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66章 65 缓归

  

  闻倾越沐浴完出来时,望向院子,不见人影,往前两步,巡视了一周,才发现顾辰麒坐在堂前木阶上。

  “怎么坐在这里?”

  顾辰麒回神,转眼见他走来,忙站起身,只见他身着素白中衣,外披一件素色长衫,一条细细的编绳束在腰间,显得他太清瘦。墨发半干,披散在身后,只用木簪随意挑了个髻。

  “我……我在这等你。”

  顾辰麒怔然回了一句,全不知自己的灼灼目光,将人看得不自在。

  闻倾越略偏转了身体,斟酌着又问:“你今晚……是要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哦……啊?”

  这一声让闻倾越不禁探来了疑惑的眼神。

  顾辰麒刚刚后知后觉,又不确定地问:“我……可以留下来?”

  见他点了头,顾辰麒才开始乐,没想到刚才正犯愁的事,根本不需愁。

  “好啊!”

  闻倾越有些忍不住发笑,敛下后说:“先去沐浴吧。”

  趁顾辰麒争着去提水的工夫,闻倾越从柜底翻出一套新衣,故意多等了须臾,才去寻他,在门外敲了敲,告知自己来送衣服。

  “这套衣服尚未穿过,你先将就一晚。”

  他听到屏风后的人似是怔了怔,随后应了一声。

  他反而稍定下心来,将衣服挂到屏风上,迈步往外走,将到门口时停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折回,悄悄取走了他换下的衣物。

  “阿越,你把我衣……”

  顾辰麒出来时,正见他坐在井边挽着袖子洗衣服,长发用发带束在了身后。

  他急着挽袖走过来:“怎能让你替我洗衣服?快放下,让我来。”

  “怎么不能?”闻倾越将他伸来的手挡下,抬眼打量他,所幸衣服还算合身,只是见脚踝处短了一截,再次忍不住笑了,“你就别乱动了,弄脏了衣服,我可再没有新的了。”

  顾辰麒只好由他。

  闻倾越手上不闲,又道:“现在洗了晾出去,明早就能干,你就能换上了。”

  他兴许忘了,顾辰麒身边自有暗卫,随时可以命人取了衣服送来。而顾辰麒也未打算这么做,他不想让其他人扰了这一方有着人间烟火的宁静。

  顾辰麒挪过另一个木桩凳子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阿越,我带着的东西呢?”

  闻倾越头也未抬:“都在那边桌上。”

  顾辰麒向院中桌子上望了一眼,物件都在,他的神情却未放松,试探着问道:“你……看过了?”

  “没有。陛下的东西紧要,我哪敢乱碰?”

  见他言语又谨慎起来,顾辰麒连忙摆手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便是你的,你怎么看都行。”

  闻倾越微怔,到底没有回话。

  顾辰麒托腮看了一阵,笑道:“我家阿越真是贤惠。”

  闻倾越正好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闻言一顿,随即甩手洒了他一脸水星子。

  “让你胡言乱语!”

  趁他为了擦水,暂时无法视物的片刻功夫,闻倾越站起身,身形微有不稳。

  他按了按眉心,这头晕眼花的毛病还是没断过。

  顾辰麒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认错时,他不搭理,搬起一盆子衣服走开了。

  看着他在月下将衣物一件件晾上竹竿,仔细打理平整,顾辰麒莫名有些眼热,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唯恐这是一场空梦。

  闻倾越站在架前,理好最后一件衣服时,有人自身后贴来,腰上也被轻轻环住。

  顾辰麒将下颌搭在他肩上,一同沐着月光,嗅到他身上轻浅的皂角香,心中熨帖无比。

  “阿越,我忽然想,若能一直和你过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一直……

  终究是不可能的。

  闻倾越不忍立即打破他的幻想,微侧着脸,静静的没有说话。

  “阿越,我还未见你穿过红色。”

  他说话时,胸膛微微震荡,后定了一息。却在这须臾,闻倾越察觉到他加剧的心跳,不及想明白话中之意,又听他道:“我们成亲可好?”

