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6章 55 亲征

  

  光朔二十三年六月,皇帝驾崩。

  沉云蔽日,山河暗色,三万丧钟响彻皇城。

  短短时日里,顾辰麒再逢至亲亡故,整个宣褚的重担紧接着压在他身上,丝毫不容他喘息。

  一门相隔,皇后李氏——如今的太后,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良久,才转身回到慈元宫正殿。

  大行皇帝丧仪之后,顾辰麒就到了这里,不管不顾。外头一干大臣再是着急,也不能到慈元宫来寻他。

  掌事姑姑递了茶,见太后饮得平静,忍不住问:“陛下将自己关在偏殿一天了,娘娘既然担心,为何还要……”

  太后将茶搁在案上,眉间隐着伤情:“担心又有何用呢?说了三日为限,就是三日。且让他留一点时间给自己吧,等想明白了,自然会出来。”

  静了半晌,太后又道:“这是最后一次。登基以后,他还有一段更为艰辛的路要走,却再也不能示弱了。”

  ……

  偏殿内,顾辰麒静坐于台阶,一身缟素未除,满脸颓然之色。

  “你已是个有担当的人,朕相信你对将来自有稳妥的打算,故而没有多言,没想到……”

  光朔帝临终还惦念着远在渠关的闻倾越,对他的死讯毫不知情。然而决战方碣势在必发,是最为紧要之事,即便眼睁睁看着他俩留下遗憾,光朔帝也有心无力,临了只剩满怀叹惋。

  风烛之末,光朔帝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一臂,难得地唤了他的字:“晏清,你不能……再辜负天下人。”

  你已辜负了一人,不能再辜负天下人。

  这句话太沉重,回响在耳边,压得他心头滞闷,泣不成声。

  ……

  朝阳驱散阴霾,透过窗格照进来。

  顾辰麒往前一步,不觉迎上了略微刺目的光。

  他伸手向前,只差一点便可够到大门。

  迟疑半晌,深吸一口气,他终是拉开了大门,任朝阳笼遍周身。

  越出门槛,见新日如火,在他眉宇塑了一道坚毅。

  未几,太后自正殿而来,衣冠齐整,却是一副倦态,细看之下,眼底还有一层青黑。

  “母后。”

  太后宽了心,却未多言。

  苏夏侍候新帝沐浴更衣,仔细剃净胡茬,戴冕冠,看着镜中总算恢复了几分神采的人,心下暗自怅然。

  顾辰麒第一个见的,是太尉裴霖。

  他这次回京本就是为了和他谈判,换得兵力攻打方碣,彻底清算两国恩怨,先攘外忧,再除内患。

  裴霖仗着他有求于人,对两家结亲一事始终毫不退让。前线战事不容耽误,顾辰麒迫于无奈,向先帝请了诏书,不料先帝于此时崩殂。

  再次相见,两方即将成为姻亲的人,关系却不见得有丝毫转圜。

  顾辰麒不会忘记,光朔帝晚年重疾缠身是拜谁所赐。

  “先帝崩逝突然,朕心中沉痛,为此延误婚事,朕亦深觉遗憾。”

  裴霖将要回话,顾辰麒没让他说。

  “但是裴卿也该明白,朕为先帝服孝期间,举国不宜兴办喜事。”

  他抬手示意,新任中常侍立即颔首,下阶将手中一卷黄轴交给裴霖。

  “这是朕拟的封后诏书,希望裴卿对调兵一事,也不再含糊。”

  裴霖双手接过诏书,心绪已经历了几度上下,最后伏首道:“苟可效力,敢不从命。”

  诏书在次日朝会上遍谕群臣,封后大典却需延后。

  新帝又宣布了挂帅亲征的决定,一应事宜交办各司,显然早有深思熟虑。

  到了披甲临行时,太后亲临紫宸殿,望着他整罢盔甲的模样,微微点首,但看不出喜忧。

  “陛下刚刚即位,率领的又是裴党的兵,需慎防途中有人作祟生乱。裴霖居心不良,实不可信,切记让身边亲信多加警醒。”

  一身战甲塑出他的凛然志气,顾辰麒颔首应道:“儿臣明白。”

  太后没再多言,顾辰麒心知她的忧虑,主动宽慰:“母后放心,此战军备齐全,又有舅父、许卿相佐,定会得胜归来。”

  “哀家便在此,静候凯旋佳音。”

  太后看着他离殿。她出身将门,面对如此场景时,从不显出过多愁绪。

  李旋是她的名,是已故老将军寄寓的出师必捷之愿。

  出征祭典庄重盛大,百官诵祝之声伴着鼓鸣,送御驾和大军出征,气势如虹。

  ————

  宣褚大军南下,方碣这头痛失主力,本就军心不定,因而节节败退,朝中多的是焦头烂额之人,唯有瑨王府平静如常,终日跟着季慎元围着一个人转。

  瑨王府上下都知道,季慎元对带回来那个人有多重视,那人遍身都是重伤,瑨王便用上等的生肌散为他医治。府里若不平静,无非是瑨王觉得下人怠慢了府中贵人,或是那个人又出了状况。

