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54章 处暑4 霜澶,待出去了,你可得好好地……

  翌日, 天还未亮,霜澶便醒了,未去点灯, 只睁着眼睛,瞧着帐顶发呆。

  待到天刚亮, 霜澶起了身, 也未披一件外衫, 抬腿行至门口时,若有似无得闻到一阵冷松香,稍纵即逝。

  霜澶敛眉, 心道自己魔怔了不成。

  遂推开门, 外头的微风吹进来, 拂过霜澶的脸颊, 又吹动她耳边的绒发, 随后不打一声招呼便从她脖颈之处钻了进去,激起一层凉意。

  时辰还早,晨曦微露,霜澶有一瞬的惶神,站在门边顿住。

  半晌, 才抬了步子跨出门槛,霎时寒意更甚。

  说是柴房,倒像是个荒废的小院,极小的院子,霜澶便在这院子里头漫无目的得踏着步子。

  小院周遭杂草枯木丛生, 堆满了杂物,上头盈盈挂着细细薄薄的一层露珠,霜澶心下索然。

  待行至小院门口, 那大门紧闭,霜澶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将那院门拉开。

  不想那院门竟这样重,霜澶却像是跟这扇门较上了劲。

  最后,只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霜澶缓缓拉开。

  霜澶心下微喘,才刚立直了身子,却赫然瞧见站在院门之外台阶之上的沈远。

  霜澶微微沉眉,向那沈远看去,自然瞧见沈远发尖与眉毛上的一层薄雾,那沈远倒不曾言语,是两臂向下垂着。

  霜澶佯装不见沈远,随即低了头,朝外头迈开了步子去。

  沈远却在这时伸出一条手臂,横在霜澶面前,将霜澶拦住。

  霜澶顿下步子,微抬了头,也不说话,只眉眼冷冷得瞥向沈远。

  沈远始终不曾抬头与霜澶对视,只耷拉着脑袋,垂着视线,轻声道。

  “恐防院里有隔壁院的眼线,也要防着院里万一有眼皮薄的丫鬟小厮去前院嚼舌根,还得暂且委屈姑……委屈你……”

  霜澶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情绪,佯装无意道。

  “我不去旁处,里头太闷了,我想出去……就近处走走……”

  沈远却依旧站在霜澶面前,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霜澶蓦得心烦意乱,面上再装不得甚劳什子的岁月静好,朝沈远口气不善道。

  “沈肃容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沈远却面色如常,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待过些日子,风头过了——”

  霜澶面露不耐,随即打断。

  “你们主仆二人沆瀣一气,他说要关我,你便守在这院门口,当真是最听话的狗儿。”

  霜澶说罢,倒似想起了什么,随即朝沈远嗤笑道。

  “不对,我倒觉着你连当走狗原都不怎的称职,当日他让你害我下水再伺机救我,你却连这事都做不好,竟还劳你家主子亲自下水。”

  “也不对,想来你们是商量好的,毕竟苦肉计,就得亲自演,才能教人信。如此说来,竟还是我瞧低了你们才是。”

  “你前头竟还跟我来假痴不癫的那一套,看我被你们主仆玩弄于鼓掌,心里很是得意吧。”

  霜澶说罢,随即转身,站在院门之内,讥诮道。

  “他怎的没在那塘里直接淹死。”

  继而拔腿便往内屋走去,只堪堪走出两三步,便又顿住,头也不回,疾言厉色颐指气使得大声喊道!

  “他怎么不干脆教我淹死了事!还让我受昨日那烹煮之刑!”

  说完,霜澶跑回屋内,反手将房门“哐”得一声关上,转身往床榻之上扑去,再不管那沈远是站是蹲,是走是留。

  良久,待那凉被上都湿了一块,外头突然有人叩门。

  “霜澶,可醒了?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霜澶忙兀自抹了泪,跑去开门。

  果然是燕归,手中还提着食盒。

  燕归进屋,把食盒置于桌上,又将吃食摆了出来,霜澶一瞧,里头竟还有一碗药。

  燕归见罢,向霜澶解释道。

  “昨儿你可是呕血了的,前头大夫虽说你无大碍,可还是开了补气的方子的。”

