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祸水冤家>第三章

世界安静了。

古维瀚干脆的成交声,是徐瑀玲寂静世界里的唯一回声。

这男人,该说他太不挑,还是脑容量过小?明明是赔本生意,他堂堂一个大老板,竟然干脆喊成交?!

或者,其实是她耳朵幻听、错听、听岔了,他喊的不是成交,而是骂她笨蛋?徐瑀玲傻傻地看 他,他的大手圈 她手腕,这个拉扯动作很真实啊。

如果是骂她笨蛋,不必这样紧拉 她吧……

「你说什么?」她呆了很久,才出声问。

「我刚刚说『成交』,意思是,我答应让妳一整年生活无虞、跟妳上床,顺遂妳当坏人的决心。」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挑衅,似乎认定她没当坏女人的本事。

「你认识我外婆吗?」她皱眉问,实在想不明白,她外婆能不能入土为安,对古维瀚来说重要到他不只肯白白花三十万,还连带答应养她一年,甚至愿意跟她……上床?!也许,他认识她外婆,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透他行为异常的原因。

她走妖艳路线时,他表明讨厌她;现在的她朴素得比路边一根草还不起眼,他竟吞得下去?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不是她要说,她真的非常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现在脸上干净得没一点颜色的她,压根就是那种走在 上,连最最最普通的男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的女人。

要不,她哪会年过二十五岁,却连一次恋爱滋味也没尝过?

「不认识。」古维瀚直言。

徐瑀玲不可思议地眨眨眼。那么,八成是老天爷不让她如意的决心太强烈,才派这个讨厌女人,又非常养眼的大帅哥来搞破坏?想 想 ,她笑了。

真是如此,她有什么好损失?有人养、有帅哥可以看,何乐而不为?

她的人生走到这种田地,她还撑得下去,算是奇迹了。老天爷摆明要跟她作对,她总能反抗吧?

「好吧,你想当笨蛋,我成全你。」她挣脱他的掌握,理直气壮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今天?明天?」

「今天已经过一大半了,从明天六月二十开始算,到明年的六月二十,一年整。」他挺会算的嘛!一天都不肯吃亏,果真是商人。

「一言为定。」她点头同意。

「明天八点半,我会到妳住的地方接妳,妳只要准备些简单的东西,或者都不准备也没关系,反正从明天开始,妳住我家,我养妳一年。」他收拾地上狗狗吃空的纸餐盒,以及她先前喂食过的空罐头,随手丢进回收筒,离开公园。

徐瑀玲楞楞地目送他离开。刚刚他们的对白,都是真的吗?

嗯,他习惯真好,垃圾收拾干净才离开。他说话的样子,很酷,却有丝隐约不明的温柔。他的拥抱,很有力量……

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用力想了想,很快想到,他九成九是在耍她!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哪里,刚刚离开前,他也没问。

古维瀚哪里是笨蛋,她才是真正的笨蛋吶!说得真好听,明天接她,他打算到哪里接?梦里吗?

算了、算了,男人的话本来就不能听也不能信。既然老天爷不打算阻止她当坏女人,她就安心当下去,明天先换掉手机电话,等星期一再抽空把家用电话也改掉,谁都别想找到她!

通常星期天徐瑀玲会睡晚些,今天却起得比平常上班日更早,看到闹钟才六点半,但实在睡不 了,干脆起床为自己随便张罗简单早餐,草草吃过后,换上运动服出门散步。

假日早晨的台北城显得安静慵懒,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她散步至附近公园,却意外发现热闹得很,晨起运动的人不少,有人绕 公园跑步、散步,有人在公园里打太极、跳舞、做早操,每个运动的人,都显得快乐且朝气蓬勃。

一路走来,原本心情有种说不出烦闷与无聊的徐瑀玲,见到其他快乐的运动人后,心情忽然好转,她开始一边绕 公园外围散步,一边计划 今天要做什么。等通讯行开门,她得赶紧买支新手机,顺便换新门号。

既然决定往后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自己身上,这回她要帮自己挑支新款又有型的好手机,听说新上市的钻石机轻薄短小功能好,她会考虑买那款。等买完手机,再找花荋出来喝茶、逛

……

她边想边散步,走 走 都快九点了。回去冲个澡,通讯行也差不多开门了吧?她离开公园,转弯回家。

她住在离公园约十分钟路程的巷子里,两排建筑物都是旧式五楼公寓。如果以公园为圆心,她住的这头是老旧小区,公园的另一端也约莫十分钟路程距离,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新兴重划区,高楼豪宅林立。

台北就是这样新旧交杂的城市,新时代的奢豪与旧时代的没落,相去不远。她忽然想起昨晚古维瀚也到公园喂流浪狗,像他那样的人,大概住在新兴的繁华区吧……干么想起那个跟她不同世界的人呢?

