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7章 56 离枝

  

  时入七月,随着宣褚大军一路南下,方碣城池接连失守。

  眼见宣褚军日渐趋近琅都,而方碣军无力阻拦,朝堂上有人谏议南迁,季怀元等人竭力反对,皇帝竟是有所动摇。朝议整整半日,也未得出结果。

  季慎元从太医署出来,适逢朝会结束。沿途一些大臣对他能避则避,大都是那晚宴上亲眼见过他暴起杀人的。

  他回琅都后,因霍州一事赋闲,后来事了,仍借故没有回归朝堂。他对周围漠不关切,只在宫门前遇见太子时,不得已上前见礼。

  季怀元看似心情不佳,没兴致与他多话,很快便上马车走了。

  季慎元回到主院时,闻倾越坐在窗前,桌面摆开了茶杯、木碗、筷子、书册、笔杆等形状大小不一的物件。

  闻倾越一件件拿起那些物件,坚持须臾后放下,再拿另一件,如此往复。

  经过几轮医治,闻倾越伤势初愈,季慎元便让他开始了这样的练习。

  到今日,他已能够持稳杯、碗这等稍宽而轻的物件,只是拿得久了,还有些颤抖。而笔、筷一类较为细小的物件,反是难以操控自如。

  这样日渐恢复的过程,犹如才开始学步的幼儿,一切从头,每当力不从心时,难免会觉得颓丧。

  在尝试握笔失败后,闻倾越用左手扶小臂,再次拿起,而后一点点地挪动指节、矫正握姿。

  不觉间,他敛起眉心。关节僵硬,强行屈伸仍有痛觉。一时不慎,笔又滑落,磕在桌沿,掉落在地。

  “越师兄。”

  他正要俯身去捡,就听到季慎元的声音,并不回应,脸上又显出疏淡神情。

  季慎元三两步走来,将一碟剥好的玉白果子放下,捡起掉落的笔搁置一旁,而后坐下道:“要想完全恢复,须得循次而进,急于求成是不行的。你已恢复得很顺利了,慢慢来,总会好的,再拿银针也不是问题。”

  他用羹匙舀了一枚剔透的鲜果,送到闻倾越眼前:“这是岭南新上贡的离枝,在宣褚可见不到的,你尝尝?”

  闻倾越转脸避开:“我学医十五年,不需你来教。”

  季慎元放下羹匙,嬉笑道:“我自然是比不过越师兄的,我只是怕你太心急。”

  “心急不安的大有人在,你的心境倒是好得很。”

  季慎元略加思索,便知道他是指战乱当前,王府上下急于奔逃、企图与皇室撇清干系之事。

  “我何必替他们着急?就算方碣亡了,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闻倾越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你不知道我在方碣过的是什么日子,自然不会明白。当年我母妃……”

  “我不想知道。”

  季慎元看着他冰削玉骨般的侧颜,难以续话,一时惆怅:“不说也罢,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有生以来最欢乐的时光,也只有在仁奚山庄那几年了。我甚至觉得,仁奚山庄才是我的家。”

  “你竟还有脸提?泉下百余冤魂有知,你夜间睡得着吗?”

  季慎元急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是傅桀逼我的!”

  “难道仁奚山庄尸横遍地,与你毫无干系?”闻倾越抬高了声音,“你不曾举刀杀人吗?”

  季慎元被问得心慌哑言,避开了闻倾越质问的冷冽目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亲手捅向闻令阳的那刀,也成了他自己的噩梦,时时刻刻谴责他,可他死也不敢让闻倾越知道。

  闻倾越心头滞堵,呼吸之间隐隐刺痛,蹙眉缓了好一阵才道:“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在季慎元无地自容,几乎要逃离时,王府管家来报:“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闻倾越的神情松动了一瞬,随即意识到来的并非宣褚的太子,心口剩下悸动后的抽疼。

  管家又重复了一遍,季慎元才回过神,心存疑虑之余收拾思绪,嘱咐他道:“你待在这里,别出去。”

  言罢,季慎元便匆忙出门。

  “三弟果然在这里。”

  季慎元没想到,不等他去迎,季怀元竟直接到了院中,身后跟着墨蓁和一个随从。

  面上不动声色,季慎元跨出房门,朝他揖礼:“皇兄驾临,臣弟未能迎接,还请皇兄见谅。”

  “哎,”季怀元近前,按下他的手臂,“这个时候,你我兄弟毋须拘礼。为兄给你置办的这座府邸,你看是否合意,可还需要添些什么?”

  “皇兄思虑周到,甚合臣弟心意,没什么不足的。”

  季慎元心中暗诽:你替我置办的府邸,就能随意登堂入室,那我还真不稀罕!

  “本该早来看看你,又听说你近日常去太医署,便想来看你府上有什么帮得上的。”

  季慎元回道:“臣弟的事,自己也能处理妥当,不敢劳皇兄费心。还请皇兄移步正厅用茶。”

  “不急。”季怀元摆手,“为兄这次来,也是顺便看望你府上新人的。能让三弟如此上心,想必是难得的至交,为兄岂能不关切一二?”

