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101章 、番外(五)

  柳氏骤然身故, 沈肃容命差点去了半条,他于那柳氏的棺前跪着,脑中是一片空白,徒留那入了骨髓的恨意, 险些将他淹没至黄泉, 倘或不是再遇见霜澶, 怕他已然半点生意皆无了的。

  柳氏是中毒而亡, 身旁正经放着一罐乌头, 倒是一副自杀身亡的模样,可他知晓, 她绝无可能自杀, 她虽向来活得小心翼翼,可他还活着, 他就是她的盼头,她还未瞧见他娶妻, 她又怎会在他仕途坦达之时自杀, 何况向来在她身旁伺候的燕归,竟也一时寻不见人, 内里种种绝不简单, 他曾想过可是王氏趁他不察安插了人在她身旁,却苦无证据。

  诺大的沈府,他没有一个人能信得过, 饶是他眼下如何再春风得意又如何,他亦只得吞声饮恨。

  这日沈儒璋竟是难得的寻了沈肃容,自柳氏出殡那日,二人还是头一回坐在一处。

  前院堂内一时鸦雀无声噤若寒蝉,沈儒璋亦将堂外的人遣干净了, 到似是有要说与沈肃容一些体己话。

  只待半盏茶毕,沈儒璋却仍旧一言不发,沈肃容亦不言语,待那沈儒璋放下茶盏,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肃容抬眸去瞧,不想竟从沈儒璋的面上看见了黯然之色,心下不禁为之轻颤。他原以为,生母故去,于沈儒璋而言,不过是沈府里头少了一个人罢了,他合该上朝便上朝,合该去王氏那头用膳便去,毕竟他从前甚少去泸山院,亦甚少与柳氏相见,至少在沈肃容的印象中是如此。可今日竟能在沈儒璋的面上瞧得三分哀绝之色,于沈肃容而言,已然足够了的。

  良久,那沈儒璋才道,“你的婚事,你母亲原在世时就着紧的,是我的疏忽,倒教你如今还是一个人,现下你母亲去了,亲事上头你如何作想?”

  沈肃容闻言,竟生出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好似领会了何为父慈子孝,他这般机关算尽谨小慎微,活得那般辛苦,为的不就是今日这一刻么,心下竟一时有些恍惚,倒似是在发梦,默了一刻,倒似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的,平日里的能言善辩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去说,才不会将心下的雀跃曝露无疑,他太珍惜这个时刻了。

  半晌,许是沈儒璋看沈肃容不作声,一时也拿捏不准他心中所想,想来亦或是有顾虑,遂放下茶盏,慈蔼道。

  “先头听说你与张府的张瑶华走得颇近,你们可是有意?若是为着守孝丧期这一事,倒也有法子可想,只需去那观里头斋心涤虑一月即可。

  “瑾怀,你意下如何啊。”

  沈肃容蓦然想起,好似就是他发现霜澶不见了的前一天,他母亲也曾在泸山院的后院里头问过他,可是当真要娶张瑶华。

  当时他便已然犹豫不决了的,从前他以为,再没有比出人头地封侯拜相更要紧的事体,他亦以为女子不过是男子的衣襟罢了,可他忽然意识到,倘或余生不能跟心爱之人在一起,那当真是半点欢愉皆无了的,故而那时他沉默了,不曾作答。

  他甚至不敢想,倘或每日晨起醒来,枕边躺着的人不是霜澶,亦或他于那朝堂携一身疲累归府,倘或府内等候他之人是旁人,他会有多煎熬。

  眼下却好似又不同了,至亲之人的骤然亡故,仿佛复将他推至深渊,他还有大仇未报,他还有许多事未做成,那滔天的恨意透过他的四肢百骸汇入他的心腔,凭他现下,如何能扳倒王氏,又如何能青云直上,为他的生母挣得一个诰命,亦教他父亲将母亲的牌位置于祠堂……

  可是,他的细幺,怎么办?

  他的细幺还在城郊的宅院里头,沈肃容不禁游思妄想,细幺未必会知晓,只稍他瞒得好便是了。倘或知晓了,细幺这般善解人意之人,定然知晓他的万般艰难与不得已。

  会的罢……

  半晌,沈肃容起身朝沈儒璋作揖行礼,“全凭父亲作主。”

  声音沉稳,只他自己知晓,他心下有多愧怍,那握着的手心内里皆是细密的汗。

  ***

  与张氏大婚那日,沈肃容心下想的皆是细幺,从迎亲伊始,便愈发卑陬失色措颜无地,他与细幺,莫说迎亲,三书六礼一概不曾过,便教她委身于他,却从不曾听她有过问询抱怨。

  交杯酒饮罢,沈肃容便去外头宴宾了,待至回屋时,时辰已然不早。嬷嬷女使们交代完便阖上门出屋去了,至此,屋内只余沈肃容与张瑶华二人。

  沈肃容面色微红,心下却清明不已,遂侧眸去看张瑶华,只见她垂着眉眼烟视媚行得端坐着,正候着她的郎君。

  沈肃容面沉如水,迈步行至桌旁,兀自斟了酒,仰头一饮而尽,一杯作罢,竟复倒了一杯,又是一饮而下。

  一旁的张氏瞧着,初初只当是新郎官许是有些局促不安,又想着如今这屋内不是她一人惴惴不安,心下反倒微松了些。可瞧着沈肃容一杯接着一杯半点要停的迹象都无,心下不由踱起了边鼓,遂起身,莲步轻移至沈肃容身旁,一手按住那酒壶。