徐瑀玲转进巷子不消多久,迎面一个高大男人挡住她的去路,她抬头一看,愕然出声,「你?」

「我们约八点半,不是吗?」古维瀚一身灰暗,深灰色丝质衬衫、黑色西装长裤,他穿得颇为正式,脸上表情淡淡阴郁,不是太高兴。

「呃……」她突然找不到舌头开口回他。他来找她?他怎么找到她的?!

「现在已经九点了。」看了眼手表,他又说。

「你是来找我的?」

「妳以为我是那种随便说说的男人?」淡淡阴郁转浓,他脸上那抹不高兴,变成非常不高兴。

「我不知道……你没问我住哪里……我想你大概是开玩笑……我……」她被他的气势吓得结结巴巴。

「我有童澔的电话。昨晚我打电话给他,问了妳的名 、住处、手机号码、家用电话。妳的手机昨晚摔烂了,问手机也没用,妳的家用电话又没人接,我想妳的录音机录存空间大概全被我占满了。我从八点二十开始打电话,打到刚刚看到妳走进巷子为止。」

「喔。」她呆呆应声。

「喔?我说了这么多,妳只应一声『喔』?妳起码该说句『对不起,我迟到了』才对吧?」古维瀚很不满,但看见她耳鬓旁的发丝被 水沾湿,额头上有薄 ,他又很想掏出手帕帮她擦拭那些 水。

徐瑀玲眨眨眼,意外发现他这么啰唆!

「我才不是迟到,是没想到你会来。」他的指责,让呆滞的她醒过来,出声辩驳。

「我们约好了,我一向遵守约定。」古维瀚回得理所当然。

徐瑀玲忽然想到,他打电话给她老板……他该不会把昨晚的约定都对她老板说了吧?

「你打电话给我老板,还说了什么吗?」

「全说了。顺带恐吓他,若敢声张我跟妳的关系,就让他的事务所关门大吉。」他笑得从容不迫,却笑得她头皮发麻。

老天他恐吓她老板?!就算古维瀚是熊掌公子又怎样?他一点都不了解童澔啊!童澔是律师事务所负责人没错,但他不光只是律师而已,他还有黑道背景欸。

古维瀚竟然恐吓一个有黑道背景的男人?!别看童澔平日笑咪咪,一脸无害样,他是有毒、碰不得的耶。

天啊!她老板被恐吓,她打算做的坏事被曝光……怎么这样惨?

「你不想活,干么拖我下水?我只说我想当坏女人,没说我愿意跟你一起死啊!」要死,她也只想一个人找个漂亮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死去。

被她大惊小怪的可爱惊呼逗笑,古维瀚说:「妳放心,童澔接受我的恐吓,保证不声张、不派黑道追杀我,妳不会有事,会活得好好的。」

「你……知道童澔是……是……」

「是黑道大哥的儿子?对,我知道。经过昨天电话长谈,我们成为好朋友。他感谢我让他免于可能被爱情纠缠的恐惧,只要我跟妳在一起,他就可以安心继续拥有妳这位超级秘书,不必烦恼妳哪天神经分岔爱上他!」

神经分岔?她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神经分岔了,竟跟这个啰唆男有约定!奇怪,昨晚在老板家,他明明不啰唆,还一副怕被人啰唆的样子……

「妳刚运动完吧?」

「嗯。」

「妳先上去梳洗,换 深色衣服,我在楼下等妳。其他东西,我再帮妳买。」

「为什么要换深色衣服?」

「我们要回妳外婆家。」

她呼吸一窒,「我不要回去,他们叫我别回去。」

「妳要回去!我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为什么不要妳回去,妳都要回去。妳一定要回去,我知道,妳想回去。」

古维瀚目光如刃,轻易剖开她藏在最深处的想法。

徐瑀玲想不通,她怎么被看穿的?原本还想反驳,但在他如火明亮的视线下,她不想再对自己、或者对他说谎。

古维瀚说的没错,她确实想回去看看。

五年了,她离开老家五年多,没再回去过。她想回去,想再看一眼曾经跟母亲一同生活的地方,很想很想……

「回去,我会后悔;不回去,我会更后悔。」好一会儿,她缓缓的说。

「不要怕,我陪 妳。」拍拍她的头,他难得大方的送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徐瑀玲也笑了,笑眼里带 淡淡泪光。

这个啰唆的古维瀚,是个奇妙的男人,他们原本互不认识、毫不相关,转眼间,他竟摇身变成能看穿她又鼓舞她的人!