  霜澶坐着不言语,也不动。

  燕归只当她心绪不好,也不催促。

  良久,霜澶轻声喃喃道。

  “我眼下还不想用,姐姐先放着罢,劳姐姐跑一趟了,待晚些我若觉着饿时再用。”

  燕归暗自叹了口气,也不见怪,只道让霜澶记着趁热喝药,便出门去了。

  待燕归走了,霜澶依旧沉静地坐在桌边,就看着桌上的物件发呆。

  良久,霜澶抬头朝窗外看去,想来都快晌午了。

  一应吃食早就凉透了的,霜澶端起那晚冰凉的药盏,一饮而尽。

  随即便又去床榻之上躺着了。

  燕归午后又来了一回,在外头叩门霜澶不曾应,燕归想许是霜澶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却见吃食都未动,只药盏是喝了个精光。

  燕归朝床榻之上去瞧,见霜澶面朝内蜷缩着,便也不好打扰,放下吃食,轻声提醒要记着用些,便出门去了。

  这几日燕归时常来,倘或有时委实脱不开身,便也是沈远来送,除此之外,霜澶再未见过旁人了。

  拿来的吃食,霜澶也用的极少,有时甚至就不用了。

  倒不是刻意想去绝食,而是霜澶委实不想去用,总是一整日一整日地躺在床榻之上,发呆。

  大概过了两三日,这天午间,霜澶照例不曾起。

  沈远在外头叩门,霜澶也不想搭理。

  近来霜澶的行径沈远也清楚,遂不待霜澶来开,径自便进屋了。

  不想来人竟不是沈远一人,后头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是个脸生的大夫。

  霜澶一瞬间有些愕然,好好的做什么又要叫大夫呢。

  那大夫至霜澶床榻边,只道一声冒犯了。便将巾帕至于霜澶手腕之上。

  霜澶心下抗拒,却终归没有抬手。

  良久,那大夫号完了脉,便出门去了,沈远随即放下吃食,也跟着大夫一道出去了。

  第二日,燕归又来给霜澶送吃食,竟连青徊也跟着一道来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霜澶头回看见青徊,心下似悲似喜,随即起了身,青徊也立刻将霜澶从床榻之上搀扶了起来。

  乍然起身,霜澶有半瞬的眩晕,随即站定,缓了又缓,才好些。

  燕归正将食盒里头的吃食摆出来,又拿出一碗药盏,道是昨日大夫新开的方子,补气血最好不过了。

  “夫人面前如今没有人,今日青徊硬说要来瞧你,我也没法子,只能带她来。我先回夫人的小院了。”

  青徊忙道。

  “燕归姐姐放心去吧,我与霜澶姐姐说会儿子话便来。”

  燕归颔首,推开门便出去了。

  青徊将霜澶带至桌边坐下,拉着霜澶的手,口中不停。

  “我听燕归姐姐说,你眼下不怎的吃东西,想来是胃口不好。我还说呢,这般只用吃不用干活的好事怎的就轮不到我头上呢。”

  霜澶自然知晓青徊是在开解自己,默然不语。

  半晌,霜澶抬起头,细细瞧着青徊,抬起手,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拇指稍稍按住那依旧破裂的唇角,闷声道。

  “如今可还痛?”

  青徊一手将霜澶的手盖住,咧开嘴笑开了眉眼道,“早就不疼了,姐姐莫挂心。”

  霜澶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原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哪儿说起。

  倒是青徊,从院里柳氏最近又抄了几篇经书,说到泸山院的小厮竟瞧上了前院的小女使,从昨儿公子差人将泸山院里头的水井都给填了,讲到如今小厨房要用水只余了一口半肩宽的,还说今日七夕,府里可热闹了,公子还教小厮女使们放了一晚上的假。

  霜澶静静得看着青徊,良久,突然道。“青徊,我想出府去了。”

  青徊说得正起劲,一时愕然,“姐姐要去何处?”

  “我也不知……”

  青徊有些怔楞,随即蹙眉,“姐姐是在泸山院待的不开心吗?是不是怕别的小厮女使说嘴?你放心,待姐姐出了这小院,但凡教我发现一个嘴巴不干净的人,我即刻撕了她的嘴给姐姐出气!”

  霜澶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悔,万一日后自己想逃,眼下说与了青徊,教她做了知情人,岂不是凭白连累了她?

