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70章 69 寨央

  

  马车摇曳着南下,途中下过一场雨,一切都很顺利。

  仁奚山景致依旧,三人见之,心绪各异。

  “恭迎庄主归来!”

  闻倾越由顾辰麒扶下马车,便见冯定、孟存携众人在门口相迎,顿时心头暖热,百感交集。眼前有些模糊湿意,他眨了几下,才上前道:“二位师兄,这几年……劳烦你们了。”

  “庄主客气了。仁奚山庄也算是我们的半个家,为山庄做些事也属应当。”冯定举手投足间可见比从前更添沉稳。

  “我们能力有限,只求不添乱则已。”孟存也道,“庄主一路辛苦,先到正厅用茶吧。庄里还有一人在等候庄主,你一定想见。”

  闻倾越听得困惑,正待询问,就听人群后一个声音传来:“老身已经来了。”

  众人从中间让出一条道,尽头现出一人。

  檀紫衣上绣纹繁复,披着的暗色头巾下可见华发尽白,缀着银饰。此外,她的耳下、项间、手腕、腰上皆有同样繁复的银饰,手边立着的一根乌木杖,也缀了一副带着银饰的丝绦。

  顾辰麒一看便知不是宣褚衣饰,此人隐隐传来的诡异莫测之感,又让他不禁心生防备。

  “祖母……”

  顾辰麒阻拦不及,闻倾越已念了一声,走了出去,留他在原地愣怔。

  老妇眼神切切地看着他走近,淡笑着唤了一句:“孙儿。”

  “祖母!”闻倾越忽地跪下,再也止不住眼泪。

  老妇微俯身扶他,话音也有些哽塞:“阿越,我的孙儿,快起来!快起来!”

  闻倾越就着她苍白的手站起:“祖母,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老妇叹道:“说来话长,咱们回家再说。”

  “好。”闻倾越胡乱擦了擦脸,转向马车前的另外几人。

  孟存适时将他们一同请入山庄。

  老妇转身前看了一眼,并未多言,顾辰麒却觉出了些不虞。

  入了正厅,老妇拉着闻倾越到主座前。

  “你就是这些年帮闻家打理山庄的……陆公子吧?”

  “是,不过陆其并非本名,晚辈顾辰麒,见过老夫人。”顾辰麒念她是闻倾越的长辈,当即交了底。

  “让陛下费心了。”老妇并不意外,说这话时也很平静,随即转向宋南星:“这个小后生是?”

  “祖母,这是孙儿收的徒弟,叫宋南星。”闻倾越连忙介绍,又让宋南星见礼。

  宋南星依言上前行礼:“南星见过太师祖母。”

  老妇打量了宋南星一阵,点首:“阿越选的徒弟,定是不差的。都坐吧。”

  顾辰麒暗自纳闷,不知为何到了宋南星这里,她的态度就转变了许多。

  待弟子上了茶后退下,老妇也将乌木杖放到了一旁。

  “老身久罗央,荆离寨央,是我本家。”

  荆离国位于宣褚西面,老妇身着的荆服,正是荆离特有的服饰。以她之年长,不必自报名姓,既说出来,便是有意提醒。

  顾辰麒猜到她是荆离人,但她的出身属实出乎意料。

  荆离言语习惯与宣褚不同,寨央即是宣褚所说的央姓,也是荆离国师家族。寨央国师的地位向来凌驾于荆离皇帝之上,久罗央不与他见礼,底气正在于此。

  “失敬。早知老夫人在我宣褚境内,当盛情以待。”

  “老身刚从荆离回来,没想到还能再与家人相聚。”久罗央说着看向闻倾越,叹道,“回来就好,以后,有祖母陪你留在山庄。”

  顾辰麒与闻倾越俱是一僵。

  “祖母……”

  “离家多年,祖母最记挂的就是你。听说你这几年不易,但从今日起,有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伤你。”

  闻倾越再得长辈庇护,心中感怀,暗自挣扎了片刻,才说:“能再见到祖母,孙儿不胜欣喜,只是孙儿不日便要前往旭京,恐怕不能留在山庄。”

  久罗央略作沉思:“冯定、孟存曾是弘泽医馆的医师,弘泽医馆就是在京城吧?”

  “正是。”孟存回道。

  久罗央轻笑,拿起了茶盏:“阿越是闻家家主,家业浩大,时而去看看也好。”

  “祖母,孙儿此去京城,并非为了医馆,而是……”闻倾越觑了顾辰麒一眼,“而是……”

  顾辰麒迅速接道:“老夫人,阿越与我回京后,我们便要成亲了。”

  久罗央手中杯盏滞在半空,而后送到唇边,浅饮一口,神色淡了下来。

  杯盏放回桌上,她仍不说话。冯定、孟存两人借准备晚饭之由,适时离开了厅室,顺带将宋南星也拉了出去。

  久罗央起身离座,另外两人跟着站起。

  “祖母,我……”闻倾越不防被她拿起一只手。

  久罗央细看着那手上疤痕,眼圈泛红,随即凝起寒霜:“是谁干的?他人在哪里?”

  “是当年的方碣主将,现已挫骨扬灰。”顾辰麒占先回道,“此事是我之过,阿越为了救我脱身,所以才……”

  久罗央松了手,一双眸子越发锐利,转向顾辰麒:“我们阿越生于杏林之家,若不是因你,岂会遭受这等苦难?”