如果他没出现,她绝不会回老家,她没有勇气回去。

「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我的亲戚们不会欢迎我,也不会欢迎你。」

「我明白了。妳快回去梳洗,我会在楼下做好该做的心理准备。」徐瑀玲点点头,进大门前,轻声说:「古先生,谢谢你。」

「不用客气,徐瑀玲小姐。」

一见她走出公寓大门,古维瀚便露出微笑。

她穿了件连身黑色洋装,系了条宽版白色腰带,穿 一双款式简约的黑色低跟鞋,她将长发简单束成马尾,画了淡妆,胶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

现在的徐瑀玲,看起来就像是他喜欢的茉莉花,散发淡淡清雅芬芳,美得含蓄,美得恰到好处。

「妳很美。」他由衷称赞。

「你眼睛大概快瞎了,我这样根本不美,昨天在童澔家,那个我才是美。」她瞪他。古维瀚不只口味怪异得令人发指,连审美观都教人不敢苟同。

他只是笑,不跟她争辩,又多看了她两眼后,说:「走吧,我车子停在巷子前。」

「古先生……」临上车前,她却犹豫了。

她在做什么呢?跟这个半生不熟的男人,两人衣 正式,打算一块儿回那从来就不欢迎她的老家?她真要这样做?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虽然已事先警告他,但古维瀚无法想象那情况,她真不该拖他下水……

「我说了,我会陪妳,不要怕。」看出她的害怕,他开口安慰。

「你不明白—— 」

「妳知道妳是童澔第十一个秘书吗?」他打断她的话。

这跟她想说的没关系吧?不过说真的,她真不知道她是童澔第十一个秘书。

「童澔说,国父革命十一次成功,他绝不能失 超过十一次。」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徐瑀玲一脸困惑。

「童澔在录取妳之前,将妳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害怕又找到一个没几天就爱上他的秘书。所以,他知道妳的一切,知道妳在亲人眼中的地位,比瘟疫高不了多少,昨晚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我了。」古维瀚无所谓的耸肩,又继续道:「妳的亲人只差没对妳洒盐驱邪、请道士对妳念经施法。所以,我很明白妳担心什么。」

昨晚跟童澔聊过后,他想起她在公园趴在膝上哭泣的模样,不禁对她起了怜惜之心。

童澔说,当初决定录用她,除了她在校成绩优异外,最大原因是她有双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迷惘眼睛,只要是男人,九成看了都会心疼,他因为调查过她的背景,明白她为何会有那种表情,所以决定赌可怜的她没心情注意男人,才大胆录取她。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古维瀚听了,心头起了另一番作用,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紧,想起曾被排挤的过去,想起那个抗拒爱人、也抗拒被爱的自己……

他想象 ,初出校园的她才二十二岁,正值芳华,却迷惘得像是全世界都遗弃了她。

听见童澔笑说赌对了她受伤惨重时,他形容不来心中真正的感受,直觉想为可怜的徐瑀玲做些什么。

所以他今天来了,决定陪她回老家。如果可以,他想陪她告别过去,与那些不相干的亲戚一刀两断。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让自己活得快乐重要,他真心希望她能明白。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是在帮她吧?如果他不来,她可能再也不会回老家,就这样决定当一辈子祸害、坏女人,连告别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是在帮她吧?!她不是太迟钝的人,从他眼里,她看见他的支持。只是,为什么?明明是不熟的两个人,他对她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啊。

「我们到同一个公园喂流浪狗。」古维瀚说。

「那又怎样?」

「我吃了一顿妳亲手做的可口佳肴,然后我们在同一个公园不期而遇,妳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他笑答。

「我们很有缘?这就是你帮我的理由?」

「这是最主要的理由。」

「还有其他不主要的理由?」她偏头追问。古维瀚真是个让人困惑的男人,昨天她才觉得他怪异难搞得像恶魔,这时候她又觉得他心肠软得像头上有光圈的天使。

「是有几个,但不重要。我们有一年的时间慢慢讨论,现在该回妳老家了。」

「我猜,你大概知道我老家在哪吧?」她直觉问道。

「童澔告诉我了。」

「那走吧。但我还是要警告你,我的亲戚反应可能会很激烈。」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放心。」

「古先生,谢谢你。」徐瑀玲发自内心的道谢。

「妳说过了。不客气。还有请直接叫我的名 ,毕竟我们要相处一年。」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上了他的车。

也许,她神智如果能再清醒一点,会觉得这一切荒谬得让人发笑。

她跟一个很不熟的男人,因为莫名其妙的约定,要回那个从没接纳过她、甚至视她有如仇敌的老家。

她决定花他提供的三十万,安葬从来就没喜欢过她的外婆。

决定跟他同住一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

决定再也不当好人,决定跟总是和她作对的老天爷长期抗战,还决定放弃……自己,放弃生儿育女、组织平凡家庭的梦想。

其实她的心一直好空,空得快让她发疯,她荒谬的人生、受老天爷诅咒的人生,磨光了她全部的感情、期待和梦想。

原本她内心仅剩的一丝期待与梦想,也在外婆死讯传来的那天,像长在炎热沙漠上的脆弱植物,彻底枯死。

她真的累了,所以虽然眼前的状况很荒谬,却让疲累的她暂时得以喘息、停靠。

这男人愿意让她靠一年,她没什么好挑剔的。

一年就一年,哪怕是假装、是交易都没关系,她真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有人愿意接纳她的感觉……

车子下古坑交流道后,徐瑀玲不断变换姿势,一会儿头朝左、一会儿朝右,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转手,广播电台被她从最前面搜寻到最后面,中 部卖药的地下电台、音乐网、警广、

