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8章 57 缘尽

  

  宣褚大军破方碣垈城以来,分三路而进,由顾辰麒、李祝、许执盛各领一路,趟过方碣腹地。

  其中,原渠关军由顾辰麒统领,年初募兵赐名新晖军,由许执盛分领,裴党援军则由李祝分领。

  眼见大军离琅都越来越近,方碣各处城防也越发衰颓。

  副将按照李、许两路传来的战报,给沙盘上新占的几座城池换了标旗,抬头正待说话,就见顾辰麒对着沙盘,盯得眼圈发红。

  副将沿着他的视线,所见位置,又是那面刻着“南越”二字的小小城墙。

  当初李祝私下再三叮嘱过,万勿谈及有关仁奚庄主的事,除非陛下自己提起。

  渠关军中常与顾辰麒训练的,大都知道他和仁奚山庄情谊匪浅。副将无从开解,挠头想着如何说话,才好让他回神。

  “军中休整如何?”顾辰麒忽然开口,声音微哑。

  副将连忙肃立回话:“回陛下,这次攻城顺利,渠关军轻伤四千余人、重伤一千余人,均得以医治。粮资军备可在今日之内整顿完毕,足够支撑战事。”

  “后日出发,计划照旧,重伤者留下。”

  “是。”副将悄悄抬头觑了一眼,顾辰麒神色平静如常,“那……”

  窗口闪过一道影子,几乎刹那间被另一道影子截住,落地才见是墨霄,一只灰鸽落在他臂上,扑棱了两下翅膀。

  “半个时辰后,召集人来议事。”

  副将会意,当即领旨告退。

  顾辰麒从墨霄手中接过封筒,用随身的专钥打开,墨霄也在此时准备退下。

  “失望了?”

  墨霄脚下一顿,难得地白了脸色,立即跪道:“属下知罪。”

  顾辰麒阅过信,才道:“不过随口一问,几时说你有罪了?”

  “陛下……”墨霄的话戛然中止,索性绝口不言。

  顾辰麒候了一息,而后踱到墨霄眼前:“季怀元阴险而多疑,在他手下立足不易。朕也在等她的消息。”

  封筒上面不是墨蓁的信号,墨霄趁拆卸时悄然窥了一眼,不料还是被察觉。

  “起来吧。”

  墨霄有些诧异,依言起身。

  “墨蓁虽然断了音讯,但一直在替朕做事。我们南征顺利,不乏她的功劳。”

  顾辰麒言止于此,墨霄虽仍有疑虑,却也懂得不再多问。

  ————

  季慎元对出现在闻倾越周围的东西管得严,不留任何尖锐物件,若是摔了一只碗,必须让人搜集所有碎片,能完整拼合才罢休。如此,闻倾越一片碎瓷也碰不到。

  只是最近,季慎元没再限制他在王府内走动。

  当闻倾越一刀扎在他心口时,他猝不及防,随即释然一笑。

  侍从被吓得大惊失色,慌忙要喊护卫进来,季慎元厉声斥退。

  季慎元不深究他的刀是怎么来的,忍着痛一步步向前,逼得闻倾越一步步后退。

  “越师兄从未杀过人吧?扎的位置正好,但是你也知道,这点力气是不足以杀死人的。我有愧于仁奚,有愧于你,你要我偿命,我便偿给你。”季慎元在教他怎么杀了自己,听来却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缓缓握住那持刀的手,抓紧后往深了刺。

  闻倾越却是在扎了这一刀后迟疑了……

  “阿越这双手,是用来行医救人的。”

  “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的阴影之下。”

  “哪怕仇人就在你眼前,你都要保住一丝理智,别被仇恨控制,迷失了自己。”

  ……

  “杀了我,你就能重获自由,我也……”

  闻倾越慌而抽手,刀刃划过季慎元的手,而后落地。

  季慎元往前两步,险险站定,闻倾越则避开了他。

  “越师兄,不就是第一次杀人,有什么好怕的?”季慎元捡起刀,刀柄送到他眼前,“来呀,杀了我。我忘恩负义,罪有应得,我甘愿死在你手里,只要你高兴。”

  闻倾越退至墙边,避无可避,慌忙拂开:“你这个疯子!”

  “越师兄,你不忍杀我?你对我还有一丝顾念的,是不是?”

  “我只是不想脏了手。”

  季慎元见他眼中憎恶不减,心底那一点希冀转为灰暗,怆然笑出了声,伤处受到牵扯,有血滴落在地。

  “难道你还指望着顾辰麒来替你复仇?”

  闻倾越不语。

  “越师兄可还记得渠关那场大火?”季慎元看着他对这句话的细微反应,续道:“我制造了你死在那场大火的假象,才将你救回来。于他而言,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闻倾越难以置信:“你!”

  “你以为他还会念着你吗?”季慎元没有给他时间去想,“越师兄,他当初为何让你离开旭京,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你这话何意?”

  “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季慎元盯住他的神情,顿了顿,“你的死讯传出后不久,他便回了京,立了裴家女儿为太子妃。”

  闻倾越脸上白了几分:“我凭什么相信你?”