  闻倾越眸子微缩,心绪纷乱。

  白日提起此事时,不了了之,现下已是无法避过。

  “打开看看。”顾辰麒又将那个匣子交给他,低声在他耳侧说。

  他打开匣子,取出匣中之物,不及两寸见方,触手之处雕工繁复,摸不出形状。借着月色打量,只见一方平面有篆刻字样,没能看出来是何物件。

  “这是?”

  “凤君之玺。”

  顾辰麒将他扶转过来,言语诚笃:“阿越,与我成亲吧,做我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凤君。”

  闻倾越难以不动容,又低首端看着那方璧玺,鼻间酸涩,然而视线模糊又清晰之后,将它放了回去。

  “阿越……”

  顾辰麒愣然看着他挣开、远离,而那个匣子回到了他手里。

  “有一件事,我怕你将来会为此后悔。”

  “这是我此生所求,怎会后悔?”

  闻倾越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须臾才鼓起勇气,旋身对上他的眼,话音微颤却慎重:“六年前,我被季慎元带到瑨王府,你可知道那段时日发生过什么?”

  他忽然提及此事,让顾辰麒有些意外:“我知道,怎么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

  顾辰麒见他欲言又止,替他补上:“他对你有不轨之心?”

  闻倾越垂眼攥住两臂,不再说话。

  当初季慎元靠威胁逼迫,让他配合疗伤,最疯的那次弄得他全身伤口挣裂、心疾发作,虽然并未真做什么,却给他留下了阴影。

  顾辰麒顿时明白了他所介怀之事,纵使恨极了季慎元的手段,此时也不是宣发恨意的时候。他平静地再问:“你觉得,我会因此怀疑你,嫌弃你?若真如此,我岂会费尽心力找了你六年?”

  闻倾越摇头:“连我都嫌弃自己,你怎么会不嫌弃?”

  顾辰麒看着这样的他,再次心底抽痛。

  他曾经不敢去想,闻倾越在狱中遭过何等的刑罚,又在瑨王府受过怎样的煎熬,可他逼着自己去了解,因为那是闻倾越所遭遇的,更是为了他而承受的,他不该不知道。

  每回想到闻倾越在重伤至不能自处、几乎残废之时,被困敌国、孤立无援,还要日日面对杀他满门、却对他有别样心思的仇人,甚至被迫接受那个人的帮助……他都心疼得窒息。

  “阿越,我绝不会嫌弃你,你也毋须自轻自贱。”

  顾辰麒将发抖的人一点点揽进怀中,继续温声安慰:“你没有错。你在方碣身不由己,我都知道……”

  闻倾越忽地攥住他的衣物,抬起头:“辰麒,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

  “季慎元曾威胁恐吓我,可他并未真正对我如何,我……我若是被……我宁可死了……”心神牵悸,招起了深埋记忆中的惊惶。

  顾辰麒将他按了回来,紧贴心口,缓声说:“别再说这种胡话,我知道的,我都明白的。”

  时隔六年,闻倾越重提那些如影随形、噩梦一般的过往,顾辰麒却没有如他想象过的那般嫌恶他,反而怜惜得锁紧眉心,一点一点地抚平他的余悸和不安。

  “那些事都过去了,再也不用怕了。来日方长,好景无限,有我陪着你。不值得我们记住的事,我们便忘掉,以后再也不提了。”

  闻倾越在他怀中点了头,闭眼眨落了眼泪,双臂紧紧环抱着他。

  “阿越,你仍是仁奚山庄的庄主,今后无论行医救人,还是教导弟子,你想做什么都行。山庄有冯定、孟存二人相佐,已然重焕生机,名下产业依旧。对了,渠关的允和堂没了,但是另起了一间药堂,是我题的名字,叫‘缓归堂’。”

  “如何?你要不要回来,做我的凤君?”

  闻倾越的心绪跟着他的话起伏,半晌后才抬首,眼里噙着光亮。

  “好。”

  顾辰麒愣了一息,“你答应了?”

  在闻倾越茫然之时,他仿佛才找回欣喜:“你真的答应了?”

  他越笑越欢,双手扣着闻倾越的腰,将他腾空抱起,飞快打着转,令那双足都随衣料荡了起来。

  “我家阿越答应了,我们要成亲了!”

