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62章 寒露2 我不过纳了个妾,哪里比得上瑾……

  这飞鸿楼的二楼向来都是富贵人家才来得的, 故而一应的摆设装饰都最是透风宽阔的所在,可霜澶心下好似被泡了水的宣纸糊住了一般,雨浇梅花, 喘不上气不说,连带着腿脚都似不是自己的了, 倒像是摆设, 下一刻便要瘫软了去。

  霜澶蓦得一手伸向后头, 抓住门上的木棂,直待那袖口下的指节发了白,才堪堪站稳。

  少时, 那沈肃容已然行至雅间门口, 顾寅随即上前迎道。

  “沈公子, 里边请。”顾寅说罢, 继而又为沈肃容推开了门。

  只见沈肃容敛了眉眼, 却连眉梢都不曾抬一下,径直入内去了。

  顾寅遂又将门关好,才重新立在门边。

  许是瞧着霜澶面色不对,随即关切道。

  “你怎的了,是不舒服么, 可要先回马车上去?”

  霜澶原还在为着怕沈肃容瞧见自己而汗出浃背,只得拼命垂着头,连多唿一口气都不敢。

  眼下陡然被顾寅叫了,心下怔楞,随即才反应过来。

  如今自己是易了容的, 又着了男装,想来亲爹亲娘站至跟前都未必认得出,遑论那沈肃容?

  这样想着, 霜澶心下才松乏了些。

  “无事,想来昨夜不曾睡好,今日又起了个早,冒虚汗呢。”

  随即抬袖掖了额边的汗,兀自敛了心绪,不再多话。

  虽明知那沈肃容万无可能会认出自己,可他眼下就在身后的屋内。

  饶是霜澶面上再匕鬯不惊,胸腔内的那颗心,却仍是因着才刚空气里头那若有似无漂浮着的冷松香而涌起波澜。

  霜澶想,恐怕她就是这世上最蟠木朽株之人,那沈肃容不过堪堪从身旁经过,连正眼都不曾朝她看的,却已然能将她的心绪搅成一团浆糊。

  眼下自己,或惊、或惧、或旁的。

  唯平心、易气、息定,是半点没有。

  那头屋里不时有细微的笑声传出,听着声音多半是顾长安的,想来沈肃容与顾长安正在品茗。

  “怎的近来都不见你寻我了。”是顾长安的声音。

  “无事我寻你作甚。”沈肃容淡淡道。

  霜澶原也无心去听墙角,左右不过就是些寒暄罢了,可那里头的声音自长了脚要往霜澶的耳朵里跑。

  “可我眼下瞧你,怎的像独坐愁城一般。”

  沈肃容闻言,不置可否,揶揄道。“先前你还道自己正是春风得意时,原也不见你如何得意的。”

  “我不过纳了个妾,哪里比得上瑾怀兄娶妻得意呢。”顾长安随即将话头又转到沈肃容身上头。

  却不待沈肃容应,只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娶的还是太傅府的小姐,日后平步青云功成名就的,自然都是水到渠成。”

  霜澶听到里头正说到娶张瑶华之事,心下索然。

  这沈肃容终究是要教他如愿了的,虽种种行事教人不齿,可想来,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

  话虽如此,霜澶还是下意识得去听里头的动静,只良久,都不曾听到沈肃容有应,不免思疑,怎的了,莫不是出了岔子?

  随即心下又朝自己嗤笑,当真是杞人忧天。

  他沈肃容与那云氏二人朋比为奸步步为营的,这般有心机有盘算之人,又有一副好皮囊,倘或成不了,才会教人称奇道绝吧。

  “怎的,临了了,莫不是又不想娶了?”顾长安问道。

  里头的沈肃容仍旧未应,默了半晌,随即便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继而下头街上嘈杂得叫卖之声陆续传来,里头的说话声便听得不那么清楚了。

  只这沈肃容的沉默,倒教霜澶始料未及,也不知道那沈肃容又在打什么算盘。

  罢了,这样的人,向来是不会吃亏的,也不会做劳而无功之事。

  ……

  又过了些辰光,待至隅中,雅间的门才从内里打开,顾长安与沈肃容跨出屋来,向楼下去了。

  顾寅随即跟上,霜澶亦小心翼翼得跟在顾寅的身后,连下楼都不敢发出多大的声响来,生怕步子大了引人注意。

  众人待至飞鸿楼的门口,顾长安与沈肃容正在道别。

  大街上人来过往,原顾长安还要留沈肃容一道用午膳的,只沈肃容却婉拒说今日还要回府去的,顾长安自然也不去多留。

  霜澶立身站于顾寅的后侧,原女子就比男子要矮小得多,若前头的沈肃容不着意来瞧,是连霜澶的人影轮廓都瞧不见的。

  霜澶就这般小心翼翼得躲着,可人总是这样奇怪,先头初初见到沈肃容时还吓得胆战心惊,现下眼瞧着沈肃容就要走了,心下却不知被什么驱动,就想瞧一瞧这沈肃容,瞧一瞧他如今是如何春风得意的。

  左右只瞧一眼,他定然不会发现。

  霜澶遂略挑了眉眼,却只瞧见沈肃容的背影,见他正与顾长安说着话,胆子便更大了些,索性抬了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垂着头,负手而立,身上那件襕袍许是略大了些,竟将人显得愈发单薄清瘦。