  霜澶忙将青徊拉住,颤颤巍巍道。

  “我一时与你玩笑,你竟当了真。”

  青徊向霜澶靠近,“真的?”

  “自然是真的。”

  青徊心宽,随即放下心来,“我原想咱们这样卖了身契的丫鬟能去哪儿呢,沈府虽说也有恶人,可咱们泸山院,咱们夫人,都是善心之人,有一片瓦遮头,饿不着,闲来还能使唤使唤旁人,已然够了的。”

  霜澶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又坐了好一会儿,青徊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退了,只说往后得了空便来瞧她。

  ……

  待这日晚间,燕归除了送一应的吃食,还送了一份巧果,说是阖府都有,特送来教霜澶尝尝的。

  霜澶难得拉着燕归一道坐了下来,只道这样的东西一个人吃最没意思。

  燕归见霜澶肯用,自然开心,随即便一道坐了下来。

  二人说了好些话,霜澶只道近来万分感激燕归的帮衬。

  “原也没什么,做丫鬟的相互帮衬本就是应该,待你出去了,咱们还一道服侍夫人。”

  霜澶闻言,眼眶微红,继而站起身,不动声色得行至燕归身后。

  见燕归不曾发觉,就想抬起手便向燕归的脖颈劈下去。

  原也不想这般冒犯燕归,可霜澶知道,再在这沈府、这泸山院待下去,都不肖谁人来害她,她自己已然活不下去了。

  可她若叫燕归助她,他日事发,难保不牵连她。

  故而将燕归打晕,换了她的衣裳偷溜出府,便是最好的法子。

  就在这时,那燕归明明还低着头,却猝然转了话头,“霜澶,今夜你特留了我下来,是想逃吧……”

  燕归头都不曾回,只轻声道。

  霜澶心下大惊,一时千回百转。

  “你若想走,今夜自然是最好的机会,只我今日来得匆忙,身上也不曾带什么银钱,少时待你出了这小院若有机会,便去我们原先一齐住的偏房一趟,我的妆匣子的最下层,有我这些年攒下的体己,不多,左右在我这里我也用不着的,你拿去傍身也好……”

  燕归也不待霜澶应,竟絮絮叨叨了起来,声音很轻,语调柔软。

  “我头回见你便是满身的伤,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想着天可怜见,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心下还道,若以后你在咱们院里一日,我都拿你当亲妹妹一般看。”

  “我八岁那年冬天入的府,眨眼都十年了,想来这辈子都是跟在夫人左右伺候的,原也是我的福气,可……你出去代我看看府外也好……”

  燕归说罢,缓缓转过了头,一张桃面早已被泪水浸湿。

  霜澶如何还忍得住,当即跪了下来,与燕归抱在一处,不住得抽噎。

  半晌,燕归将霜澶推开,只道莫浪费辰光了,抓紧吧。

  随即拉起霜澶,边兀自解衫,边道,“如今你换我衣裳,你我身量差不多,待遇着人你不说话就成,无人会留心你的。”

  燕归解完自己的,又伸手为霜澶宽衣,霜澶再不敢耽搁,胡乱抹了泪便换起了衣衫。

  不多时,便换好了。

  屋内一片静默,二人四目相对,屋内烛火摇曳,不禁又红了眼眶。

  燕归垂下头,抬袖浸了眼角的泪,佯装笑话霜澶,“这是做什么,日后也不是不得见了,说不定待我到了年岁,夫人便放我出府去了,到时候你若有了什么依靠,可就轮到你照应我了。”

  霜澶呜呜得应下,面上眼泪鼻涕胡乱一堆,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只喉头不住得颤抖。

  那燕归顿了半刻,随即又道,“若届时你还没有什么依靠,也不打紧,我也去寻你,咱们相互照应。”

  “快走吧,莫耽误了!”

  霜澶哽咽着,缓缓转身。

  蓦然,燕归又抬手,将霜澶的手臂拉住,颤抖着双唇。

  “霜澶,待出去了,你可得好好地活。”

  说罢,燕归松了手,闭了眼。

  霜澶泪如泉涌,索性也闭了眼,头也不回得推开门走了出去。

  燕归看着霜澶的背影,抄起桌上的烛台,随即便往额上砸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