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62章 61 说亲

  

  这些时日,顾辰麒多方探查,户籍册上有可疑的都未放过,可是筛查下来,竟没有一个能与他所知线索关联。他的视线又放到了秦东流这个名字上。

  据郡府案卷,百川郡名为秦东流的只有这一人,今七十四岁,毕生行迹均有载录,不会有假。这般来看,他们两人素无交集,那几分熟悉之感却不知从何而来,总不该是因为秦东流也是医师。

  思来想去,顾辰麒还是决定派人去秦东流曾到过的两郡暗查。部下探知,秦东流早年曾在灵郅郡郡府任仵作,天命之年卸任,后孤身一人迁至埫平郡,隐居山林。

  最让他震惊的是,在埫平郡秦东流的居所附近,发现一处坟茔,正是秦东流自己的坟茔,草木丛生,没有洒扫痕迹,像是已有三五个年头。而秦东流的居所仍保留着整齐痕迹,只是荒芜已久。

  生死事大,没有人会为活人立坟,更毋论是为自己。既然秦东流已经亡故,百川郡的秦东流必定是假的。因此,顾辰麒才试图从这个秦东流身上找出别的破绽。

  秦东流闻声一顿。

  这声久违的呼唤,仿佛穿梭了漫长岁月而来,却也早已在心间辗转过千百回。

  秦东流心中骇然,但极力克制住,放松了僵直的脊背,回头故作茫然:“陆公子说什么?”

  顾辰麒凝视片刻,半丝裂痕也未找到,隐隐有些失望,而后笑道:“没什么。秦大夫现已年迈,却还坚持出诊,体恤病患,实在令人敬佩。”

  “医者本分,公子过誉了。再者老朽虽已年迈,倒也还走得动,能多走几步路,是好事。”说话间,秦东流已提了药箱。

  顾辰麒含笑认同,侧身相让,待他走出去几步,又多看了案上一眼,才跟了上去。

  案上手书字迹半干,像是医者行医的辑录。

  他跟着秦东流到了一个病患家中,默默旁观。在秦东流提笔写药方时,他站在其侧,两眼悄然专注于那页纸上。

  当年闻倾越给他留下的手书不多,但是早在渠关时,他已看过不少,对闻倾越的笔迹,早已熟知。今早看到秦东流的笔迹,他便觉得十分相像,稍作思虑,不禁轻唤出他的名字。然而秦东流并未承认,他也不能步步紧逼。

  如果秦东流就是他要找的人,在了解他的想法之前,顾辰麒不敢贸然打破他这一道防线。所以回程中,顾辰麒仍然没有多话,实则是有心想问些什么,却不敢问。

  他不知道秦东流也暗自提心吊胆,然而顾辰麒确实只是陪他出诊,讨教了三两个问题,回到医馆,便告辞了。往后皆是如此,秦东流不出诊时,顾辰麒则在医馆跟随左右,颇有一副勤勉好学的模样。这让惯例跟着师父出诊的小徒弟有些不满,大约是觉得地位受到了威胁。

  顾辰麒说寻人不急于一时,可这一“耽误”,便是月余。秦东流不敢多言,只得跟他耗着,心想他身为皇帝,早晚要回京的。

  医馆里不知情者,多以为顾辰麒是为拜师而来,见他谦敬良善,便替他这个“拜师者”说情。

  医馆的馆主是个和气爽朗的人,与他一来二往难免相熟,又听说这位陆公子是药商,更多了几分道中同行的亲近。

  “陆公子若想学医,那真是找对人了。秦大夫可是我们这里的镇馆医师,若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医馆的今日啊。”

  “哦?”顾辰麒放下书册,作出洗耳恭听之态:“莫非此中有什么故事?”

  “当然有,我跟你说……”

  “都是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东家说了多少次,也不嫌累。”秦东流交代完宋南星给病人配药,从药柜那边回来,便半开玩笑地斜插一句。

  馆主笑着附和了一句,便将此事拨到了一边。

  虽说馆主是秦东流如今的东家,但论岁数,秦东流比他长了许多,馆主也是向来敬让他。顾辰麒猜想,是与馆主正要说的那件事有关。

  他见秦东流回座,自觉地拿起墨锭添墨。又听馆主替他游说,顾辰麒占先道:“我倒是有心学,奈何悟性不足,学些粗浅皮毛略撑门面尚可,还是别气着先生了。”

  “陆公子的家业也属杏林,根基自不会差,何需自谦呢?”

  顾辰麒面上一僵,而后回以一笑,不置可否。

  馆主兴致犹然,又想到一茬:“说起来,不知陆公子年庚几何,可曾婚配?我有一同行好友,其女正待字闺中,与公子门户相当,若是……”

  “多谢您的好意,”顾辰麒不急不缓地回绝,“这事就免了吧,我家那位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秦东流笔下一滞,笔划便重了。

  馆主恍悟:“原来陆公子已有家室,是我思虑不周,险些误了你们二人鹣鲽情深了,实在对不住。”

  “馆主言重了。”顾辰麒面上泰然自若,但心底却有些慌,不动声色地窥了秦东流一眼,风平浪静,他心里反而更觉得不安。

  适逢来了个小厮奉主人命求医,请的便是秦大夫。

  秦大夫利落地搁了笔:“南星,出诊。”

  “是,师父!”宋南星应得爽快。

  顾辰麒愣然看着他起身出去,眼神都没给自己一个。宋南星则满怀得意地赶紧提着药箱跟上,不忘朝他耀武扬威做鬼脸。

  “……”

  被冷落的顾辰麒悬着不慎沾染墨迹的手,有些纳闷:他这是恼了?为什么?

