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怀俄明的山也在说我爱你>第50章 群山回唱

  早晨,鸟鸣阵阵,欣喜地鸣叫着。太阳也晒得暖软,这座城市也慢慢慢慢,从前夜的沉眠中苏醒。

  晏淮左和杜牧之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熟悉的街景,看着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

  “天儿真不错啊,是吧。”杜牧之感叹了一句。

  “是啊。”晏淮左简简单单地回答,默默地陪伴着彼此,默默地数着,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天色变得也快,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就已经阴云密布。黑云压城,压得人胸口都直发闷。

  “快走吧,要下雨了,都没带伞,回来淋湿了可就不好了。”杜牧之一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晏淮左却突然拉着他。

  “杜牧之,我没想着要放弃,为什么偏偏到头来我们不能再坚持一下呢?”晏淮左声音压得极低,酿着暴雨,再一抬头,全然在眼睛里。

  杜牧之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收敛自己的情绪,依然温柔地注视着晏淮左。

  “我们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淮左,你应该也清楚的,你是我的爱人,同时也是你父母唯一的儿子,那才是你的家。我曾深刻地体会过没有家的感觉,更不想让你也去受它一遭。”杜牧之顿了顿,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快想想吧,回去之后,你爸爸身子好起来了,你妈她会给你和你姐包一盘饺子,你们一家子围在一起笑着看着今年的春晚。再未来不远的哪一天,你真地遇见了一个你爱且爱你的女孩子。”想到这里,杜牧之居然笑了出来,而晏淮左的唇却是越抿越紧。

  “掀盖头,红罗帐,洞房花烛高高照,结了婚,然后有了可爱的孩子,看他长大,看他成长,从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婴儿长成一少年,临老白发相结,一对恩爱的老夫妻慢慢携手走在故乡的小城里,多好。”眼前模糊一片,杜牧之分明已经看见了少年的样子,分明就是晏淮左的模样,几处咬字尾音都已经飘忽了起来。

  温柔且悲伤。

  杜牧之鲜少这么直白地告诉晏淮左,他爱他,晏淮左是杜牧之的爱人,又可能,也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他们都再不是什么年轻的小伙子了,两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社会身份。晏淮左是他的爱人,更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他要负起对家人的责任。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这滔滔人世间里,搭建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家。杜牧之清楚晏淮左的人,他相信晏淮左一定会张开臂膀,用尽自己全部的温柔去保护这个家,保护自己爱的人。

  “那你呢?”

  就三个字,晏淮左只问了这一句,问得杜牧之无法作答。

  “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每一处的规划,全都有你。杜牧之,你告诉我未来我会和别人结婚,我会有一个孩子,那你呢?那我呢!”悲到深处,那把嗓子像是给撕开了一样,晏淮左吼出来的话风都染着血,太委屈,又太无力。

  那我们呢?

  杜牧之用手枕住晏淮左的后脑勺,用力地把两个人的唇贴近在一起,都闭着眼睛,谁也看不见互相的狼狈的模样,盛不住的泪滴子终于不受遮拦,顺势而下,融汇于两个人的唇峰,酿在嘴里又都是一嘴的酸涩。

  “杜牧之,杜牧之,杜牧之……”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怀俄明的岁月里一样,两个人紧紧相拥,然而没了夕阳,就把那一轮被云层隐去的残月含进嘴里,却是划了满嘴的口子。晏淮左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杜牧之,只可惜,晏淮左故里那座平野小县城装不下怀俄明的巍峨雄山,终于也就听不见了爱人的回答。

  那又能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活的,杜牧之明白,他是,晏淮左也是。纵然两个人之间真真切切地,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能够相携伴过一生,可在现实面前,终究成了掌心流沙,散也散不见了。如今再看看大提顿山背后的思君情切,竟然活生生成了满纸荒唐言。

  杜牧之想不就是捱一捱么,看他一生许诺,二人相伴,三四成家,五六年里,共赴七八耄耋,余忆久自成悲,拾得劳心空挂,悠哉悠哉,也算草草了过一生。

  杜牧之总会想啊,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过活的呢?老来无子,纵使幸得彼此相依,可当临了一人逝去,另一人只能望断空山,自此爱恨一并随风西去。亦不能每日还家,学得妻女或温婉明艳,或活泼可爱,唯有两座深山相顾寡言。

  多没意思。

  守孝道,明孝悌,这自小就被教会的道理,怎么能忘记。晏母跪在晏淮左面前,光是那个场景,想想就够让人心酸了,做儿子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拜求自己变得正常一点,那一声一声,是长满利齿的手,把做儿子的心全都撕开来。而除了相跪无言,又能做些什么呢。

  杜牧之从没有告诉过自己母亲关于性向,关于整个大学和毕业为什么从来不谈及女朋友和婚姻的问题,或许察觉到了,或许没有察觉,但母亲总会将这个问题归结于她和父亲失败的婚姻上,这更是让杜牧之难受。他不敢想,换作是自己的母亲跪倒在面前,哭着哀求,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分明,是他杜牧之把晏淮左架到了不仁不义之境,不忠不孝之地,他不能这么自私。

  我爱你的每一刻,我都会学着用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来忘记。

  不告而别。

  杜牧之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面上一直都是风轻云淡的。他慢腾腾地整理着自己东西,其实也不多,他一向不多事儿,所有的行李一个中号的旅行箱就能填满,衣服物品一件一件的放进去,也是把心里一点一点挖空,他正在慢慢擦去自己和晏淮左生活在一起的痕迹。早晨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他还是会去从前的那家豆浆店,要上一碗熬得浓浓的老豆汁儿,闻着臭,不过他被晏淮左带着喝得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一碗下肚,化开在腹中又是一股子酸涩的味道。

  他还笑着和老板说了声再见,只是告别了又一个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别离才是人生的常态,他早就习惯。

  这世上当然还有杜牧之的去处,去吧,去怀俄明的山里吧。

  飞机上,杜牧之遥遥地望着云层,窗外都好像变成了爱人的脸。

  “I was getting kinda used to being someone you loved.”