  季慎元挪了一步,势要阻挡:“他身子虚弱,尚在休养,此时见皇兄,恐怕失仪。”

  “无妨,咱们私下不必拘于小节,而且我是带了礼物来的,当面一见,才不失礼数。”

  季怀元捷足入室,他推辞不过,只能隐忍不满,跟随其后。

  “越……”季慎元习惯性的称谓刹在口边,先向太子介绍:“皇兄,这位便是我的朋友,他……他叫阿越。”

  闻倾越保持着戒备和敌意,对来人不置一眼。在听到这两个字时,他脸色更沉,闭了眼平息怒意。

  “阿越,这位是我皇兄,当朝太子。”季慎元转向他时,多了几分心虚,也并未说明季怀元的来意。

  季怀元在审视,闻倾越无回应,一时周遭寂静。

  “大胆!”侍从先行斥声,被季怀元抬手止住。

  季慎元连忙解释道:“皇兄恕罪,阿越身子还弱,难以站立,所以不便行礼。”

  “我记得,越公子是三弟从渠关带回来的,莫非是宣褚人?”

  季慎元迟疑一息才答:“是。”

  “这就难怪了。”季怀元未再深问,往桌上瞥了一眼,笑道:“岭南离枝?上贡琅都不过百斤,分到瑨王府的都在这里了吧?三弟对这位越公子果真是体贴周到。”

  瑨王府是个被冷落的,向来分例少,此事被当面说破,让季慎元感到羞惭。

  闻倾越更是厌恶季怀元这般说法,隐忍地攥紧了双膝,指关节的刺痛让他微蹙眉心,手上残余的浅色疤痕都泛着白。

  “越公子好生休养吧,本宫就不多扰了。”季怀元一双邃目仍盯着他,静立了一息,又毫不错目地开口,“墨蓁。”

  闻倾越顿时惊愕,此前他一直怠于留意,乍听得这个名字,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看见墨蓁端着几个匣子,应声而出,思绪停滞,而后纷乱杂陈……

  顾辰麒曾告诉他,暗卫自小入营,便抛却从前身份,要用新的名字,冠以“墨”字的一支,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可墨蓁竟出现在季怀元的身边,他一时难以断定,是暗卫之中出了细作,还是其他缘故。

  墨蓁将匣子放到他身旁桌面,从容退回原位,始终不与他对视,滴水不漏。

  闻倾越防备地看着她,不知季怀元也在观察。

  “这是本宫一点心意,望能对越公子的身体有所益助。本宫告辞了。”

  季慎元总算盼到他走,引着他出去。

  墨蓁缀在其后,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闻倾越又是一怔,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他才想起来,那手势是顾辰麒与暗卫之间的暗号。

  当初顾辰麒带着他在崇平坊走岔了路,曾用此手势召唤暗卫,后来又将这个手势教给他。

  顾辰麒信任他至斯,连暗卫营的机密都毫无保留。

  想通了关窍,闻倾越忽地嗤笑一声,眼里潮热,却莫名觉得安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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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怀元是来让季慎元回归朝堂的,临别时还说,如需相助,只管开口,切勿因私事误了职责,落人口舌。

  季慎元将人送出了府。

  马车启行后,季怀元冷下脸:“真当本宫好糊弄,会信他的鬼话!本宫一定要知道他是何来历!”

  墨蓁坐在一侧,不予半字回应。

  季怀元看了她半晌,他这个人尤爱仔细打量人,眼神如刀,只差把人削肉刮骨,看清内里。旁人的欺瞒之举,在他眼下几乎无所遁形。

  墨蓁任他打量,马车难免摇晃,而她始终八风不动。

  季怀元最终没了意趣,问道:“你说此人的底细这么难查,会是什么人?”

  “我怎会知道?”墨蓁冷然回话,而后不吝嘲讽,“这都多久了,你的人还是一无所获,当真无能。”

  “你有本事,怎么不帮我查?”

  “我只做当初说定的事,这等打杂的小事,以后别找我来。”

  季怀元见她嫌弃的模样,不怒反笑:“墨蓁,跟你说过多少次,脾气别这么大,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墨蓁不以为意:“不劳太子费心,您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吧。若找不到人领兵,你就只能亲赴前线了。”

  这正是他来找季慎元的缘由,可见季慎元一心系在那个带回来的人身上,对此外的事情毫不上心,又觉得有些没谱。

  季怀元神色认真起来:“有神弩营的主力在,琅都没这么容易破。”

  墨蓁没再回话。季怀元生性多疑,多次试探她。所幸这次,没让他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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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慎元奇于季怀元主动找他,但还是去了朝会,也正是在这次朝会上,季怀元奏报了镇西大将军暴毙途中一事,引起震动。

  朝中将员出征在外,或已折损,或在抵抗,已是左支右绌。本由镇西大将军亲率,正在驰援琅都路上的兵无人主领,亟需推出人选,固守琅都防线。

  皇帝软弱贪生,寄望于太子给出对策,又催议南迁事宜。

  季慎元明白了太子的意图,暗自好笑,殊不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