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澶走出了房间, 径直便往院门走,待将至那门口时,心下忐忑, 脚步慢了下来。
幸而今日不是沈远,是两个脸生的小厮。
霜澶低着头, 走上前去, 小厮见来人, 不曾多话,随即便开了门让开了道。
霜澶不想从那柴院出来竟这般顺利,心下不免雀跃。
今日要离府, 身上没有银钱自然不行, 可霜澶不会想去拿燕归的体己, 她在泸山院虽时日不多, 可也是攒下了一些钱两。
待风头过了, 寻个差事做做,赚些体己,虽不如在府内,但至少再不用仰人鼻息,凭旁人拿捏生死。
想罢, 霜澶调转了头,往柳氏的小院去了。
只今日果然院内没几个小厮女使当差。
待入了柳氏的小院,柳氏身边自然是有人伺候的,霜澶也不想旁生枝节,遂径直去了下人偏房处, 入了屋子将自己的体己都拿了出来。
原还想收拾包袱,又想着若要出门去,身上带着那样多的东西反倒引人注意, 遂只得放弃。
霜澶拿好银钱,便不不再逗留,蹑手蹑脚得出了偏房。
想了想,若是从泸山院大门出去,就得从沈府前院绕一个大圈,万一路上碰上翰墨轩或是前院的人便难以脱身了。
若是走后门,得从柳氏屋旁的回廊过,但后门直通府内西门,过了后门便就可直接出去的了。
两相相较之下,未免夜长梦多,霜澶咬了牙,往那柳氏的小屋悄悄去了。
路上过了一个长廊,碰到几个女使,霜澶低着头,不吱声,幸而也无人来问。
待至柳氏屋外,霜澶远远得瞧着青徊竟在柳氏门口站着,想来房内有旁的人在不成?
霜澶敛了思绪,小心翼翼得穿过院子,总算是躲过了青徊,绕至了柳氏的屋后。
不想那沈肃容与柳氏竟在屋后的凉亭处说话。
乍一看到,霜澶的心腔陡然一窒,随即强自镇定,屏息凝神,隐在一旁。
柳氏声音很轻,可夏夜这样静,还是教霜澶听得了几句。
左右不过是问询了沈肃容,可是当真要娶那张氏。
继而又问,对张氏可是真心的欢喜。
沈肃容说话想来比柳氏轻了许多,霜澶不曾听到他如何作答。何况,霜澶的心思本不在这处,故而听得不仔细也是有的。
沈肃容要娶那张氏,霜澶倒半点不觉意外,那沈肃容机关算尽至此地步,最后娶不得张氏,她才会称奇道绝罢!
只讶于沈肃容与张氏,竟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心下啧然。
那头渐渐无了声响,霜澶悄悄探出去一看,果然,见沈肃容正搀扶着柳氏往屋内走去。
霜澶缩回了脑袋,静静待着,少时,再往外看去,已然不见沈肃容与柳氏。
霜澶也不逗留,转身便往后门走去,离那后门越近,霜澶的心跳便越快,待至眼前,不想后门处竟连个小厮都没有。
霜澶却不敢迟误,随即跨出院门。
在堪堪出了泸山院的那一刻,霜澶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霜澶深唿一口气,仍旧垂着头,往那长廊上头走去,再过一个小花园,便能到西门了。
眼下已然不在泸山院,即便被人碰到,只肖不是翰墨轩的,或是一应老爷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便都无碍。
霜澶的心渐渐轻快了起来,一路上竟只碰到了几个粗布小厮女使,见了霜澶的打扮,只道是哪个院里的大丫鬟,只上前来行礼,旁的都未多问。
霜澶下了长廊,入了花园,前面便是沈府西门,上回沈肃容带自己与青徊出去过甚劳什子中元,便也是在这西门外头等着自己的。
霜澶都想好了,西门定然有小厮把守,又是这样晚的辰光,自己一个丫鬟要出府门自然说不过去,届时便说自家老爹病了,夫人开了恩教自己出府,明早便要回的。
若是小厮不肯,便拿些银钱打点,想来会应的。
如此想着,霜澶心下略放,面上佯装焦急的样子,便往那西门走去。
不想到了西门,仍旧一个人都不见,霜澶心下狐疑。
这一路上过来,也太顺遂了些。
罢了,左右能出府才是正经,旁的不去管了。
这便要去推那府门,不想那府门委实太重,霜澶如何都拉不开。
正当手足无措之际,从霜澶的脸颊旁伸过来一双手,看这样式,竟是要帮霜澶一道去推那府门。
霜澶心下大骇,随即收回手,转过身去看。
竟是沈远!