  他百思不解地替秦东流收拾桌案,看到辑录上未干的字迹从某一笔划开始,便稍显潦乱。

  为了顺道看一看仁奚山庄名下那些医馆、药堂,他离京时正好携带了闻倾越写下的那张名录。经过多次借机观察比对,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闻倾越的笔迹,为了求证,还召来郡丞勘察过。

  郡丞笃定地说,世间任何人的笔迹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仿造,也不可能仿得完全相同。也就是说,这两者的笔迹实为出自同一人。

  得此结果,顾辰麒难掩激动之心。历时六年,几经周折,不知几何的失望而返,与那一刻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他对着秦东流那一本辑录,怅然一叹。

  来请医师上门的是郡中富绅,派了马车来接。

  秦东流端坐在马车上,心思郁结。

  这些年不曾听说皇帝纳妃,“我家那位”,说的便只有皇后了。

  他猜想,顾辰麒亲自找到这里,应是有了可靠消息,确信他在此地。

  可是顾辰麒功成名就,早已不需要他,何必再找他?既然鹣鲽情深,还来找他作甚?莫非做皇帝如此清闲,这才远离京城,出来游山玩水?

  他又觉得这人真是个傻子,明明有不善认路的毛病,还要亲力亲为四处找他,不知走过多少冤枉路。

  原本得意的宋南星看着师父的神色变化,渐渐觉出不对,犹豫半晌,问道:“师父,您在生气吗?”

  秦东流回神:“没有。”

  宋南星自然不信,但也没追问,不消一会又道:“原来陆公子已有家室了。他这般气度翩翩的,出身一定不差,也不知道他家夫人会是什么样,该是个知书识礼的名门闺秀吧。”

  秦东流在袖下握紧了手,更添烦闷,终究忍了下来,淡淡一句:“或许吧。”

  “可是……陆公子不是说要找人?怎么近日总是到咱们医馆来?莫非真的想拜师?”

  秦东流冷然:“那是他的事,他尚且不急,你瞎操什么心?”

  宋南星略歪头想了想,随即有些不安:“师父,倘若陆公子真想求师,您会答应吗?您还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吗?”

  秦东流看向他,莫名想起多年前,季慎元问过他:“你会一直把我当成家人吗?”

  可堂而皇之问这句话的人,最终辜负了他们一家,滔天罪行令他恨之入骨。

  从那时起,他便懂得,“永远”不是轻易可以承诺的。

  他反问道:“南星,到了今日,你还愿意毕生走上行医这条路吗?”

  宋南星眼神坚定,挺直了脊背:“当然愿意!我也想和师父一样,悬壶济世,为天下人消除病痛,还天下人以康健。”

  秦东流点首:“这便好了。只要你坚守初心一日,为师便做你路上明灯一日。”

  宋南星立即露出笑来。

  ————

  院中月光倾洒,窗内烛火幽明。

  闻倾越倚坐在清浅水雾里,掬水清洗,长发泼悬在木桶之外。

  一瞬恍惚,他将双手缓缓摆到眼前,少顷,又缓缓翻转到手心。

  这一双手,曾经皓白修长,而今薄茧错落,细看之下,还有些不一的疤痕。

  这一双手,也曾经狰狞可怖、不堪入目,险些彻底废了。

  当年霍州让人将长针贴着他的指骨钉入,留在他的十指里,而后对他施以各种刑罚,后来长针去了,十指仍一度难以屈伸,直到……

  直到季慎元为了逼他用药而发疯,他拼死挣扎……

  闻倾越嫌恶地闭了眼,将双手没入水下,不愿再看。

  无数次强迫自己别再回想的画面,此时又铺天盖地而来,那些龇着白芒的刃口针尖、倒刺鞭子从他身体里挑出去的血肉、一个个生生撕裂拔起的指甲……

  时隔多年,创伤早已愈合,可留下的剧痛依然真切如新,那些刀片、长针似乎都还在身体里。

  他慌忙环抱住自己,深锁眉心,呼吸滞阻,冷汗涔涔,而后整个人藏入水中。

  然而不久,他又被水中窒息逼出水面,倚着桶壁,呛咳得面色由白转红,平缓了半日。

  炎炎烈夏,闻倾越置身温水之中,却瑟瑟颤抖如在冬日。

  发间残留的水蜿蜒成线,从颊边流下,到了下颌,又滴落水中,整个人狼狈不堪。

  惊悸未定之际,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曾支撑着他挨过牢狱中的无边黑暗、无尽磋磨……

  待他完全缓过神来,水已转凉,臂上阵阵刺痛。

  他这才发现自己失控抓破了手臂,留下道道血痕,而手骨的痛也不是幻觉,而是用力过度,牵动旧伤所致。

  六年以来的又一次噩梦,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