的大哥,当今淮世侯付玉宵。

  此刻,男人眼底皆是浓重的,足以剥皮削骨的怒意和狠厉。

  是对他的。

  还有对他怀里的女子。

  “淮世侯?”魏百川不知发生何事,皱着眉,礼貌发问。

  靠在他怀里的秦如眉勉强扯回神智,轻轻歪头看向门外,却在接触到付玉宵的眼神上瑟缩了一下,她有些害怕,手攥住魏百川的衣袖,往他怀里缩。

  魏百川感觉到了,不觉皱眉,青姑娘认识淮世侯吗?为何她此刻如此害怕?

  跟在付玉宵身后的衔青人都要傻了,慌忙指人去搀秦如眉,“去把秦姑娘扶起来。”

  护卫应声,快步过去搀扶秦如眉。

  却不想秦如眉神色惊惶,用力抓住魏百川的衣袖,小脸苍白。

  “不要。”

  她如此反应,魏百川当即皱眉,将她护在怀里,“敢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强行抢人吗?”

  付玉宵盯着他,一言未发。

  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衔青心中发寒。

  他知道,这回侯爷是真动了怒。若说得知秦姑娘失踪的时候,侯爷已经压了一腔滔天怒意,此刻,再看见秦姑娘依偎在魏公子怀里,形容亲密……

  他已经不敢想象侯爷此刻有多愤怒。

  魏百川见付玉宵不答,心中不免愠怒,沉了嗓音,“百川自认素来敬重侯爷,可今日侯爷毫无征兆发难,请恕在下不配合。若要带人走,请侯爷给个理由。”

  若青姑娘自发要回到他身边便罢了,可她此刻如此害怕,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人,吓得直往他怀里缩。

  她畏惧至此,叫他怎么放心把她交给这个男人?

  衔青急了,快步上前,“魏公子,秦姑娘是淮世侯的人。”

  魏百川一震,难以置信过后,忽而有什么涌上心头,如同拨云见日,一切都清晰洞明起来。

  是了,他听说淮世侯最近身边多了个女人,似乎就是他弟弟付容愿婚礼上逃婚的新娘子。

  他听说此事时,还对那个女人有些不齿,毕竟一个姑娘做出这种牵扯亲兄弟二人的事情,想必德行不端,怕是眼见着淮世侯比他弟弟更位高权重,俊逸不凡,才动了歪心思,凭着一副美貌勾引上了淮世侯。

  可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女人,竟就是青姑娘。

  魏百川心头大震,皱眉看向秦如眉。

  不,据他亲眼所知,青姑娘绝对不是这种德行不端的女子,她对淮世侯的感情似乎很复杂,难道逃婚是另有隐情……

  身前,男人的耐心已经濒临极致。衔青背后发寒,终于忍不住,直接奔到魏百川身边,“请魏公子将秦姑娘交给奴才。”

  魏百川愣道,“秦姑娘?”

  “是。”衔青道,“秦姑娘姓秦,名如眉,是侯爷的人。”

  原来,青姑娘告诉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么。

  魏百川刹那间心头苦涩,终于放弃坚持,僵硬着手,把秦如眉交到衔青手上。

  魏百川对衔青说了声抱歉,慢慢站起身离开。

  秦如眉迷茫中,看见魏百川要走,竟不管不顾地想要跟他一起。

  衔青终于察觉到不对,及时拉住秦如眉,试探看着她,“秦姑娘?”

  为何她此刻表现这么奇怪。

  秦如眉看向衔青,见他望着自己的眼里有一丝紧痛,她愣了下,没想明白为什么,蹙眉道,“你是谁,做什么抓着我,放手……”

  衔青见她害怕至此,回神,立刻松了手,“奴才逾矩。”

  见付玉宵走了过来,衔青立刻退到旁边,“侯爷,奴才让人去传马车过来。”

  他们找到的这件民屋偏僻,小路崎岖狭窄,马车进不来。

  再加上他们步行比乘马车快,方才半路便弃了马车,直接赶过来。

  身边一个人都没了,秦如眉心头空荡荡的,只觉心慌意乱,身体还很不舒服,她很冷,又矛盾的很热。方才靠着魏百川虽然没缓解多少,但到底舒服了些。

  但现在,魏百川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这个男人。

  她很害怕。

  这个男人是谁?

  付玉宵走到她面前,把她捞起来,“秦如眉,给我一个解释,嗯?”

  她根本站不稳,身上虚弱无力,被他一扯,只能往他身上扑。

  他却用力把她扯开,声音陡沉道,“说话。”

  秦如眉身体轻颤了下,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恐惧,她吓坏了,这男人长得好看,为什么这么凶,他恨她吗?他是不是要杀了她?

  付玉宵见她不语,须臾,胸膛震出一声轻笑,拦腰抱起她,大步往外走。

  一路回到麟园。

  几乎迅疾。

  门被大力关上,衔青站在外面,目光隐约不忍,但终究还是离开了。

  屋内,秦如眉跌进床榻里,柔软的被褥中,她满是惶惶,那道携着浓重压迫感的高大身影,已经逼近面前。

  脸颊被大掌掐住,付玉宵盯着她,眼底森寒。

  “给我一个解释。”

  她身子难受,心中满是无助,忍不住伸手掰他的手,喃喃道,“松手……”

  付玉宵愈怒愈笑,唇边微笑愈发浓了,握着她的脸颊,几乎想将她捏碎。

  他一字一顿,“秦如眉,你就这么缺男人?看见男人就往人家怀里钻,嗯?”

  秦如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很害怕。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害怕他,她什么都不记得,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很多记忆,可看见这个俊逸的男人时,她却没来由的感觉畏惧。

  她对这个人有熟悉的感觉,可这种熟悉不是依赖,而是畏惧,让她想要逃离,逃得远远的。

  现在,这个男人又对她这么凶……

  加上身子疼痛,又泛着奇怪的灼热,顷刻间,委屈涌上心头,秦如眉眼中忍不住浮起水雾,眼泪一颗颗滚落,砸在他手上。

  又对他来这招。

  她不腻吗?

  付玉宵胸膛里震出一声冷笑。

  当她的衣裳被撕裂,肩膀骤然暴露在空气中,那寒凉的冷意,登时让她一颤。

  秦如眉再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付玉宵粗暴的动作,在听见她哽咽的一句话时,忽然僵住。

  顷刻间,他眼中的怒恨悉数化为震惊。

  竟无法再进一寸。

  只听得耳畔哭哑了的声音,一字一顿,仿若惊雷砸在他耳边,一瞬间叫他灵魂发颤,呼吸停止。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