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璟明只在四岁前体验过无知无觉的快乐，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一个富裕的家庭，事业有成又温和的父亲，美貌善良的母亲，在幼时精神没出大毛病的时候，罗璟明拥有的不能再多了。
“伊登！”母亲，丽雅在二楼小阳台叫他，暖风吹起她白金色的长发，皮肤娇嫩如玫瑰，她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罗璟明正抱着球，在花园打滚，他撅起屁股，脑袋朝下假装没听到母亲的呼唤。
“去哪里了，我的小伊登？”丽雅夸张地朝着罗璟明的方向演戏，甚至进房间转了一圈又出来：“太遗憾了，刚做的可丽饼伊登吃不到了，只能我来……”
“妈妈！”罗璟明小屁股一收，“我在这！”
“啊你在那里——”
丽雅从二楼下来，把他从草地上抱起，她的怀抱温暖柔软，罗璟明不愿意弄脏，只好把脏手垂在身侧。
“有可丽饼吃？”
罗璟明转头，罗盛韫站在围栏外头：“有我的份吗？”
“爸爸！”罗璟明人还在丽雅怀里，伸出手，上半身朝走来的罗盛韫靠。
“韫，”丽雅朝他笑，“你今天回来的太早了，可没准备你的份。”
“不可能，一定有我的。”罗盛韫隔着罗璟明抱住丽雅，两人唇瓣相贴：“你肯定多做了一些放在冰箱里。”
丽雅笑意一僵，罗璟明感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柔软手臂骤然收紧，他没来得及喊痛，丽雅已经疼惜地放松力道。
“宝贝…”她低头亲吻罗璟明的额头想要安抚他，嘴唇却在颤抖。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有征兆，餐桌上的可丽饼消失了，夜晚罗璟明睡不着，抱着小马玩偶坐在楼梯拐角，父母的影子映在墙上，不是和谐地依偎，而是隔的很远。
这种沉默也很快被打破，渐渐地他们开始争吵，罗璟明坐在楼梯拐角的次数多了起来。
“伊登？”然后终于被发现了，罗盛韫抱起了他。他从罗盛韫的肩膀望过去，母亲只是坐在那里，昏暗的灯光照不清她的表情。
罗盛韫打开/房门，把他放在那张小床上，没有离开，他也蜷缩着躺下来。
罗璟明看到父亲慢慢用手捂住脸，眼睛却从指缝间望着墙壁，直到罗璟明睡醒他都是这个姿势。
“我爱你…”
罗璟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听到母亲哭泣的声音：“韫，我爱你……但你不能这样一直监视我。”
丽雅紧紧抱住罗璟明看不到的那个人：“看医生好吗？你的病情已经太严重了……”
门被关上了，一同关上的还有所有其它的门窗，罗璟明抱着球，无法打开的大门将他和茵绿草坪隔开，房子里好像也因此晒不到太阳，突然变得很冷了。
父母不再外出，父亲经常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或者只是呆呆地盯着母亲。
丽雅坐在二楼阳台的圆椅上，怀里是话越来越少的罗璟明，阳台也被外表美丽的铁柱封死。眼泪，滚烫的眼泪落在罗璟明脸上，于是他也哭了，他感觉不到快乐了。
“我爱你”是三年里罗璟明听到最多的词汇，可能因为说的太多了，它变的和其它吃饭喝水的词一样无关紧要。
“你看见了吗？”母亲问他。
她不再那么漂亮，眼睛失去光彩，皮肤都变得粗糙，穿着邋遢，无心打扮。
“伊登，你看见大门的密码了吗？”
伊登，罗璟明喜欢这个名字，母亲说是伊甸园的意思，寄托了她当时所有的美好。
罗璟明点点头，他无意躲在沙发后面，恰好看见罗盛韫打开大门，去拿门口放着的食物。
“告诉妈妈吧。”丽雅希冀地看着他。
“你要离开了吗，妈妈？”罗璟明说，“离开我和爸爸？”
丽雅的眼泪又流过脸庞，她浑身颤抖：“宝贝，伊登……”
“我必须离开…我还爱着他……”她说，“只是爱已被消磨地只剩一点点，伊登…你以后会明白，爱不是永恒不变的，它会被很多肮脏事消磨……”
“对我来说，自由，失去自由的痛苦，和无法再与你父亲交心的痛苦，”
她简直要哭的崩溃了：“爱，我的爱它要消失了……”
罗璟明说出了密码，这个被监禁三年的女人没有穿鞋，再一次踩上外面花园的草地，她都来不及哭笑，跌跌撞撞地越跑越远。
“她不会回来了……”罗盛韫站在罗璟明身后，他也很憔悴，身体瘦的像一张纸。
“会的，”罗璟明抱紧他最爱的球，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她只是去享受自由了，妈妈很爱我，她也爱你，她会回来找我们的。”
丽雅没有回来。