  “祖母……”

  久罗央摆手,继续说:“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不尽知晓,但是阿越离家六年,与你有关吧。”

  顾辰麒无以辩驳,面露愧色。

  久罗央冷笑道:“阿越为你受尽磨难,你却转头另娶他人,如今乱党瓦解,你又想回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孙儿受刑并非辰麒有意造成,当年离家也是孙儿自己有心结,请祖母别苛责于他。”

  “你……你还替他说话。”久罗央终究不忍责怪他,低声嗔了一句,回到座上:“总之这门亲事,老身不答应。阿越就在山庄,哪儿也不去。”

  交谈不欢而散,以至于夜间一顿饭也吃得十分微妙。

  为免老夫人不喜,顾辰麒没与闻倾越同住,而是择了一间客房,仍是与香室相对的那间。

  章和呈上了京中寄来的函书,顾辰麒却无心翻看,任烛火枯燃了半截。

  房门被轻轻敲响,章和便去开了门。

  “主子,闻庄主来了。”

  “阿越?”顾辰麒立即起身相迎。

  章和默默掩门退下。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早些休息吗?”

  “我刚从祖母那边出来,看看你就回去。”

  顾辰麒心中烦闷顿时消散,轻笑着帮他理顺垂在前襟的一缕发:“先前不曾听说过这位老夫人,还以为……我只是有些好奇。”

  闻倾越解释道:“祖父过世后不久,祖母就被寨央召回了,说是出了些变故。祖母这一去,便杳无音讯,爹曾托人去过几次荆离,都未能探听到消息。我们都以为,祖母不会再回来了。”

  “寨央防守严密,你们打探不到消息也属正常。不过荆离现任国师并非这个名字,你可知道老夫人在寨央是什么人?”

  “祖母的父亲是上一任国师,而她如今是寨央的长老。”

  顾辰麒了然。寨央长老位高权重,可以参议国师人选,也可以指出国师得失。按理,寨央不会让外嫁之女担任长老,许是那场变故太大,动摇了寨央许多高位之人。

  “辰麒,对不起,我祖母这样为难你。”

  “你无需道歉。”顾辰麒牵起他的手,以示安抚,“老夫人也是担心你再受委屈,我能理解的。”

  闻倾越反握住他的双手:“你放心,我会跟祖母说清楚,让她答应的。”

  顾辰麒微愣,不禁一笑:“傻阿越,我怎能让你一人面对?既然老夫人不放心,我便让她看到我的决心。我不怕她考验我,只怕你会动摇而已。”

  闻倾越凝睇着他:“我答应你的事,决不反悔。”

  “这便好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我陪你去看闻叔和蓝姨。”

  “好。”闻倾越应声,却还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顾辰麒轻叹一声,将他拥进怀里,温声说:“别担心,有我呢。”

  须臾后,顾辰麒才松开,在他前额贴了一吻。

  “还不走?”

  “嗯?”闻倾越似有些茫然。

  “再不走,我怕你明日起不来了。”

  闻倾越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抬手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心思想这个,看来是他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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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墓园时常有人清扫,始终整洁。

  顾辰麒与闻倾越皆一身素服而往,也带了宋南星来拜见师祖和师祖母。

  祭拜过后,顾辰麒便独自求见久罗央。

  久罗央在案上点了熏香,云雾透过雕花炉盖,经她指间轻轻挥扫,飘散四周。腕间银饰随着她的动作,碰出细微声响。

  她便在这缭绕的云香中,听着顾辰麒将他与闻倾越相遇相知的经历说完,而后才从案上倒扣的杯中拿来一个,不疾不徐斟了一杯茶,却只放在原处。

  “你可曾想清楚,与他成亲,到底是因为对他情意深重,还是出于亏欠?”

  “当然是情意深重。”顾辰麒言辞笃定,“自从我二人定情,我便决心给他名分,只与他相伴一生。”

  “六院空置,不觉惋惜?”

  “我有阿越一人足矣,断不再要旁的人。”

  “那子嗣……”

  “将来从宗室立储,我不要子嗣。”

  久罗央看向他,将那杯茶推到他面前。

  顾辰麒怔然谢过,而后饮了一口。

  久罗央淡笑,手又悬在了雕花炉子上:“陛下这般打算,太后岂容他进宫?朝中就无人反对?”

  “母后知道阿越为我所做一切,也明白我二人之间的情分,不会再阻拦。至于朝中,我早已为杜绝非议反对之声做足了准备,更不会让任何阴谋算计触碰阿越半分。”

  久罗央静了一息:“虽说阿越的父母准许他自主婚事,但婚配之人毕竟关乎一生,老身谨慎一些,相信陛下可以谅解。”

  “那是自然。”

  “你现在可想他?”

  久罗央忽然这样问,让他茫然不解。

  “你只需回答,想还是不想。”

  “想。”言罢,顾辰麒莫名觉得心头一堵。

  久罗央将手放下,正色问道:“我若是说,从今日起,你不能再见他,你待如何?”

  顾辰麒见她不似玩笑,顿时情急:“为何……”

  他忽然一脸隐忍,不禁以手撑在桌沿。

  久罗央淡然观察他的变化:“是不是觉得心室疼痛,多想一分,痛就多一分?”

  顾辰麒渐渐回过味来,所幸此时的疼痛尚可忍受。

  “你给我喝了什么?”

  久罗央以指尖敲着桌面:“不思量,又思量。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这是宣褚的民歌,我年轻时便很喜欢。”

  “此蛊名叫不思量,又名相思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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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章新角色设定参考苗族文化。其中“寨某”相当于汉语中的“某家”、“某氏一族”,取名习惯为“本名+父名+族姓”,平常称呼一般是“本名”或“本名+父名”。如:“久罗央”的“久”是本名,“罗”是父名,“央”是姓氏,平常会被称呼为“久”或“久罗”。

  [2]“不思量,又思量。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出自宋代民歌《长相思·不思量》:不思量。又思量。一点寒灯耿夜光。鸳衾闲半床。雨声长。漏声长。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