ICRT……她全听了一轮,声量又忽大忽小。

古维瀚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任由她在车子里称王作福。

他晓得她很紧张。

车子经过绿色隧道,应该再五分钟车程就到了。徐瑀玲手又伸到调频按键上,古维瀚终于开口。

「需不需要我暂时停车,给妳五分钟整理心情?」

他突然说话,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瑀玲吓了一大跳。

「吓!」她惊呼一声,顺过气后,表情尴尬自嘲。「我的紧张很明显喔。」

「还好。」古维瀚给了一个不算安慰的回答。

「不用了,我五年没回来,你就算给我一小时也没用。前面右转后,第一个路口再左转就到了。」

照她的指示,他在一处正在办丧事的三合院落前停妥车子。

连续三次深呼吸,再吐了一口大气后,徐瑀玲身手利落的下车。

古维瀚也下车,陪 她朝主屋走去。

几个年轻人突然探头出来,先是怀疑,接 其中一个开始吼叫起来,「啊~扫把玲回来了!阿爸、阿母!扫把玲回来了!」

徐瑀玲抬头挺胸继续走,低声对古维瀚说:「鬼吼鬼叫的是我大表哥,我大舅的独生子。」他点点头,本想说什么,却让突然闯出的阵仗打断。

「啊~夭寿喔,妳还敢回来,大家拢厚妳害死妳才甘愿啊!夭寿,走啦!」哭叫的是她大舅妈,手里拿 竹扫把跑了出来。

大舅妈的哭叫还没落幕,她家最暴力的大舅已经先行一步冲上前,二话不说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才吼道:「扫把星、祸害!要克死我们全家妳才甘心吗?滚!妳回来干么?欠揍—— 」一切发生得太快,徐瑀玲毫无防备的承受那一巴掌,一阵痛麻后,嘴里尝到血腥味,可她都还没来得及喊痛,古维瀚的反应又让她彻底呆掉。

他立刻推了动手的大舅一把,并拉开她跟大舅的距离,挡在她面前,接 就对大舅挥去一拳,并怒道:「你敢再动手试试看,再碰她一根 毛,我会要你还十倍!」

那一记狠拳货真价实,她大舅被打断话,同时也被古维瀚的高大与狠劲吓傻了。事实上,所有人都呆住了,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徐瑀玲先回过神来,看 站在她前头,像是誓死捍卫她的守护神,心里流过强烈的感动,淹没了她。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陌生男人,好过她的亲人千千万万倍……

深深的感动,转瞬让她热泪盈眶,他维护她的模样,彷佛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她已经被唾弃、漠视很久、很久了……

此时此刻,她不想对无情的家人说什么、或者为自己辩解什么,甚至连她大舅打她的一巴掌,都变得毫无杀伤力。

「你们还有谁想动手?不管谁想动手,我劝你们先想想,能不能禁得起我还你们十倍的报复!」人高马大的古维瀚,确实身形上占优势,不过真正让所有人都震惊得哑口无语的,是他发散出的迫人气势。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原本要上演的乡土大闹剧,忽然变成安静无声的哑剧。

大舅妈手里的扫把掉了,大舅自个儿又往后退了数步,主屋里其他人,徐瑀玲的大阿姨、姨丈、小舅、小舅妈,及其他表哥、表姊、表妹们,全都默默走出来观望,但似乎没人打算说话。

「看来,大家都决定当文明人。很好,瑀玲向外婆上过香就走,你们不必担心她会久留。」古维瀚说完转头一看,这才见到她泪流满面。

他蹙眉瞧 她嘴角的血渍,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掏出手帕轻柔替她拭去血痕,问:「很痛?」她摇摇头,说不出话。

「忍耐一下,上完香我们就走,等会儿找家便利商店,我再买冰块帮妳冰敷。」

徐瑀玲点点头后走进主屋,在灵堂前点香祭拜,屋外的亲人们没人敢进来,八成都觉得跟她共处一室会招来霉运。

古维瀚静静跟在她身后。

上过香后,她对他说:「我想再看看我母亲的房间。」

「嗯。」

她走出主屋,转进左栋平房,穿过小廊,踏进一间不大的卧房。

房间陈设简单,架高的木头床板下,是储藏空间,左墙面钉了一大片书柜,柜子上是琳琅满目的各国料理食谱。

坐在木板床上,她手摸褪漆的床板,神情缅怀。

一会儿,她仰头望向左面那片书柜,伸手抽了一本墨西哥料理,爱怜的抚 书背落泪。

她声音哽咽,问倚在房门边的古维瀚,「你喜欢墨西哥料理吗?」

他望了望书柜上的食谱,照 念,「川菜、湖 菜、广东菜、美式料理、日本料理、墨西哥料理、印度咖哩……只要是美食我都爱。」

「这些书,是我母亲的收藏。我母亲是很棒的厨师,她曾经是五星级饭店的主厨。」

「难怪妳厨艺这么好。这些全是妳母亲的书?」

「嗯,也是我小时候的睡前读物。」她脸上漾开一抹淡淡的凄清笑花,小时候她跟母亲总会在睡前拿一本料理食谱,一起讨论某道美食可以怎么改良。

她怀念那些过去,怀念母亲还在的日子,虽然母亲弥留之际的话,深深伤了她,伤得她五年前离开时,连一本食谱都不愿带走,只肯带走那个几乎破 的塑料衣橱。

五年后的今天,她坐在这个旧房间里,再看见这些美丽的食谱,她才知道自己多怀念这些书!