霜澶一时语塞,下意识得朝后退去,哪里还敢再动。
不想那沈远却只当不曾瞧见霜澶一般,兀自去推那府门,沈远终究是练过的,都不肖怎么出力,那府门已然开了一人宽。
沈远随即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霜澶,却在堪堪要与霜澶四目相对之时,收回了视线,垂着头。
“我在此处等了你好些时候。”
说罢,便从肩上拿下一个包袱递给霜澶。
霜澶自然不会去接,心下只当他沈远与沈肃容又玩什么把戏,遂冷了眉眼,防备道。
“你这是何意。”
沈远倒不见怪霜澶的疏离,“这里头是几件衣物,还有些银钱,够你傍身的了。”
霜澶心下不免猜忌,“你要放我走?你主子知道了会放过你么。”
继而又道,“你怎知我今夜会走,你又怎知我要走西门?”
沈远默然不语,只将那包袱塞至霜澶怀中。
随即又转身将那府门推得更开些,“你要走便走吧,再不走,来人了你便走不了了。”
霜澶叩紧了牙关,再不想去管沈肃容与沈远玩的什么阴谋阳谋,一把扯过那包袱,便往外走去。
才刚踏出两步,便又听到后头的沈远在叫。
“霜澶——”
霜澶随即顿住步子,“你若是现在后悔放我了便直说。”
半晌,才听得身后沈远的声音,“会试那日,公子让我伺机动手,却从未说过还要救你的话。”
“故而公子那日救你,全然不是甚苦肉计,你莫要曲解了公子,公子待你是真——”
霜澶已然半个字都听不下去,还未待沈远说完,转过身来打断道。
“沈远,你今日肯放我,我心下感激,但你主仆二人之事,日后都与我无关。”
说完,拔腿便跑了。
只余沈远一人站在风口。
……
霜澶头也不回得出了小巷,再绕了一条巷子便是大街。
今夜七夕乞巧,虽时辰不早,街上却仍旧热闹。
霜澶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心境,仿佛是重活了一回。
因着心下畅快,脚步也轻了起来。只仍旧想不通,沈远为何要违背沈肃容的意思,将自己放出府。
若沈肃容发现自己跑了,届时不着意寻自己便罢了,若是着意寻……
沈府还有自己的身契在,若是沈肃容报了官……
霜澶当即便想跑出城去,待出了京都城,沈肃容鞭长莫及,再想找她,便犹如海底捞针。
可眼下时辰已然不早,若要出城,连个马匹都寻不到,何况郊外荒无人烟,若碰上的歹人,也是不妙。
可若是寻了客栈,那沈肃容倘或今晚便发现自己跑了,头一个便是在城内客栈一一寻人罢。
霜澶无法,原还想着随意寻个农户家里借宿,但是自己身上还有些银钱,恐防遇到坏人。
左右都不行,既是出来了,霜澶便再也不想回那沈府去了的,自然万事皆要小心才是。
可眼下自己又能去哪呢。
最后,霜澶去成衣铺子里头买了两身男装,径直在那铺子里头换好了才上街的,自己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的还是女扮男装更为方便些。
霜澶也想,自己身无长处,洗衣做饭女红是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唯一样,自己那一手字还算能见得人。
如此,霜澶便在城内,寻了家书店,只说自己进城寻亲,亲还未寻到可盘缠已然用尽,会抄书,不要工钱,掌柜让留宿便可。