  “夫君可是有何烦心之事,竟喝上了闷酒,可否与我说上一二。”

  哪知沈肃容并不作答,一手将张瑶华的手从那酒壶上轻轻挪开,复又喝了起来。

  张瑶华如何瞧不出来沈肃容是有心事,遂将那酒盏夺了下来,敛眉柔声道,“夫君这般所为何,你我如今已是夫妻,我亦想为夫君排忧解难。”

  沈肃容此时再无酒可饮,只得避开张氏,行至一旁。

  半晌,才启唇难言道,“能娶你为妻,自是我三生有幸,可才刚我却想起我生母来,她才刚过世不久,我竟这般忘乎所以……”

  张氏闻言,心稍稍放了下去,原当是何事,柳氏身故不久,如今便大办亲事亦是不大妥当,只这般说委实有些打她的脸。可张瑶华转念一想,他亦没有说错,于理,虽说已然去观里头斋戒过了的,可于情,到底是教人难过的,从前便听说沈家二郎是个长情的孝子,如今瞧来果然不假的。

  “夫君,我亦觉得你说的有理,既如此,我与你一道……守孝便是。”张氏言毕,顿了顿,如今让她唤柳氏作生母,委实有些说不出口,索性柳氏身故,日后亦没有这样难堪的辰光,不过是晚些时候再圆房罢,倒也无甚可说,没得她眼下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来,倒是她如何迫切似的。

  沈肃容听罢,蹙眉沉声道,“这番岂不是教你受了委屈。”

  “成全夫君的孝心,何来什么委屈。”

  “只我往后,可否唤你表字?”张瑶华说罢,面上微红,娇羞不已。

  沈肃容闻言心下一阵,不禁想起先头的霜澶来,那时霜澶唤他瑾怀,还是被他诓骗来的,眼下便要被旁人唤表字,沈肃容心下五味杂陈,却只扯了唇角,只道“皆如你的意罢。”

  ……

  张瑶华原本以为她与沈肃容这般相敬如宾,静待孝期过便是了,可竟教她察觉出了些异样来。

  同是女子,那翰墨轩的云季芙合该她唤一声嫂嫂的人,每每前院请安,云氏望着沈肃容的眼神有多少欲说还休,她如何瞧不出来。

  却只当是云季芙水性杨花,暗慕沈肃容。原也难怪,先头不曾入沈府,不知晓这沈府里头的弯弯绕绕,如今才知晓,何人才是能步步登高日转千阶之人,自然如沈肃容这般才貌皆全之人,又有哪个女子不喜呢。张瑶华心下为着先头不曾与沈霂容结亲而暗自窃喜,又为着眼光独具而洋洋自得。

  可渐渐得,又好似不是这么回事了。

  沈肃容于外头眼瞧着是青霄直上了的,她一早便知晓他非池中之物,原她该高兴的。可一日,竟教她无意中碰见了云季芙与沈肃容二人私会,原也算不得私会,只二人避过旁人一道说了几句话罢了。可张瑶华瞧着云季芙日渐变大的肚子,再想一想那日洞房花烛沈肃容所言,还有沈肃容那时常晚间不回府,翌日回府那身上头的馨香,都教她心下竟是没来由得心慌。

  这日傍晚,沈肃容才刚从外头回来,正在卧房内间沐浴,张瑶华遣了一旁伺候的人,自掀开帘子入内去了,不想那沈肃容竟是那般警觉之人,她不过才刚跨入内间三两步,内里氤氲缭绕,连人在何处都不曾瞧清,便听得“哗啦啦”的水声,不过半刻,那沈肃容竟已然披了衣衫至她面前。

  再瞧沈肃容面上波澜未兴,张瑶华心下竟凭白冒出些许不甘来,随即抬了手腕拉住他的衣袖,将他人拉了下来,眼波流转,眉目含春,绵言细语道。

  “夫君,怎的这般快便好了,我原还想着进来瞧上一瞧可有甚帮得上的。”

  不想那沈肃容竟沉了面,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其挪开,遂从她身侧绕了过去,掀开帘子,出去了。

  内间雾潋迷蒙,只留下张瑶华一人立身站在那处,张瑶华喉间不住得颤动。她原是顶骄傲之人,可瞧瞧她如今成了什么人了,勾栏样式都使出来了,可更教她难堪的是,饶是如此,那沈肃容竟是半分机会都不曾给她,他们可是夫妻!

  张瑶华想罢,心下怄着气,随即转过身掀开帘子便出去了。

  不想那沈肃容竟已连外衫都穿好了的,不待张瑶华开口,便听到他轻声道。

  “原有一件事,我瞒了你,皆是我的不是,今日便说与你罢,不求你原谅我,只你万莫气坏了身子。”

  张瑶华凭白教沈肃容抢了话头,一时愕然,呢喃道,“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