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65章 64 重逢

  

  秦东流将宋南星送回了家,折返途中经过一条偏僻巷道,灯火幽独,周遭寂暗。

  微弱的影子在将要转角时停下,秦东流并未回头,冷声扬言:“不必跟着我。”

  四下无人,静了一刻,在他准备继续走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庄主。”

  秦东流微愣。这个声音于他并不陌生,此人出现在这里,他也不觉意外。

  “你认错人了。”

  秦东流踏出一步,又听身后人道:“属下认错与否,庄主心里最清楚不过。”

  半晌,秦东流旋身,神色隐在昏暗里,难以看清……

  ————

  顾辰麒鲜有借酒浇愁的时候,这夜难得地没有节制。

  听过席间那番话,他更真切地感受到闻倾越对他的疏离,一时不知如何才能缓和关系,让他听得进自己的话。

  闻倾越一早抱有分离之心,对他那些许诺,回应总有半分迟疑。顾辰麒后来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失去,就像失去至亲、失去家园那样,所以他宁可不要。

  顾辰麒本可以一点点打开他的心结,然而时宜不当,终究是将他推远了。后来顾辰麒为了南征兵力与裴党周旋,不惜许以中宫之位,更是重重伤了他的心,破灭了他默默藏起的那一点希冀。

  当年顾辰麒哀恸于闻倾越“身死”,满腔仇恨,又急于讨伐方碣,向裴霖索兵,裴霖趁机再次提出了联姻的条件。顾辰麒别无他法,只能答应,然而婚事未成,光朔帝病危,猝然崩逝。新帝服丧,一年内不得兴婚配之事,这才得以搁置。

  方碣国破后,顾辰麒班师回朝,仍一心牵挂着生还的闻倾越。然而裴党居功,他亦不能失信于天下,不得已办了册封大典。后来人们提起,都说那仿佛是一场与皇帝无关的封后大典,而有太后在上,裴敏嘉始终未能得到象征后宫尊位的凤印。

  顾辰麒对此事深恶痛绝,更不敢想象闻倾越得知时的心情。他连做梦都在想,该如何向闻倾越解释,求得他的原谅。

  门被敲响,章和在门外禀报:“主上,墨小统领求见。”

  顾辰麒喝得半醉,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是谁。

  当年回京之后,墨霄被擢为暗卫营统领,墨蓁则为副统领,下边的人便将墨蓁称为墨小统领。他们两人在寻常时候,已不必接任务。

  顾辰麒提了提精神,才到案前坐定,容她进来。

  墨蓁行礼后,顾辰麒便问:“你一个人来的?”

  “统领前去暗中护送闻庄主,让微臣先来复命。”

  顾辰麒按了按眉心,吩咐章和去泡了杯浓茶,而后发问:“行宫那边如何了?”

  墨蓁颔首回答:“有暗卫营和御林军镇守,裴霖至今未能发现破绽,因信了陛下伤重,无法回宫,动作越发张扬。半月前,裴霖开始变动京中城防,按照陛下授意,几位大臣只是适加阻拦,并未极力顽抗。三日前,裴霖又以护驾为由,调兵围了行宫。”

  “好大的动作。”顾辰麒并未动怒,喝下浓茶,泰然道:“他要张扬随他张扬,做得越过度越好,就是全了他半生万人之上的念想,也无不可。”

  墨蓁微微一滞:“陛下,太后已三次问陛下何时回京,她交代苏尚宫做的东西,也按下了,说是……让陛下自己来取。”

  顾辰麒用杯盖拨着茶面,听得隐约显出喜色,又为最后一句愣怔,而后思虑片刻,搁下茶盏,叹道:“时机到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

  墨蓁肃然一揖:“微臣即刻去准备。不知百川郡这边……”

  “你可否断定,朕在百川郡的行踪没被他们发现?”

  “微臣保证,绝无半点泄露。”

  “那就好。”顾辰麒断然下令:“你暂且留下,墨霄随朕回京。”

  墨蓁略觉诧异,但也遵从,未提二话。

  “留你在此,是有一事需由你去做。”顾辰麒起身绕过案前,向她走近,“办完这最后一件事,你们就走吧。”

  “陛下?”