「既然全是妳母亲的收藏,把它们全部带走吧,车子装得下。」他慷慨表示。

「可以吗?」徐瑀玲很讶异他会如此提议。

「当然,谁叫我喜欢美食。」古维瀚行动力超强,开始将柜子里的书一落一落搬到床上迭高,迭了六大迭书堆,才清光柜子。

他分六趟来回,将所有食谱搬进车子安置妥当。

没人阻止他搬书,徐瑀玲的亲人们,像极一群看戏的傻子,呆呆地看 他进进出出。

搬完书,待她走出三合院,古维瀚又从车子前头的置物箱里拿出一个信封袋给她。

「三十万现金,这是妳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别忘了。」他微笑提醒。

接过信封袋,她直接走向大舅。

「这里是三十万,你们打电话跟我要的丧葬费。」她将信封袋递出去,大舅却迟迟不肯接过,终于惹火了她。

她索性将信封袋扔在地上,大声说:「既然你不屑从我手上拿,只好请你用捡的。今天大家都在,正好,我们一次把话说清楚。你们既然当我是祸害、扫把星,从今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跟我要钱!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回来、最后一次给钱,从今以后,你们不再是我家人,我跟你们毫无关系,都听清楚了吧!」

最后那句「都听清楚了吧」,她几乎倾尽全力,这些年来的委屈不快,也似乎全在这一吼中发泄完毕。

一大家子,二十几个人全都静默,这个会吼人的扫把星,大大吓 了他们。转过身,不再看那群深深伤她的人,她低声对古维瀚说:「我们回台北。」第四章

徐瑀玲一夜好眠,躺在King size的大床上伸懒腰,打一个舒服的哈欠,晨光从窗帘透进来,她眨眨眼睛,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

接 看见床柜边的一张纸条,不自觉地笑了。

我帮妳向童澔请了半天假,备份钥匙在玄关桌上。如果可以,今天晚上能不能吃妳煮的晚餐?如果妳觉得麻烦,不做也没关系,真的。

备份钥匙下的信封袋里有三万块现金,是这星期的生活费,不够再告诉我。第一次养女人,钱的部分我们可以再商量,先这样。希望妳有美好的一天。

维瀚

她反复读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

跳下床,打量了房间一圈,她决定今天不上班,要利用下午时间去买个收藏盒,古维瀚应该会再留 条给她吧!

她有一整年的时间,她要把所有他给的 条,好好收藏起来。

有人说,改变人生的机会,就像忽然坠落的流星,每个人的一生总能遇上几次。

她想,古维瀚就是那颗忽然落至她面前,改变她人生的流星。今天晚餐就煮墨西哥料理好了,晚点等她买了收藏盒后,再到超商买食材。拿起市内电话,她拨了童澔的手机号码。

「哈啰。」

「老板,我要请假。」

「玲玲!妳还好吗?古先生早上帮妳请过假了。」电话那头传来童澔关心的声音。

「我想请一整天。」

「喔,好啊。妳还好吗?」他又问一次。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回老家一趟是对的,昨天她终于把过去全丢了,这一切都得感谢古维瀚,不是有他陪伴,她一个人做不到。

她,从来没这么好过!好到竟能一夜无梦安眠。

她忽然想到,古维瀚让出他的大床,睡客厅沙发,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古先生说妳被打了,还痛不痛?」

「还好啦!」她轻松带过,不想再提。

「妳需不需要多休息几天?我可以多放妳两天假。」

「不用了,好心的老板,我真的很好。你能不能给我古维瀚的手机号码?」她应该打电话问问他睡得好不好?晚上吃墨西哥料理好不好?

「091XXX……记下没?」童澔念了串数 。

「OK,谢谢你。」

「玲玲,妳是个值得被人爱的女孩,要对自己有信心。」童澔语重心长的说。

想起古维瀚说的,老板调查过她,知道她的状况,不但没有排斥她,还相信她,听他说这些,让她感动。

「谢谢你,老板。」

「古先生不是坏人,但……妳要懂得保护自己,妳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板,你放心,像我这种凄惨的人,最厉害的就是保护自己。我只是玩玩,不会受伤的,别忘了,我已经决定要当坏女人。」

「我真希望妳只是玩玩而已。」童澔在电话那头笑说,面色却露出担忧。

「我是啊!既然决定当坏女人,总要学学怎么玩,古维瀚是很赞的玩伴。」

「玲玲……」

「老板,别担心啦,我要挂电话了,明天见。」收线,她望 电话,呆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又拿起话筒,拨了另一串号码。