等了一个月，罗璟明没有等到母亲，等到的是罗盛韫拿枪自杀的尸体，他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儿。
祖父罗毅接管了他，他也没有祖母，又是一段不幸的婚姻。
除开戏剧性的童年，罗璟明七岁之后的成长道路很顺利。他没有青春期，不明白上学时同龄人的躁动，甚至为他们过分的亲密感到恶心。接手公司和一系列家产之后他更不用顾忌太多，交际少，效率高，活的无欲无求。
叶昱说老板你该不会孤独终老吧？
罗璟明不生气，相反他还要感谢叶昱，感谢他上班时间看涩情直播，感谢他去开会，以为插着耳机没事所以没有关掉页面。
还要感谢自己，因为腿长，经过的时候不小心卷到了笔记本的耳机线，拔掉了，那个主播的声音就泄露出来。
“唱歌？我唱歌一般啊？”顿了顿，“不是所有声音好听的人都会唱歌的好伐？我就大白嗓，情歌给你唱出军歌的感觉，算了吧。”
“不如给你们念首诗吧，我小学诗朗诵得过奖的，别不信，改天我回家把奖状翻出来。”
然后他念了一首长诗，关于爱情，和它被消磨的故事。
罗璟明就这样端着水站在那里听完了，他犹豫了下，还是伸手点开了那个被最小化的网页。
叶昱打着电话进来：“叶寒我警告你，别拿着我的钱到处打赏主播，那个男的涩情主播怎么回事？你是gay吗？！”
“我破解你电脑怎么了，你密码123456难道很难？”
“我不管，总之你不准看这些了，学习，学习你知道吗？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我没你这个臭弟弟，你等着饿死吧！”
叶昱一顿，才看到罗璟明，立马挂了电话。
“老板，还没下班啊？”笑容堆满。
“嗯，这就走了。”
罗璟明匆匆离开，叶昱看到他耳朵通红。
罗璟明入股了那个开涩情直播间的公司，用的是自己的钱，叶昱惊到下巴脱臼，满腹疑问地去医院接上，满腹疑问地回来继续工作。
罗璟明开了个号，开始常驻在小山的直播间。他学会了送礼物，送礼物就会有互动，小山跟Lou说话，问Lou有什么要求，于是他也学会了破廉耻，提一些他从不会说的无理要求。色/欲熏心的弹幕就像一个大染缸，染的罗璟明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荤话，染的他跟着小山自我抚慰，梦里和他翻云覆雨。
不管是他在假装正经地玩游戏，还是坦然放/荡地玩弄自己，罗璟明一点都不能错过。
别人也发现了小山的好，直播间人气越来越高，才几天就破万的观看人数，Lou的弹幕时常被眼花缭乱的礼物遮住，小山没看到就不会读出来。
罗璟明感到不开心，他砸钱成为直播公司的大股东，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山直播间挪到最后面去，热度压着，顶天了也只会有7K的观看数。
叶昱很不理解，他说老板你要不干脆把直播间设置成仅你可见好了，又说你给人家刷的礼物这么多，不如直接把人找出来包养吧？
罗璟明有些心动，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他说：“小山不是我的东西。”
他不愿意让小山在心里拥有更特殊的位置，再多一点点，就会变成他的所有物，而他对所有物不会是这样放任的姿态。
可以拥有，但不能完全拥有，他的手会不自觉收紧，手心里的东西就会被揉碎，落地不见。
罗璟明每晚听小山念诗，好温柔的声音，梦里的画面又变得缱绻，像躺在被月光照亮的水里。突然有一天停了，他从水里醒来，聊天界面还是只有狗狗表情包。
拒绝，透露着拒绝的意味。
意识到这点，那些很久没出现过的幻觉再次包围了罗璟明。他看到哭泣的母亲，头颅不完整的父亲，红色的血和柔软的绿草地。
“伊登，你看见大门的密码了吗？”
门打不开，钥匙划动，或许门不该被打开。
“伊登，妈妈会回来的。”
这句话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需要帮忙吗？”
罗璟明慢慢转过头，嘈杂的声音停止了，所有幻觉都为眼前这个人绕道。
“嗯……Can I help you anything？”他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说完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罗璟明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心动，他听到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