  “此事天下皆知,我何须编造?另外,一月前,顾辰麒登基继位,第一封诏书,就是立裴敏嘉为后。”后面这句话,季慎元说得戏谑。

  闻倾越懵了半晌,只觉天旋地转,以手撑在墙面,才勉强站稳。

  顾辰麒将他忘了,光朔帝也去了……

  那个毕生为国事所苦,又惦念旧情,对他关怀照拂的老人家,不在了……

  所有曾经在乎他的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生身父母、同门子弟、林小纬、顾辰麒、光朔帝……

  最后,连他也已成了孤魂游魄。

  “也就是说,他在得知你的死讯后,依然风光无限,志得意满。你在渠关遭遇了什么,如何死的,他根本不在意!”

  “你住口!”

  季慎元没有停下,反而扬声继续说:“如此虚伪无情之人,哪里值得你付出真心,乃至性命?别再天真地等他了,背负灭门仇恨的是你,你既对我恨之入骨,不如亲手杀了我。”

  “别说了!滚!”他已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你还是不愿动手,那便留下来。你我且看看,这一战会是何种结果,看看这场战争中,到底会是谁赢。越师兄,你一定要看好了。”

  季慎元拿着那把刀,走了出去。

  闻倾越几乎失去所有力气,滑坐在地,闭眼时有泪滑落。

  明明是早已料想到的结果,可等到成了真,竟还是难以接受。

  是谁都好,为什么是裴敏嘉?为什么是她呢?

  原来他的想法于顾辰麒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他一“死”,顾辰麒便无所顾忌了,可以为了权势利益,给出任意筹码。

  曾经的允诺、誓言,都已烟消云散,反正不会再有人知道。

  “此生此世,我只要你一人。谁也抢不走我。”

  当时他是真的信了啊……

  然而,哪怕再不甘愿,他与顾辰麒,终究是缘尽了。

  ————

  几经商讨,西面援军的将领还未定,南迁一事却先定了下来。随后,岭南都督奉召入琅都接驾,顺理成章地接领了援军,护送皇帝一行。

  岭南都督府是太子妃梁氏的母家,此事因而无形中也让季怀元得了利。

  季怀元知道皇帝意图将南迁都城定在岭南一带,打消了反对之意,却也对皇帝作此让步感到哑然。

  都城南迁,前线仍需防守,为南迁人马争取时间。季慎元便在此时主动请缨,皇帝启程心切,毫不犹豫地准了。

  于是,数日匆匆整装后,簇拥着皇帝的人马浩浩荡荡,从琅都南门启行。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提过让他同行南下。

  季慎元浑不在意,回望不复昔日繁华的琅都,冰冷的心感受不到半点被抛弃的落寞,只在回到瑨王府前时,思及被他安置在府里的人,心底的寒冰才被化去一层。

  他从未想过让闻倾越跟随大军南迁,他信不过皇帝,更信不过季怀元,可也不甘心让他与顾辰麒重逢。

  近来闻倾越心绪消沉,时常想着事情入了神,连手里的东西也忘了放下。

  “越师兄。”

  季慎元踏着夜色而来时,闻倾越坐在窗前,又端起了戒备疏离,多侧目了一眼。

  季慎元半是得意半是紧张地张了张臂,展示身上与仁奚山庄制式相似的衣裳,连发式也是依照从前梳的。

  “越师兄,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陪我待一晚?我……我是真的很怀念在仁奚山庄的日子,那时师兄对我很好,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

  闻倾越尤其厌憎他提起从前,但早已学会了忍下恼意,随他发疯也好,做梦也罢。

  季慎元眼看他避让到远处,跟了过去:“越师兄,我这一去,生死未知。我只想和师兄回到从前,哪怕片刻也好。”

  “你觉得还有可能吗?”闻倾越实在觉得可笑。

  他们之间横着国仇家恨,他们身后是敌对国,尸山血海垒就的仇恨无从化解。

  季慎元杵了半晌,才道:“是啊,回不去了。可我还是想知道,倘若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而我只是个普通弟子,可有机会走入你的心里?”

  闻倾越几乎忍无可忍,转身相对:“没有。”

  他的眼中凝了冰,与说的话一样冷。

  季慎元心中难过至极,仿佛变成了实质的疼,又想起上面确实还有一道伤。

  “难道直至今日地步,你还想着他?”

  他们之间相隔的寒冰终于有了裂痕。

  闻倾越随即撑住那道寒冰:“是又如何?”

  “师兄一定很希望他赢吧?等他攻进琅都,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不想见他。”闻倾越反驳得很快,随之侧过了身。

  季慎元并不意外。六年相处,他自信对闻倾越足够了解,所以懂得如何打碎他对顾辰麒的希冀,让他心灰意冷。

  季慎元对顾辰麒的嫉恨从未减少,死也不甘心成全他们两人。

  “越师兄不愿见他,却还愿意见我,这一点,我总算是赢了他。”

  “你当我愿意见你?从你杀我山庄第一人时起,你就该知道,你我永远不会是并肩之人。”

  “对,我早该明白的。”季慎元苦笑道,而后抬首望着他,满是留恋,直到他忍不住侧了回去,才缓慢说道:“明日一去,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生不逢时,与你成了敌人。越师兄……”

  他趁其不备,盯准穴位刺下一针,闻倾越便晕了过去。

  季慎元迅速揽住他的肩,指腹轻揉开他蹙起的眉心,端看他良久,轻笑道:“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最听话。要不是正在交战,我真想……”

  季慎元终究只是将他安置在榻,然后如先前守夜一般,坐在脚踏上,将脸贴在他手心,默然看着他,满怀不舍。

  “越师兄,你可有一丝半点,希望我活着回来?”

  “如有来世,我还做你的师弟,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