「瑀玲?」来电显示是家中号码,现在在他家的只有徐瑀玲,古维瀚直觉问道。

「我跟老板要了你的电话,对不起,突然打电话给你,你在忙吗?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现在还好,有什么事吗?」

「晚上吃墨西哥料理,好不好?」

「好。」

「你……昨天睡得还好吗?对不起,占了你的床。」

「不要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谢谢你。从昨天到今天,妳说太多次谢谢、对不起。昨晚我睡得很好,别担心。」古维瀚靠上椅背,揉揉酸疼的颈子,不知为什么,跟她讲电话让他觉得轻松。

「我想买些东西放你房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妳要住一年,这一年我房间也是妳房间,妳想放什么都可以。」

「谢谢……」

「徐瑀玲!」古维瀚喊她,警告意味浓厚。

「对不……我忘了。唉!我懂你的意思,不要跟你太见外,总不好等我们滚上床了,我在床上还喊对不起、谢谢你……」

「暂时我还不想跟妳上床。」既然她提了,他有必要小小说明一下他真正的想法。

「……为什么?」她感到讶异。

「我希望我们先有点……感情基础。」

「是指『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种感情基础?」恐怕要等很久吧?「不必到那么强烈的程度,但我希望我们至少对彼此有起码的了解。」

「你觉得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徐瑀玲咬了咬唇瓣。何必搞得那么复杂呢?

古维瀚在电话那头笑了,过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沉的问:「妳很急 上床吗?」

「呃……」被他这么一问,她才发觉自己的回答十足像个饥饿色女。不过他确实是足以令女人垂涎三尺的猛男……

真的是猛男呢!想起昨晚他洗完澡,头发还滴 水,在腰间系了圈浴巾就走出浴室的模样,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当时的她,正坐在他的大床上翻书,抬头看见他, 实楞住好半晌,他的胸肌厚实精壮,双臂线条贲张有力,他阳刚漂亮得……让毫无男人经 的她,心荡神驰。

她被迷惑得差点没听见他的抱歉,他说,他有点不习惯家里多一个人,忘记把衣服带进浴室了,对不起。

她傻笑,很困难地点点头,表示听见,可一双眼睛仍旧忘情地黏 他看,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一定常上健身房吧?他的身体线条,显示他是经常运动的人。

啊~他昨晚是不是发现她看他的眼神很饥饿?不不不!他误会了,她不是想扑倒他啊,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养眼的男人……

「……瑀玲……徐瑀玲!妳在发呆吗?」

「吓!」她被古维瀚的喊声唤回现实,「你常上健身房吧?」她没头没脑的问。

「一星期大概三次,怎么了?」

「我……没有很急……我昨天一直看你,不是想……不是想……把你扑倒!我只是从没…… 从来没见过像你肌肉线条这么漂亮的男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不是在电视里……我才会一时间看傻了!你……你不要误会我,我一点经 都没有,应该不会……不会饥渴。」

她的话,一开头就引出古维瀚的笑,他越听笑声越大,最后笑得不可开支,甚至感觉快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她这么宝,今天之前,他只觉得她傻,不懂怎么爱自己、不懂自己值得被爱,现在他觉得她很宝、很搞笑!

不是想把他扑倒?他倒是挺欢迎她试 扑倒他。

他很漂亮啊?这算赞美男人,还是侮辱男人?竟赞男人漂亮?唉, 给她。不过……她一点经 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古维瀚一直笑到她说完,尴尬沉默了片刻才问:「麻烦妳定义一下,『一点经 都没有』的意思是?」

「就是没有男人经 的意思啦!」她回得有些生气。他笑得实在太夸张,夸张到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大概很可笑。

「总有交过男朋友吧?牵手、亲吻……」他不太相信,起码交过几个牵手、亲吻、打二三垒的男朋友吧?

「都没有。没交过男朋友、没跟男人牵手、没跟男人亲吻,通通没有!」她生气了!她大学都在干么?当书呆子吗?古维瀚觉得不可思议。

他瞥见时钟,提醒她,「妳该准备出门了。上班前,先找个地方吃中餐。」

「我请一天假,想去买点东西,顺便买晚上的菜。不过我也差不多要出门了。」

「既然妳下午不上班,不如中午我们一起吃饭。这样吧,妳在家等我,我回去接妳,我大约半小时到,妳直接下楼。」

「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她犹豫,大老板的行程应该都很忙吧?像童澔,每天行程满满,进法院、跟客户咨商、准备资料、开会,忙得像停不下来的陀螺,如果她老板都这么忙了,古维瀚应该更忙才是。

「还好。」其实,他今天行程满档,满到可能只有二十分钟吃个简易中餐,而且必须是秘书帮他订送到公司的便当餐。

可是一听她整天都没事,他就想见她。既然她可以请假,他当然也可以偶尔当个不负责任的执行长……

「等我,掰。」他挂了电话后,转拨内线请秘书进来。

「帅哥找我什么事?」梁郁娟进办公室,笑咪咪的问。

「帮我把今天的行程都排开,我想请假。」

「请假?!」她瞪大眼睛,「你不舒服?生病了?」

古维瀚摇摇头,笑得轻松又愉快,他的愉快神情,让他的秘书更惊讶。

「我没事,只是想……跟一个女人约会。」一个从没跟男人牵过手、没跟男人亲吻过的女人,简直是女人中的奇葩。想想,他又觉得好笑。

童澔说,徐瑀玲是台湾第一学府毕业,等会儿他真该问她,一点经 都没有的她,是不是把时间全拿来念书,每年都拿书卷奖?

