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5章 54 作呕

  

  当前兵力,收复渠关、击退敌军不在话下,可要彻底攻下方碣,以刚受重创的渠关军和才入行伍的新兵合力,不知要耗时几何。朝中局势复杂,皇帝病重,也不容太子在外征伐过久。

  仁奚后山,顾辰麒贴着新立的石碑跪坐,不知日暮。

  李祝又看了看天色,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逝者已矣,我们该回去了。”

  顾辰麒不为所动,李祝便试着拉他起来。顾辰麒双膝酸痛,勉强借力站稳,仍怆然看着墓碑,未几,又禁不住落下眼泪。

  那具尸骨面目全非,骨架被烧得缩了一大圈,犹可见其生前遭受无尽折磨,死状惨烈。故而无论他如何哀求,李祝始终坚决不让他碰,早早寻来稳妥的人敛尸入棺。

  “我许诺一生一世照顾他、保护他,闻叔也曾临终托付,可我却害阿越替我赴险,因我而死。是我无能,是我害死了他!我对不起阿越,对不起闻叔,对不起蓝姨。”

  新墓一旁是老庄主夫妇合葬之墓。泉下长眠的人不会再现世间,顾辰麒却愧于面对他们的坟茔。

  “殿下别太自责,这并非你的过错。”

  “我要回京,”顾辰麒缓缓抬头,眼中被仇恨染红,“我要裴霖的兵!”

  “殿下!”

  满腔悲恸憎恨,顾辰麒咬牙切齿:“踏平方碣,再与裴家清算旧账!”

  李祝思虑片刻,而后断然道:“舅父陪你。”

  裴霖仗着兵马大权在手,常年作威作福,明目张胆安插势力,掣肘皇帝,朝臣敢怒不敢言。此前皇后苦心孤诣拉拢裴霖,已有放长线肃清裴党、以稳固太子将来根基的打算,并非真的愿意让裴家人当上皇后、生子继位。

  光朔帝接来奏疏,听完太子述事,神情凝重地静定了三息,也不翻阅,而是问道:“与裴党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当真想好了吗?”

  皇帝的声音沉哑,比年初时更显苍老虚弱,像是真正到了风烛残年。

  顾辰麒险些掩藏不住悲切,心底又作了一番挣扎,回道:“儿臣……想好了。”

  说出这句话,却像是有些艰难。

  皇帝长叹,随即连声咳喘,安贤端了茶给他喝下,才慢慢平复。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你既作此决定,朕希望你对将来有所预虑,防患于一切变数。”

  顾辰麒颔首:“儿臣明白。”

  皇帝这才铺开奏疏,提笔之际,又是一阵犹疑,才道:“只是……你让阿越怎么办呢?”

  顾辰麒始料未及,愕然抬头,又迅速低下,怕被发现端倪,刹那间思绪转了几周。

  他从牢狱废墟中找到闻倾越的遗骨,亲手葬入仁奚后山,回到京中,却不敢将闻倾越的死讯告诉皇帝,以免他伤怀过度。为此,他须得小心翼翼藏起心绪,尤其不能在皇帝面前显露分毫。

  然而这一问,让他瞬间有了溃意。

  “我对不起他……”

  朝会上,光朔帝下赐婚诏书,立裴氏嫡女为太子妃。

  册妃的诏书颁下后,宫中匆匆备办起太子婚事,可顾辰麒半点也不关心,东宫、宣政殿躲不过,便到慈元宫,总之没人能从太子脸上瞧出半分欢喜。

  近来光朔帝的病情不大好了,御医频频来往,面上的忧虑也丝毫未被宫中将临的喜事冲淡。

  皇帝病危的消息传来时,太常寺已不知将初制冠服送了几次,才得以送到太子面前。顾辰麒不愿置一眼,恨不得撕成碎、烧成灰。

  ……

  ————

  方碣太子季怀元一向视季慎元为眼中钉,这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早在季慎元去往渠关时,季怀元就曾想方设法让他回不来,甚至在他的宗室玉牒上做手脚。

  如此水火不容的关系上,始终微妙地覆着一层兄友弟恭的薄纱,但季怀元邀他赴宴,仍是令人匪夷所思。

  宴席设在太子府,来的大多是季怀元的信臣近臣,对太子请了瑨王入席,竟也毫无疑议。加之季怀元有意搭线让人与季慎元攀谈,推杯换盏,宴饮过半,有些人已没了最初的芥蒂。

  “听说瑨王爷从渠关带回来一个人,珍惜爱护得很,几时能给我们引见引见?”