  方碣东南临海,产蚌珠,尤以南珠最负盛名,制成饰物温泽玉润、华彩瑰丽,研成细粉可养肤焕颜,配制生肌散最有利于去腐生肌、消痕复原。南珠因此为权贵追捧,日渐稀贵。

  这些时日,城内坊市的南珠几乎不见踪影,都被季慎元搜罗用于配药,只因闻倾越身上的创伤太多,需用大量生肌散。

  季慎元靠逼迫威胁,让闻倾越配合医治伤疾,罔顾他的憎恨与不甘。

  为了医治他这双险些废掉的手,季慎元不分昼夜地翻阅医典,遍寻方法,且频频进出太医署求教,令宫中太医诚惶诚恐。

  日夜照料之下,终于等到可以医治他手上遗症的时候。

  闻倾越半梦半醒之间,恍若回到了不见天日的牢狱,有人牢牢按住他,又有人将长针一根一根扎进了他的十指。剧痛清晰可感,却被禁锢得无法动弹,只能承受漫无休止的刑罚。

  浑身汗湿,可他依然觉得冷,不经意的冷颤,牵动了手上加剧的疼痛。他僵直了双手,在混沌里慌乱不安。

  季慎元在一旁听之见之,晓得他是又陷入了梦魇,锁紧眉头,看着医正逐一收了刺在他手上的银针,想催却不能催。

  又过半晌,闻倾越的双手才渐渐放松下来。

  季慎元遣退医正,为他擦去额前冷汗,待他恢复平静,便一点点按摩他的手部经脉。

  闻倾越睁眼时有一瞬茫然,头部仍觉晕沉,而后才想起来,他无法清醒着接受行针,季慎元便给他服了昏睡之药。这次的药不同,虽然可令他陷入昏睡,但不会减弱他对疼痛的知觉,狱中记忆也仍缠绕在他的梦魇里。

  “越师兄醒了?今日治疗很顺利,假以时日,越师兄的手定能恢复。”季慎元话语轻松,仿佛当年跟他说些寻常小事的语气,与此前几近癫狂逼他进食用药的判若两人。

  被困以来,闻倾越看透了他截然不同的两面脾性,始终冷漠相对。

  他从未想过季慎元会对他存有别的心思,发起疯来,竟然连他的一身伤也不顾。后来面对季慎元时,厌憎更甚,却不得不屈于他的威胁,被迫接受他的医治和无微不至的照料。

  每念及此,备感忍辱。

  在季慎元换过他另一只手捏按时,闻倾越抬臂挣开。

  “你凭什么觉得这是在帮我?与其这样活着,我宁愿死在渠关大牢!”

  季慎元叹道:“越师兄,你得活着,我不会让你死的。”

  闻倾越又一次对这一厢情愿的帮助无可奈何。

  “你若真心忏悔,就别把我困在这里,我一刻也不想看见你!”

  “越师兄还不明白吗?在琅都只有我能帮你,甚至当时在渠关,也只有我能救你。霍州、傅桀对你恨之入骨,季怀元虎视眈眈,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闻倾越冷声笑道:“我落得如此境地,难道不是拜方碣所赐?你此时假仁假义,企图找补,实在可笑!”

  “那你想如何?离开瑨王府吗?”季慎元越说越急火,指着门口问他:“且不说走出王府大门,你如今凭一己之力,能走出这个院子吗?”

  闻倾越顿时颓然。

  季慎元抓起他先前挣开的小臂:“越师兄是医者,是仁奚山庄的庄主,你也不想让这双手废了,再也无法行医救人吧?”

  闻倾越不甘被他拿捏,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戒备与愤懑。

  “你记着,你想离开,除非我死了!”

  ————

  傅桀站在瑨王府大门前,烈日炎炎,半副面具徒增脸上阴寒之色。

  一见季慎元出来,傅桀立即指着他问:“瑨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让你进我王府的意思,很难明白吗?”季慎元踏出府门,“还有,本王好歹还是个王爷,傅先生最好放尊敬些。”

  “就为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季慎元立即抓住他的衣襟,另一手挥拳要打,又顿住,咬牙道:“我劝你好好说话!”

  傅桀被甩手推开,冷声说:“你别忘了谁是敌,谁是友!早跟你说过此人不能留,你倒好,把人藏到府里就算了,还制造假死局骗那姓顾的小儿!这下他无所忌讳与裴党联合,连破方碣十城,你可满意了?”

  季慎元理顺了自己的衣物,闻言嗤笑一声:“那是他们无能,与我无关。”

  傅桀一愣:“你竟真的对前线战事毫不在乎?我让你去请旨领兵,你根本没放在心上?”

  季慎元漠然不答。

  “季慎元,你到底想干什么?整日为了一己私情,不务正业,再这样下去,你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到几时?”

  “别把我当成季怀元那样的人,我对那些事没兴趣。你不服季怀元窃取了你的功劳,自己找他去,少来烦我。我只想医治好我师兄,其余的什么也不想管。”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傅桀气急地指了他半晌,最后也只能拂袖而去。

  日起日落,月升星出,仍然按部就班。瑨王府大门关上,门前无波无澜,仿佛这场争执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