他真的无法想象,昨天回台北一路上哭得淅沥哗啦的女人,是枚书呆子!

「……约会?」梁郁娟楞了半晌,难以置信。他不是讨厌女人吗?从没见他为了跟女人约会请假啊!

了不起,真了不起!她猜想,能让假日都拿来工作的古维瀚请假约会的女人,一定生得非常国色天香!真想看看啊。

「麻烦妳了,我今天不会再进公司。」

拿起外 、车钥匙,他准备离开,握在手里的手机,让他想起前天徐瑀玲在公园砸烂的,他该帮她买支新手机,他微笑地想。

「帅哥,你要约会的对象一定很美喔?我有没有机会看到美女?」梁郁娟看他脸上那抹堪称幸福的微笑,忍不住问。

「如果不化妆的话,她勉强算是六十分美女,化了妆,大概有八十分吧,但也算不上顶级美女。」

「我才不相信。」

「有机会见面,妳就会相信。梁秘书,我早过了视觉系的年纪,女人的外表,已经不是吸引我的主要理由。要说这些年我从女人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越美丽的女人越是乏善可陈、言语无味。我想找的,是可以交谈的对象。」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徐瑀玲正是一个能够交谈的对象。

梁郁娟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被女人伤过的他,把女人列为真爱拒绝往来户勒,就是那种玩玩可以,讲爱免谈。

真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改变标准而已。

「我还担心你打算从此不碰爱情。」她有感而发。他对待之前那些女人们,可公事公办了,而且态度冷漠得令人发指,只要对方稍不如他意,他立刻无情说掰掰。

前天要陪同他出席童律师餐宴的广告明星施语宁,才小迟到而已,便惨遭分手,正是许多血淋淋例子之一。

才几天?大概两天而已,他竟然就找到能让他笑意盎然请假约会的对象!缘分真有那么奇妙?他笑说:「我只是运气不好,一直没遇见好对象,但对爱,我从没打算放弃。」

待古维瀚离开公司,梁郁娟还在原地深思「缘分真奇妙」的奥秘,傻傻想了好一会后,才开始帮忙挪开跷班执行长的一长串行程。

车直行,古维瀚的思绪却回到昨日。

昨日从古坑北返,车子一驶离三合院,徐瑀玲就默默流泪,可当车子经过古坑 名的绿色隧道时,她再也压抑不住的放声痛哭。

他将车子停在绿色隧道旁,浓浓的绿荫笼罩 他们,他熄火,降下车窗,风徐徐吹,绿树摇曳,彷佛带 怜惜,俯瞰哭得心碎的女人。风吹进车子,吹上她的发、她的脸,亲吻 她一串串滴成小河般的晶莹眼泪。

他知道她的心好似让一场无情大火焚毁,疼痛难捱,但更知道她的心像凤凰,唯有浴火才能重生。所以他停车,由 她痛哭。

隧道里,车子来来回回地过,她的哭声,一会儿好大,一会儿又被急驰的车风卷弱。

她哭了好久,久得天色都暗下,哭到她像是吸不进氧气那般痛苦,挣扎 喘气呼吸,挣扎用破碎的声音说:「我……这辈子……一直在害人!」他不想加入话局,只想安静倾听。

那一刻,他觉得他似乎可以完全进入她的世界,比起听童澔的第二手,甚至第三手资料,他更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六岁生日那天……外公心脏病死了……每个人都说我是凶手。二阿姨、二姨丈在我八岁生日,车祸当场死亡……我是凶手。

「二舅舅在我十岁生日,从工地六楼失足摔死……我是凶手!」她的声音激动,边说边用手

拍 她的胸,拍得用力,近乎捶打。

他没制止她,只是聆听。

「我十二岁生日,二舅妈癌症死了……我!我是凶手!」她更用力地打、更大声地说。

「二十岁生日……我妈妈肝癌死了!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凶手!」她一连说了三次她是凶手,每说一次,就重重打自己一下。

古维瀚仍是没制止她、没说话,这些悲惨巧合他早听童澔说过了,他在等,等她把埋在心底阴暗深处的黑色痛苦全剖出来。

「我妈妈弥留时,告诉我……」她大口吸 气,彷佛不如此就会死去。「不要结婚……不要生小孩……她不要我背负更大的罪过,不要我再受失去的痛苦……她说,她很后悔……很后悔把我生下来……她很后悔、很后悔……」

徐瑀玲纵声嚎哭,自责地打在身上的痛楚,不及她心灵承受的千分之一。她想 母亲弥留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那抹不甘心,彷佛在控诉她命硬、控诉她克死那么多爱她的人。