  “可不是嘛。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福分,让咱们瑨王爷屈尊,亲自医治。这等金娇玉贵的人,岂是旁人能轻易得见?”

  “莫非此人有什么顽疾?”

  “非也。听说他刚被带回来的时候,重伤不省人事,已是破碎得没有人形了,惨不忍睹啊!”

  “那位小公子伤得这般重,没伤着脸吧?”

  “哦?原来是个公子?”

  “没错。瑨王爷深藏不露,也难怪诸位不知道。”

  “不过……瑨王爷身份尊贵,须不是寻常人配得起的。那小公子是何来路?这一身伤不会是……那样来的吧?”

  一时满堂哄笑,酒肉声色里,言语越发不堪入耳,全不见得对这身份尊贵的瑨王爷有多恭敬。

  唯季怀元冷眼旁观,招手又让近身侍女添了杯酒。

  季慎元早已阴沉了脸色,此时一步一步来到那说他身份尊贵的人面前,浑身上下透着凛然煞气,饶是那人酣醉纵肆,也醒了一半。

  “瑨王爷生气了?下官不过是开个玩笑,您……”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赔笑着正要作礼,眼前忽然闪过一缕银芒,瞪大的双眼只看见季慎元的背影。

  他张口说话,才发现已出不来声音,他迟钝地发现自己的咽喉被划开,剧痛层层叠剧,随即手上摸到一片血色。

  四周俱静,弦乐骤止,中庭起舞的姑娘们率先惊呼起来,纷纷往远处退。

  季慎元这一刀把准了分寸,那割了咽喉的人如今发不出声音,徒劳地捂着血流处,跪倒在地,扑乱了案上碗碟,张口只有气音,呼吸困难,却尚存知觉。

  他犹如被割喉放血的家禽一般挣扎了片刻,转眼向季怀元,忽地费力用一手两腿爬过去,似是想要求救。

  座上太子仍然不动声色地品酒,甚至不吝看他一眼,身边的护卫早已上前拦下他。

  季慎元走向另一人,干净凌厉的刃尖还透着冷光,眼神却比那刀还要凛冽,吓得那一片人都彻底清醒,慌忙跪地求饶。

  季慎元扫视那群人,忽地眉峰一压,刀花翻转。

  “三弟。”

  就在那群大臣以为难逃此劫时,季怀元终于悠然开口。

  季慎元止了动作,匕首还悬在半空。

  “好了,三弟。”季怀元泰然走来,并说:“众卿今晚过于尽兴,这才酒后胡言,冒犯了三弟……和你府中新人。这起头的也教训过了,三弟总不能把方才搭过话的人都杀了,他们毕竟是朝中大臣。”

  季怀元见他不为所动,抬手按在他秉刀的右手上,规劝道:“三弟啊,听话,不要胡闹。他们纵然有错,但罪不致死,你就看在为兄的面子上,饶他们这回吧。”

  又是一阵死寂。

  “唉,说起来,为兄也有过错,本想设宴与三弟和诸位大臣高兴高兴,却造成这般境地。为兄在这里,也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果真朝他一揖。

  太子给足了颜面,任谁再不就坡下驴,便是不识抬举。

  季慎元的脸色变了又变,用足了劲压下杀人的冲动,带着不甘垂下匕首。

  “说得对,本王珍惜爱护他,所以不容任何人非议他半个字!再让本王听见,不管是谁,本王定叫他不得好死!”

