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71章 70 思量

  

  室外烈阳炫目,让人无法多待一刻。蝉鸣阵阵,也令室中人更添烦闷。

  顾辰麒在案前翻看文书,章和则立在一旁打扇。

  渠关做不了冰窖,自然没法像宫中那般用冰块镇凉。顾辰麒曾在渠关数年,跟着李祝时更过不上养尊处优的日子,却也觉得没此时这般难熬。

  半日过去,一沓文书没看进多少。时而发作的心室抽疼,日益加剧,逐渐扩至肺腑,应付起来越发吃力。

  当他不知第几次放下文书,章和往他杯中添了茶,忧心道:“主子不适已有三日了,当真不叫人来看看吗?若是怕闻庄主担心,找别的医师来就是。”

  顾辰麒忍着疼放下杯盏:“不必,别跟任何人说。”

  “可是您如今这样,闻庄主早晚会知道的。”

  顾辰麒愁得头也疼,静了半晌,随手拿了一封信函给他,扶额道:“念。”

  “是。”章和只好遵从,展开信函一看,顿时有些为难,“主子,这是一张图纸。”

  顾辰麒抬眼看向那张图纸,神情渐渐和缓。

  图纸边上只有四个字:凤君冕服。

  他伸手去接,然而心室忽然再次抽痛,阻住了他的动作。他不禁按住心室,咬牙隐忍。

  “主子?”

  这一下疼痛蓦然激出他的逆反,越是痛苦,他越要想着他。

  “没事。”顾辰麒缓了缓,而后将那张图纸平放在桌面,指尖轻抚在“凤君”二字上。

  图纸上的冕服华丽精致,素白为里、正红为衬、玄色为披,上着金银绣纹,明暗交织,龙凤呈祥,端肃贵气。主图一旁还专门绘制了绣纹、配件的样式,无不细致。

  他幻想闻倾越穿上这身冕服的模样,掩不住脸上温情笑意,却也疼得呼吸不平。

  “闻庄主。”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顾辰麒一怔,随即有人敲响房门:“主子,京中有信函到。”

  章和得了准许,前去开门,接函时看见站在阶下的闻倾越,一袭淡青衣衫,清雅不俗,只是被烈日晒得蹙着眉,淡淡显出一分忧愁来。

  此时日头恰对着门口,但闻倾越所站之处,与房门还隔了一道回廊和几行石阶,故而房里看不到他的影子。

  “闻庄主,您……”

  “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闻倾越有些慌张,说完便旋身离开。

  “阿越!”

  闻倾越回头,顾辰麒已走出廊下。

  “怎么在这里站着?天这么热,少在外面走动,快进来坐。”言语间,顾辰麒将他拉了进去,头也不转地吩咐,“章和,倒杯茶来,要温的。”

  闻倾越被他拉着坐下,又被催着喝下几口茶,忙按下他要为自己打扇的手。

  “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顾辰麒正要去书案边拿,闻倾越拉住他:“我今日去见祖母,原想再劝,可她说不曾阻止你我相见。”

  他说完才抬起眼,神色淡然。

  “她……”顾辰麒有些诧异,一句话卡在喉间,心绪复杂。

  他若说出实情,便是意指久罗央今日说了谎,但若是承认久罗央今日之言,他此前说的话则有编造之嫌,闻倾越会如何看他?

  “她当真这么说的?”顾辰麒没有得到回应,两难之下,只好讷然道:“确实不曾。”

  章和悄然退下。

  闻倾越的眼神黯了几分,顾辰麒顿时不安,心室的疼几乎难以克制。

  “既然不是祖母之意,便是你不想见我。”

  “我怎……”

  “你到底遇到了何事?”

  顾辰麒又一愣,勉然笑道:“没什么事,你多虑了。”

  闻倾越黯然轻叹:“有些事我管不了,也不该多问,你不愿说就罢了。”

  “阿越你误会了,我只是……”顾辰麒有些站不住,索性蹲身下来,拢住他一只手,“我对你自然是坦诚的,你也没什么不该知道的。只是这件事……我晚一些再同你说,决不隐瞒,行不行?”

  闻倾越沉思片刻后,缓了神色:“好。”

  顾辰麒宽心一笑,又听他道:“不许再骗我。”

  “遵命。”

  闻倾越忍俊不禁:“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顾辰麒依言正要起身,忽然笑意尽敛,非但没能起来,反而坐到了地上。

  “辰麒!”闻倾越慌忙离座扶他,见他神情痛苦,担忧更甚,“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没事。”顾辰麒好容易喘匀了气,不及阻拦他在腕间把脉。

  闻倾越将他左右腕的脉都探了一遍,尚无法断定是何病症,又记得他刚才发作时似是下意识按向心室,中途又放下,便想扒开他的衣襟查看。

  顾辰麒迅速将他拽进怀中,令他跌撞在身上,牢牢抱住。

  心室牵扯至各处的疼,让他沉哑了声音:“凤君可不要乘人之危。”

  闻倾越且急且恼,将他推开些许,瞪着他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阿越,不用担心,再过几日就好了。”顾辰麒抚上他的颊边,“我还盼着与你同入宗庙,不会有事的。”

  闻倾越仍然急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如何才能让你不难受?你告诉我。”

  顾辰麒含情相视,摇头浅笑:“没有办法。”

  “是祖母……”闻倾越恍然想到。

  久罗央素爱熏香,房里时常萦绕一缕香,只是她所用之香,总有一丝神秘莫测的意味。

  闻倾越急着进来时,久罗央正饶有兴致地调弄盅里的一只蛊虫。

  “祖母。”闻倾越忽然意识到自己冒失,努力平静下来,才唤了一声。

  久罗央一见他,就难掩欢喜,招手让他入座:“怎的又回来了?”