  虽不曾见着沈肃容的神色,可不知怎的,霜澶见沈肃容微垂着头,只觉沈肃容怕是近来过得并不顺心罢……

  原他不顺心,霜澶该拍手叫好才是,可眼下出了沈府,旁观者清,反倒能将沈肃容的不易咂出个一二来,罢了,虽说他先头害自己落水,可他终究救过自己性命的,两两相抵罢。

  且不管他如何在自己身上头动脑筋,自入了泸山院,他沈肃容也未再害过自己,柳氏待自己也是很好。

  往后他沈肃容再如何与云氏又合谋,要娶谁,要纳谁,都于自己毫无干系,只望他日后好自为之罢。

  如今自己跳出了沈府,应当有新的念想才是,从前种种皆翻过了,也全当是放过自己了。

  街旁栽着两道青铜,那枝稍却早早得脆黄了叶盏,只余一络经脉与枝干相连,秋风纨扇,轻易就将那枝稍的枯叶扫落,那枯叶于风中打了个卷儿,才缓缓落至霜澶的脚边。

  才刚入了秋,还未到岁之将暮的辰光,竟已然有落叶了。

  霜澶复垂了视线,朝地上那枚青铜叶睥去,正心下潇潇然之时,不知又从哪头起了一阵风。

  轻易便将才刚的那一片落叶吹起,连带着扫过霜澶的衣摆,险些将霜澶盘在弁内的发给吹散,连带着将她的襟带都翻飞起来。

  霜澶心下一惊,忙抬了手按住那弁冠。

  眼下没做贼人,霜澶心下却好似有鬼一般,悄么儿朝那沈肃容瞥去,生怕教他发现了。

  不想那沈肃容是有所察觉还是怎的,竟蓦得抬起头,顿了一下身形,随即便要转过身来。

  霜澶大骇,正要侧过身子,那顾长安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偏转了身子斜跨了一步,堪堪立于顾寅与沈肃容之间,也将霜澶遮得严严实实。

  只听那顾长安咦了一声,“我怎记得,从前瑾怀兄身旁跟着的都是一个叫沈远的小厮,怎今日这小厮瞧得这般眼生。”

  顾长安陡然提起沈远,霜澶也是一怔,先头是被搅了思绪,现下听那顾长安提起才发现这处的反常,原那沈远与沈肃容整日的黏在一起,秤不离砣的,怎的今日沈肃容却带了一个脸生的小厮?

  何况瞧之前沈肃容将那小厮遣下楼的架势,想来今日这小厮也不是他的心腹。

  那沈远去何处了?

  霜澶倏地想起前头出沈府,是那沈远将自己放走的,当时只觉出府出得顺当,莫不是沈远擅作主张开罪了沈肃容?

  果然,随即便听得那沈肃容扯了唇角道:“他做错了事,自领罚去了。”

  沈肃容说罢,想来是不欲多言,随即朝顾长安颔首,转身便上了马车。

  待那沈肃容走了,顾长安亦回头,叫上顾寅与霜澶,也上了马车。

  霜澶与那顾长安一道入车厢,只才刚知晓了沈远的事,霜澶心下一时愁肠百结,原以为那沈远是得了沈肃容的令将自己放出府的,也想过就算沈肃容事先不知情,待事后想来也不会多去为难沈远,毕竟那沈远是除柳氏外与沈肃容最亲近之人了。

  只想不到,沈肃容竟还当真罚了沈远。

  霜澶又想起上回沈远为自己开罪那许若昀,当晚便被罚在院内的石子路上头生跪了一夜……

  这回也不知那沈肃容会如何罚那沈远,心下不免又觉欠了沈远一份人情。

  霜澶一心都在方才的事体上,连顾长安唤她都不曾留心。

  “昔春?”

  霜澶思绪飘浮,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那声昔春是在唤的谁人。

  乍然回过神,遂低头应道,“奴婢在。”

  “方才你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

  “奴婢想着,才刚去了飞鸿楼,竟不曾买些糕点走,好是可惜。”与那顾长安待久了,霜澶的谎话信手拈来,都不肖过脑子的,也不知那顾长安信了不曾。

  “飞鸿楼的点心算甚,我早先不是说要带你去个好地方么,眼下就带你去。”

  霜澶愕然,原今日的飞鸿楼还不是正菜?随即便被顾长安三两句话勾起了好奇心,下意识问道。

  “竟还有比飞鸿楼更好的去处么?”

  顾长安闻言,却再不作答,只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得悄悄推开了窗棂,向外看去。

  顾寅马车驾得不快,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霜澶再不开口,只端坐在车厢内。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那顾长安嘴里的好去处。

  只霜澶做梦都不曾想到,那好去处,竟是抱月阁!

  霜澶从前只在敛秋那头听说过,还从未来过这地儿,心下一时闹不准这顾长安做什么带自己上这处……

  莫不是瞧着自己笨手笨脚这便要将自己发卖了不成?

  一时心下大骇,那顾长安正抬了眉眼示意霜澶先下马车去,霜澶哪里敢,只正襟危坐半毫都不曾动。

  顾长安敛眉,“下车去,杵这儿作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