  顾辰麒怅然:“六年前让你们走,你们不愿,生生多耽误了六年,这次别再找什么理由了。离开暗卫营,你们便是自由身,一起落户安家,或是游山玩水,去哪里都好。”

  墨蓁眼眶微热,屈膝礼道:“微臣谢陛下成全。”

  ————

  顾辰麒已多日没来医馆,宋南星一改往常,每日念叨。秦东流表面平静,心里却从未停过臆测。

  某一日,裴家谋反失败的消息在城中炸开。

  裴家蓄意谋反,趁景明帝因伤滞留行宫,派兵围困,挟天子以令群臣。然而不久前,本应在行宫养伤的皇帝忽然现身朝堂,叛军被一举覆灭,裴党悉数落网,皇后协同谋反,一并论罪。

  闻倾越从那些零碎传言里大致拼凑出一个凶险历程,心中仍然惊悸。他没想到顾辰麒的手段如此精明,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操控京中如此大事,稍有差池,他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又或者,他来到这里,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若然,顾辰麒岂不早就知道他的下落,只是等到今时才来?

  他不知顾辰麒到底还知道多少,是否在见面之前就已查明他的身份。

  在顾辰麒第二次踏入医馆时,他便已预料瞒不下去了,但顾辰麒始终没有揭穿他,各自用虚假的姓名、身份相处。

  闻倾越猜不透他这样做的意图,只知疏离防备。

  转眼,顾辰麒已有整月不见踪影。

  闻倾越站在双亲牌位前深思,暗忖他是否已放弃寻人,回了京城便不再来。

  但是顾辰麒说过从未放弃找他。那晚遇见墨霄,他原以为墨霄是来替顾辰麒说话的,可墨霄只说:“属下不敢替主上多言,但是庄主总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六年前,他历尽艰辛回到渠关,不想多留,辗转去了别处。双亲祭日,他又回了趟山庄,打算祭拜一众亡灵,没想到顾辰麒已先行一步。

  闻倾越不愿再出现,继续远走,偶在山间遇一病重的隐居老者,施以援手,老者离不开人照顾,他只能暂且留下。不久后,老者身故,将旧屋的一切留给了他,任他处置。闻倾越安葬了老者,拿了他的名籍,从此以老者的名字、面貌现世。

  他所遇这个人,便是真正的秦东流。

  他在百川郡安定下来后,便立了牌位,再也没回过渠关。

  闻倾越想过是否再离开此地,只是六年过去,他都能找到,普天之下,还能躲去哪里?

  他这两日心绪繁乱,向医馆告了假,在城中四处游荡,最后来到海边。

  站在海岸边缘,咸风扑面而来,扬起漆黑的发丝,吹起浅青的衣袍,远处传来几声鸥鸣。

  这便是临海之城的好处。到百川郡后,他最享受的便是这样的时刻。迎海风扑面,涤荡心灵,听浪华拍岸,自由浮想。任天高地广,无所拘束。

  “阿越。”

  他乍然睁眼,心中一紧。

  再见故人已经月余,但此刻,才是真正的重逢。

  在顾辰麒到来之前,闻倾越还在想,他或许真的不会再来了。

  江湖陌路,不复相见,虽有遗憾,却是最好的结局。

  闻倾越平复悸动,僵着肩脊淡然转身,敛目屈膝便跪:“参见陛下。”

  顾辰麒迅速趁他跪下之前扶住:“阿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闻倾越垂眸后退。

  顾辰麒手上一空,顿时有些难过,却不知从何言起。

  闻倾越半天没等到一句话,但觉察到他直愣愣的凝视,越发不自在,旋身避开。

  顾辰麒以为他要走,慌忙伸手拉住。

  闻倾越看向搭在臂上的手,视线转到那双眼。

  “你终于……肯现身,与我相认了。”

  闻倾越轻轻挣开,又退了一步:“陛下怎么会到百川郡来?”

  “来此之前,我探知你有可能在这里。我想,你医者出身,若要谋生,多半从医。所以,我在这里查找一切线索,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这些时日,他如同惊弓之鸟,却原来,顾辰麒原本所知竟比他想象中少,且晚。

  “陛下何以知道,秦东流便是闻倾越?”