  我走过了我们来时的每一步,我去向了没有你的归途。

  “嘿,费尔德!我回来啦!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威士忌。”杜牧之刚想敲门去喊,门就被打开了。

  是费蒙,几年不见他长得跟自己的父亲也越来越像,变得成熟稳重多了。

  “杜,好久不见,我们都很想你!”一个大大的拥抱,杜牧之愣了愣,才轻轻拍了拍费蒙的背。

  “你父亲呢?”

  “父亲已经上个星期刚刚过世了,你来得正好,明天我们给他举办葬礼。”费蒙苦笑着摇了摇头。

  杜牧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安慰着费蒙,“别太伤心了,你母亲还得靠你呢,莉莉呢,我想去见见她。”

  “进来吧,母亲看见你一定会开心的,你能来参加葬礼父亲也一定很高兴。”

  莉莉正窝在费尔德给她搭的室内小摇椅上小寐,费蒙走了过去,轻轻地喊了自己的母亲一声,“妈,杜回来了。”

  “哦,我亲爱的杜,能再次看到你我真的是很开心,感谢上帝。”莉莉睁开眼,看见了杜牧之,微微一笑,起身牵着她坐到沙发上。

  “不用太担心我,相遇与离别,生老病死,到了我这个年纪都看得明白了。我和费尔德也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只不过杜,我看着你,我却觉得你并不开心。”

  “您没事儿就太好了哈哈哈哈,本来是我要安慰您的,怎么还反过来了。当然不会很开心,没想到,几年前的那次告别居然是我和老费见的最后一面。”

  两个人都风轻云淡。

  “哈哈,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世事无常,所以更得珍惜眼前的人。”莉莉拍了拍杜牧之的背,似乎意有所指。

  “行啦,你赶紧去歇歇吧,从中国来怀俄明也挺远的,明天还请你一定参加费尔德的葬礼,他会很开心的。”

  “一定。”杜牧之点了点头。

  老镇长已经去世了,哪一次喝酒他和别人起了冲突,回到家脑出血送了医院还是没挺过来。晚上杜牧之听费尔德镇长的小儿子费蒙讲起来,才知道是那个老流氓口无遮拦,老父亲为了维护莉莉暴脾气蹭一下上来,六十好几的人像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一样,上去就是几拳头,把那人的门牙都打断一颗。

  葬礼上费蒙和莉莉也没有表现得如何悲伤,镇子上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甚至于有说有笑的。下棺的那一刻,棺材里又突然响起老镇长的声音。

  “hello?有人在这里吗?我还在里面!放我出去!救命啊!快放我出去!!!”旋即就是老镇长一阵爽朗的笑声。

  “好吧,亲爱的朋友们,是时候和你们做好告别了。我爱我的家人们,我也爱你们每个人,我爱普提斯小镇的一切。哦好吧,亲爱的莉莉,我也要向你坦白,其实卧室的花盆底下被我偷偷藏了十美元的私房钱想去买几盒烟。”

  莉莉闭起眼睛,微笑着聆听自己丈夫的声音。

  “你总不让我抽烟喝酒,我也知道是为了我好,我要忏悔,我终究没能听你的话,当然,谢谢你这大半辈子对我这个粗人的包容。”老镇长的声音慢慢变得温柔而和缓。“还有我的孩子们,爸爸爱你们,希望你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好好替我照顾好你们的妈妈,她牛排爱七分熟的,记住一定要选牛前肋,不要放太多的洋葱,她不爱吃,还有我一直计划着的门前道上要多装几个路灯,我没太多的精力了,费尔德记住一定要按我给你的规划建好,路不平,你妈妈眼神儿不太好,容易摔着。”那是对自己孩子的叮嘱。

  “哦,再见,我的故乡。哦,再见,我的爱人。我们今日离别,当然也会在明日重逢,不要太过悲伤,不要太过想念,哦,还有我最亲爱的莉莉……”老镇长在最后的时间里,慢慢唱起这支被他改编了一下的乡村歌谣,杜牧之恍然间还能看见那个抱着老木吉他,摆着好酒在身边,对着远处的山深情唱诉的费尔德。

  盒棺,盖土,杜牧之在怀俄明的山下,在自己的生命里,又告别了一人。

  “And the Mountains Echo.”莉莉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床上细细翻看着自己和丈夫的老相册,见到杜牧之来了才出声。

  莉莉穿着几十年前怀俄明时兴的碎花布裙,听说这是她和费尔德第一次约会,费尔德送给她的裙子,她立即找了个地方换上,两个人在舞池里互相注视着起舞。

  “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或许我也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当年会取这样一个名字。”莉莉转过身子来,微微笑着看向杜牧之。

  午后的日色暖软,又加快了脚程,一点一点从窗棂那儿溜了进来,悄悄爬满了莉莉的脸,染了一头的碎金,又在两个人身后,印了更深的影。

  “这个地方啊,都是山,我和费尔德也看了大半辈子的山,到最后还是选择一起留在山里。”莉莉好像陷入了回忆,杜牧之分明看见了,费尔德镇长就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去看看你的客栈吧,我们猜想那对你一定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你走之后费尔德就把那片地买了下来,一直都在打扫着没有荒废,它正等着你回来。”莉莉笑着朝杜牧之挥了挥手,费尔德也是。

  “谢谢。”杜牧之轻轻说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