「连我妈妈都认为……我是凶手!我不想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我、命运放弃我、妈妈也放弃我,我还抓 最后一丝希望,不想放弃我自己!我不想放弃的……可是我外婆死了,六月十八!又是六月十八日,我的生日,同时是父母、外公、二舅、二舅妈、二姨、二姨丈的忌日……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她边哭边笑,笑声却比哭声凄厉,又笑又哭的她,因为呼吸不顺呛 了,她咳嗽,用手拍打胸部,打得手红了,打到他觉得她发泄够了才出声。

「徐瑀玲,够了。」

她听不见他的制止,继续咳 、哭 、打 ,她的心在这些凄清声 里,一片片破碎……

「徐瑀玲,我说够了!够了!」他抓住她的手,摇晃她,望 她红肿的双眼里藏 迷路的可怜灵魂,他被她的眼睛,拧得心痛了。

「够了,妳发泄够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他放软声音,将她抱进怀里安慰。

靠在他胸膛,徐瑀玲茫然的灵魂暂时落进一池温暖的安稳中,渐渐哭声弱了、笑声停了、咳嗽缓了。

夜色像一匹新织的丝绸,温柔地包裹车子里的两人,黑夜里,绿色隧道内,车子仍是来来回回地穿梭,他们拥抱 ,车流声也无法打扰。

许久许久,他才放开她,对她说:「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被命运降服。」那是当时,他唯一想对她说的话。

徐瑀玲抹干残存的泪,笑容里带 淡淡的讽刺。

「来不及了,我决定放弃自己,不再努力证明我不是祸害、不再奢求亲人能接纳我。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小孩,都不会、也不想了,我再也不会觉得受伤。古维瀚,我把你当成老天赏给我的唯一仁慈,谢谢你莫名其妙答应陪我一年。」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 她。她不知道,那时的她美得很魔幻,像是亮在黑暗深处的晶莹星光,她说放弃的脸,透 一股什么都豁出去的不希罕,彷佛是对命运宣战,对命运说,她已经更勇敢、更坚强、更不容易受伤。

在他眼里,勇敢的人,最美。不必华服、美妆,勇气是世上最灿烂夺目的珠宝。

而他被美得好魔幻的她迷惑,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说「我再也不会觉得受伤」的表情,坚强得让他动容。

「妳没有放弃自己,妳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徐瑀玲耸耸肩,没反驳,但也没同意他的话。

「古维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正常情况下,我会觉得你很蠢。不过,我现在根本不正常,所以情况再荒谬我都无所谓。你是个好人……」

停顿半晌,她笑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发古维瀚好人卡,虽然她真觉得他是个好人,但生平第一次发卡,那感觉新鲜得让她发笑。

「……谢谢你陪我回来,未来一年,我会尽力对你好。」

古维瀚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他失神,心脏怦怦跳得比平常急、比平常有力,前一刻她伤心得像路已经走到尽头,下一刻她又收起眼泪,笑 对他说:我会尽力对你好。

他没遇过像她这种女人,眼泪不是拿来向男人讨安慰,她看似对人生绝望,却没绝望到封闭自己,不再对人付出,甚至愿意尽力对他好……

他从没对女人这么心动过,他的初恋女友、他的未婚妻,都是美丽女人,她们比她美,却从不曾像她这样深深触动他的心弦……

思绪跳回眼前,他远远看见徐瑀玲穿 昨天那袭黑色洋装,步出他的住处大楼,探头望 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唇边不觉拉开微笑,缓踩煞车,车子分毫不差的停在她面前。

「妳很准时。」他推开车门对她笑,开心她是不让男人等的女人。

「这是临停区,我等你总比让你等我好。你确定你不忙?可以跟我吃中餐?」

徐瑀玲不放心又问一次,她想,也许他是不放心她,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她哭得惊天动地,现在回想起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太夸张。

幸好,古维瀚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要不,照她昨天又哭又笑,又自虐地自己打自己,一副濒临疯狂的样子,一般男人应该都会被她吓跑了。

两天下来,她对他的观感大翻转,从讨人厌的贵公子,一跃成为有翅膀的好天使。她相信,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她,才抽空陪她午餐。

「不只吃午餐,我还可以陪妳逛 、买菜、一起做晚餐。」

「真的?!你今天不工作?」

「今天不工作,我打算陪妳买些必需品,手机、衣服、保养品之类的。」

「我其实可以自己去。」

「我知道,但我想陪妳。我想把今天当成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非常期待下午可以牵妳的手逛 。」说完,他轻轻在她脸颊边落下一个吻。

她脸红了,心跳加速,笑容有丝羞涩。

「我很荣幸能跟古先生约会。」她装模作样地说,接 忍不住吐了吐舌。

「我也非常荣幸徐小姐答应我的约会。」古维瀚也模仿她的装模作样。

他们相视而笑,车子重新启动,载 沉浸在暧昧氛围中的两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