自然了,这家书店霜澶也不是随意寻的,是家不大亦不小的店。书店大了难保没有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上门,到那时若碰到了熟人便不美了。书店小了自然也不行,想来生计都难以维持,又怎会肯多养一个人多给一口饭食呢。
那掌柜瞧着已然不惑之年,还道世上有这样的好事,随即便铺了宣纸让霜澶写来。
霜澶拿了细毫舔了默,才刚要落笔,陡然想起自己那要命的字迹,眼波流转,待再落笔时,已然没有沈霂容亦或沈肃容的影子了。
那掌柜全当霜澶是个娇瘦的男子,只道霜澶的字迹怎的这般女相。
霜澶忙道,“魏碑我也能写得的。”说罢,随即换了只狼毫便要重新写过。
那掌柜心下已然有了计较,随即摆摆手道,“女相好,女相自有女相的去处。”
又说自己姓李,继而问了霜澶的名字,霜澶随口胡诌,只道自己也姓李,家中排行老二,名牛。
那掌柜还念了两声好名字,只道明日便给霜澶安排活计,随即向内堂喊了一声。
一位老嬷嬷从屋内走了出来,将霜澶引入屋内去。
待入了内堂,进了内院,老嬷嬷将霜澶带至一间偏房门口。
霜澶向那嬷嬷道了谢,便入了屋,关了门,点了烛。
随即坐在了床榻之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今日先头那般惊慌失措,眼下才堪堪能静下心来。
房中简陋,只一桌一椅一床罢了,但对霜澶来说,能有个落脚之地,已然很好了。
霜澶先将沈远给自己的包袱打开,里头竟也有男装,又颠了那钱袋子,银钱不少,打开一瞧,竟还都换成小贯。不得不说沈远思虑周全,难怪沈肃容这般看重他。
霜澶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原想就这般睡去,可腹中突觉饥饿,先头在沈府,自己本就没用什么吃食,当时是不想用,眼下逃离了沈府,还不肖两个时辰,便就饿了起来。
霜澶无法,只得又起了身,推开门,原想去寻那老嬷嬷,不想那嬷嬷正在院中井旁打水。
见着霜澶,只问还有何事。
霜澶也不忸怩,“敢问嬷嬷,眼下可还有吃食?我赶路赶得急,今日还不曾用什么……”
那嬷嬷心下了然,只道让霜澶回房去等着,她去弄吃的。
霜澶连连道谢,又怎会真的好意思去房中巴巴地等吃食。遂为那嬷嬷打起了水,原那嬷嬷只肖打两个小桶,霜澶惯会鉴貌辨色,待那两桶水满了,便又往那边上的缸里打起了水,横竖水也不会嫌多的。
那嬷嬷来时,正看到霜澶做着这些活计,随即便朝霜澶喊,叫进屋吃面。
霜澶随即跟着嬷嬷一道进了屋,原那嬷嬷给自己做了一碗葱油拌面。
霜澶拿着筷子向嬷嬷低头道了谢,便狼吞虎咽得用了起来。
许是才刚做了活,又许是委实饿得太久,霜澶只觉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面条。
浓油赤酱,喷香四溢,连带着那几颗葱花都觉着格外诱人的。
那嬷嬷见霜澶用得香,也是眉开眼笑。
“你慢点吃,莫噎着,若不够,我再去下一碗便是,这面里头我还掺了小半勺的猪油呢。”
霜澶还知道了,原这嬷嬷也姓李,是那掌柜的亲眷。
霜澶吃完了面,才刚放下碗筷,那嬷嬷便顺手接了过去,还道让霜澶早些休息。说罢,站起身,将霜澶从头至脚看了一眼,便顺手关上门,出门去了。
霜澶便又洗了漱,爬上床,心满意足得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