  闻倾越走近了些:“祖母,您是不是给辰麒用蛊了?”

  久罗央面上一僵,若有所思:“那小子终于向你告状了?”

  “没有,是孙儿自己猜的。”

  久罗央点首,银饰跟着微晃:“是,我是用了,但……”

  “祖母!”闻倾越倏地跪下,“孙儿是真的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过去的事情我们也已说开了,再没什么误会与隔阂了。求祖母不要为难他。”

  久罗央静了一息,而后倾身扶起他,推到旁边坐下:“你放心,他是你看中的人,祖母自有分寸。”

  “你打小就太过纯善,有一回你祖父诓骗你的话,你当了真,后来知道被他捉弄了,不敢发脾气,只是躲起来哭鼻子。”久罗央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祖母便教训了你祖父,替你出了气。”

  她忆起旧事,神色又转为怅然,须臾后长长一叹:“闻家就剩我们祖孙二人了,祖母实在怕你受骗吃亏,在终身大事上,岂能不仔细替你考究呢?”

  “祖母,辰麒是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待他。凡与孙儿有关之事,他从无半点不上心,孙儿相信他不会负我,也请祖母相信他。”

  久罗央不急于回应,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蛊?”

  闻倾越摆首。

  “不思量,相思蛊。”久罗央缓声解释,“中蛊者,每当想念心上人时,心室始痛,转而扩至肺腑、遍身。思念越深、情意越重,则痛苦越剧烈,每日加剧。”

  闻倾越鼻间一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回过神道:“足够了,请祖母将他身上的蛊解了吧。”

  久罗央冷哼:“你为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痛,沉疴七年未能根治,让他挨这几日苦头算什么?”

  “祖母!”

  久罗央意志坚决:“七日为期,他随时可以来取解药,条件是,从此不能再见你。”

  闻倾越郁结半晌:“那就请祖母让孙儿与他一同承受。”

  “胡闹。”久罗央嗔责道,“你身上还种着疗伤的蛊,刚刚平稳下来,不容差错。”

  闻倾越求取解药未果,只能告退。

  ————

  顾辰麒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屋内已暗,只有稍远处亮着一笼灯火。

  “辰麒。”闻倾越端坐榻沿,微微倾身。

  “阿越,你还在啊。”顾辰麒撑坐起来。

  闻倾越眉间隐着忧虑:“我不知道该不该留在这,可若看不见你,我难以放心。”

  “你都知道了?”

  闻倾越点首:“你还疼不疼?”

  “好些了。”顾辰麒以肘搭在膝上,一副轻松的模样看他,“我倒是想时时刻刻都看见你,要不是怕你担心,我才不遭这无法见你的罪,这可难熬多了。”

  “那我陪着你。”

  “真的?”顾辰麒欣喜得眼中神采陡增。

  “嗯。”闻倾越也不禁跟着宽了几分心。

  顾辰麒一得意,那只名为“不思量”的蛊又发作起来。

  闻倾越见他按住心口,疼得呼吸不畅,难得地感到空负医术,无能为力。

  陪他用过晚饭后,闻倾越拿来香具,取香炉铺置香灰、轻压平整,扫净灰屑后放入篆模、填印香粉,打篆压实、起篆成型,再以线香为引,点燃香篆。

  轻烟徐然,或高直、或盘旋,别成景致。

  这些繁复动作在他做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又因工夫细致,让人观之心境平和。

  品篆香最难的一步是起篆。香篆的篆型平整,棱线分明,正是他起篆稳练而无偏差的缘故。顾辰麒此时细看,才发现是个繁复的“吉”字,中方外圆,首尾延绵。

  闻倾越熄了线香,见他支颐看得饶有意兴,于是没将镂花的青铜盖盖上,转而收拾香具。

  “许久未看你点香了。”

  “荒置久了。”

  顾辰麒窥他神色并无异常:“技熟于心、巧生于手,今我见之,不减当年。”

  闻倾越抬眸,又继续收拾,不觉间弯了眼角。

  “这话说得早了,篆香若在熏烧时断在中途,便是失败。而失败的原因,或在香灰,或在香粉,或在压篆。”

  “篆香看似步骤繁多、精细考究,倒很适宜修心养性。”顾辰麒看着他把香具收到一旁,“那日老夫人所用的香格调厚重,还是此香清淡隐约,更合我意。”

  “祖母用的香,对蛊虫有压制作用,但是她不愿给我。而此香属冷香,可以宁心静气,我便拿来一试。”闻倾越言罢,抿了口茶。

  一缕似有若无的轻烟相隔,顾辰麒怔然望他。

  闻倾越又道:“爹曾说过,无论调香品香,都不宜心浮气躁。南星生性好动,也不知愿不愿学。”

  “我看他是个重恩情、有孝心的孩子,也最听你的话。只是他这个年纪,难免好动些。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一有机会出宫,便跟着舅父满城跑呢!”

  闻倾越笑着摇头:“我不会仗着这份恩情,让他做不喜欢的事。”

  顾辰麒眼中闪过讶色:“我以为你打算传他毕生所学,让他将来继承家业。”

  “我确实有此想法,但他若无意,我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

  两人灯下闲谈,不觉到了深夜。

  此时篆香已熏烧完全,余灰仍然首尾一线,毫无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