  季慎元话音冷冽,转向太子时,连往日的假笑也挂不出来了。“臣弟有负皇兄款待,殿前失仪,还请皇兄见谅。”

  季怀元拍拍他的肩,大度地笑:“你我是兄弟,为兄岂会计较这些?”

  季慎元瞥了肩上一眼,揖道:“臣弟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也好,回去好生歇息。”季怀元于是招手命人送他离殿,却见他转回那个垂死挣扎的人面前,将他踹倒在地,又用脚压开他的下颌,一刀一刀地剜了他的舌头。

  在众人再度惊惶之中,季慎元转身走出了大殿,没再看向任何人,也没看过那被刀挑着飞出丈余远、血淋淋的断舌。

  才走出稍远,离了众人视线,季慎元飞速来到一处墙角,扶墙呕吐起来。

  再血腥可怖的场面他都见过了,他恶心的是季怀元对他假惺惺的疼爱纵容。

  他虽为皇子,但夹带武器参加太子宴席,贸然杀害朝廷命官,要论罪也是能论罪的,可季怀元显然放过了他。

  这场宴席加他一个本就突兀,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是对他明晃晃的试探。

  可闻倾越是他最为敬重珍爱之人,是他的底线,无论处于何种境况,他都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诋毁和伤害。

  哪怕因此杀了那个兵部侍郎独子,与人结怨,他也不悔。

  季慎元吐净了这晚本就用得不多的酒水餐食,随意擦了擦脸,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他如此张扬地回护了闻倾越,今后就算季怀元想抓住他这个软肋,顾忌着他今日癫狂,也不敢在明面上如何。

  经此变故,宴席上再也没人敢作声,只盼着太子尽快放他们离开。

  季怀元回座,拿起新斟满的酒,倾杯入口前问:“死了吗?”

  场内众人茫然,不知他问的是谁,近身的掌酒侍女看过一眼,回道:“还差一点。”

  话落,她拿起案上一根银筷,不消转头,一掷正中心室,那人彻底没了生息。

  季怀元剩了一根筷子,也不计较她冒犯之罪,淡然一句:“废物。”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言语间,侍女往列座瞥了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吓得众人胆寒。

  此人身着侍女衣饰,行止却毫无寻常侍女的娇柔恭谨模样。早前听说太子新揽了个女幕僚,本事十分了得,不知是不是此人。

  “疯狗被逼急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季怀元玩味一笑,“就卖他一个人情。”

  季怀元展袖起身,座上众人也忙不迭地站起。

  “今日兵部侍郎的公子太过尽兴,回程中不慎摔倒,被碎瓷划破咽喉,死于当场。诸位大人,是这样吧?”

  众人神色复杂,纷纷称是。

  季怀元于是放他们散席,自有人按他所说,拖走死尸,另布案场。

  殿中只余两人时,季怀元问道:“可有查到瑨王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侍女冷然回答:“这不是我的任务,不知道。”

  季怀元转眼看向她,审视了片刻:“你真不知道?方才他们议论的时候,你也有不高兴吧?墨蓁,你认识他?”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那种肮脏话,我不高兴,有何稀奇?”墨蓁坦然抬首,直面他的审视。

  “原来你也有正常人的情感啊……”季怀元抬手,将要触及她时却被一把扼住。

  墨蓁投来警示的眼神,季怀元不甘示弱,奈何挣脱不得,反而吃痛。

  “你大胆!”

  “这都怪殿下三番五次忘记教训。”墨蓁适可而止地甩开手,后退一步,略施一礼,转身便走。

  “墨蓁!”季怀元叫住她,“你一直不肯答应,莫不是看不上侧妃之位,想做正室?”

  “你我之间是交易关系。太子妃之位,我不稀罕,殿下硬要给,我也不是不能要,就不知道太子妃的母家答不答应。”墨蓁头也不回,说完便离开了大殿。

  ————

  季慎元匆匆回府,洗去了身上血腥,才走进房里,坐到闻倾越榻前。

  他看着发病后仍未醒来的人,心里才回归平静。

  “越师兄,这世间果然只有你是最干净的。”

  他小心翻开闻倾越的手心,轻轻将脸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