  “你快放我下来!”闻倾越吓得抱住他的颈肩高喊。

  得亏他住得僻静,才不怕扰了邻里。

  等到顾辰麒将他放回地面,他已有些晕眩,不得不借力倚靠。

  恍惚之间,额上贴过一抹温软,一触即离,他又被人拥住了。

  耳畔声音说:“阿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闻倾越心里暗嗔,面上却是满足的浅笑。

  才定下神,又不防他语出惊人:“我们去洞房。”

  闻倾越反应不及,被人横抱着进房。

  虽然此事已非初次,可毕竟行得少,又时隔多年,他心底还是莫名生出几分怯意。

  眼看离榻上越来越近,他急得牢牢环住他的颈肩,一副不愿下来的模样,慌不择言:“洞什么房?还未成亲呢!”

  顾辰麒将他平稳放在榻上,顺势放下了那只装着凤君之玺的烫金匣子,手撑在两侧,神态已认真了许多。

  他见闻倾越脸上绯色蔓延,染透了耳根,到底没忍住亲了一下,趁机解落了他身后发带。

  闻倾越眼见逃不过,撑坐在榻上,悄悄后移,反被他圈了满怀,整个人都僵了。

  顾辰麒不舍得再吓他,将脸埋入怀中人的散发间细嗅,又长长一叹,这分真切让他备感心安。

  须臾之后,他已敛了灼人的眼神,话音低沉地征询:“我等不及大婚之夜了。阿越,可以吗?”

  闻倾越一双明眸乱转,而后怯怯地定在眼前人的脸上,足有三息,才微乎其微地点首应了一声。

  顾辰麒耐着不平的气息,再次凑近他,忽被一手挡住。

  “灯……先去熄灯……”

  如此简单一句话,他竟说得哆嗦,眼中还带着些乞求。

  那年在东宫时,他们就已彼此交付,也曾在灯火下行同称欢心之事。

  顾辰麒拢着他那只手,想让他宽心,将要说话,入眼又是他手上错落的伤痕。

  闻倾越慌忙缩回了手。

  顾辰麒温声开解:“阿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受过刑,免不了留下许多疤痕,我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闻倾越仍然不安,以手撑榻,又往后挪了一寸,“辰麒,对不起,我不想在你面前如此难堪。”

  顾辰麒将阵阵心疼化为足够的耐心:“你不必这么想。你是代我受过,我亏欠你太多,若还为此嫌弃你,岂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你不是。”闻倾越立即抬头否认,却没法再说出什么来。

  “阿越,”顾辰麒试着将他的手捉回,轻轻摩挲,“我向你保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和从前一样爱你。让我看一看可好?”

  闻倾越眼中盈着水光,已想不起如何拒绝。

  顾辰麒又半开玩笑地问:“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这么长,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许我看了?嗯?”

  他的话中别有深意,闻倾越听得耳热,直想躲避。

  “不正经,我不跟你说了。”

  顾辰麒自是不让他躲,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入怀中,话音低沉,宛如私语:“那就不说了。”

  不消多说,行动会是最好的证明。

  顾辰麒抬手抚在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拂过微颤的羽睫,接着托住他的后颈,缓缓衔了他的唇,深描浅吻。

  咫尺间的呼吸交换中,他颤悠悠地闭了眼睫,也渐渐放松了自己,在衣衫滑落,凉意袭来时,禁不住一抖。

  “阿越……”

  顾辰麒终于放开他,本意安抚,视线略微一转,便看见他身上遍布的伤痕。

  当年季慎元给他治伤,用起生肌散来毫不吝惜。他的伤恢复得很好,只是还留着清浅的疤痕,微微泛白,与肤色几为一体。

  虽是如此,也可见他当初伤情有多严重。

  顾辰麒心绪沉重,即便有所预料,还是惊于眼前所见。他轻缓抚过一道道伤痕,却被迅速抓住手阻止,而那只微颤的手上同样如此。

  顾辰麒抬眼对上他慌乱而有些难堪的神情,心中钝痛更甚。

  “还有哪里疼吗?”他哑着声问。

  闻倾越摇了摇头。

  这样一个人,他心疼怜爱犹恐不足,又岂会嫌恶他?

  顾辰麒不忍多言,只反握他的手,将他牢牢拥入怀里,良久,才哽塞道:“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