  “相识已久,我对你的字迹早已深熟于心。”顾辰麒有意化解二人之间的生分。

  闻倾越恍然,又有些懊丧。他自信易容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败在字迹上,到底还是功力不足,无法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不过,他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失去自我。

  “倾越惶恐,竟让陛下这般大费周章寻我。”

  “阿越,我知道你有意躲我,可我必须与你解释,我想带你回去。”

  闻倾越闭目,不愿再听。

  “阿越……”

  “陛下所做的事,为社稷、为民生,何须解释?”闻倾越看向他,勉然一笑。

  顾辰麒分明见他笑得满是苦涩凄哀,没有半分是欢喜。

  “你我回不去了,这些天陪陛下演的戏,算是全了最后的情分。就当闻倾越死了,死于那场狱中大火。”闻倾越转身要走,他怕多待一刻,这凉薄便装不下去了。

  顾辰麒慌忙叫住他:“你既然还愿见我,能否先听我说?”

  闻倾越顿住脚步,两手在袖底握成了拳。

  “我确实立了皇后,但只是暂时给了她皇后的名分,以换取裴家的兵力攻打方碣,仅此而已,再无其他。我心中所念所爱,从始至终,唯你一人。”

  顾辰麒追到他面前,由衷相诉:“阿越,你要相信,我还是从前的顾辰麒。”

  闻倾越始终垂目,缓缓摇头:“我不信了。在东宫那些时日,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了,可是后来才发现,那都是假的。”

  “不,都是真的,阿越……”顾辰麒心下沉痛,急着牵起他的手,可是被他迅速挣开,藏在袖下。

  “自从你我定情,我便决心只要你陪我共度一生。从前许诺过的事,我都不曾忘记,定会一一做到。”

  顾辰麒话中微哽:“阿越,是我害你身陷绝境,还另娶他人,让你在外漂泊多年,是我有负于你。”

  “远离过往是我自己的选择。”闻倾越半敛双眸,“就算没有那些事,我也会与陛下两清。所以,陛下无需再记着那些承诺。”

  顾辰麒怔然半晌,才懂得如何说话一般:“为什么?你对我并非毫无情意,为何要两清?”

  闻倾越被说破心思,神情有一丝溃意,凄然一笑,艰难开口:“陛下应当最清楚不过,你我身份有别,而陛下需要子嗣。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倘若我不要子嗣呢?”顾辰麒不假思索。

  闻倾越抬首望他。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宫,我自会给你名分,将来我们从宗室选一个孩子,当作储君教养就是。”

  闻倾越难以置信,摇头道:“陛下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顾辰麒神态认真,将一样东西稳稳放在他手上,“我想与你成亲,今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凤君。”

  闻倾越如受惊吓,低首见是个金丝楠乌木匣子,上面烫金镂着吉祥纹。

  可他无心去听,也无心去看匣子里放的是什么,只知慌乱地挣开手。

  顾辰麒却在这一刹那,瞥见他手上的异常,记忆翻涌而来,令他呼吸一滞。

  足以穿透十指的长针,生生剥离的指甲……

  情急之下,他将闻倾越试图藏在身后的手拿起,终于看到那手上错落的疤痕,心里的疼无以复加。

  闻倾越挣脱不得,只觉难堪,正要让他松手,忽而被他拥住。

  “阿越……”

  闻倾越愣了一瞬,随即竭力挣扎。

  顾辰麒牢牢环抱着他,任他推阻,都只哽着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闻倾越挣不过他,听到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渐渐缓下劲来,眼泪不觉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

  当时遭受的苦痛、这些年经历的辛酸,此时仿佛加倍垒成满腔委屈,眼泪倾尽也宣泄不完。

  那也是顾辰麒不敢想象的,光听人说,便已足够震惊、悚然。好在,那些有关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好在,他的阿越还在。

  顾辰麒任由他饮泣,轻轻揉抚他的肩背,耐心地等他平静下来。

  “阿越,我永远不会舍弃你。”顾辰麒低声而郑重地说:“回我身边来,我顾家容得下你。”

  他轻拭去闻倾越脸上泪痕,托着脸与他额间相抵,用心感受着那温度与气息。

  “阿越,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回来吧。”

  等了几息,闻倾越迟疑着抬手回拥。

  顾辰麒遍历失而复得,又患得患失起来,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不知是疑眼前虚实,还是怕人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