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回来了。”

  “嗯。”

  “妈,快过来吧,我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晏昕还想打着圆场,就被晏母叫到一边儿,“小昕啊,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吧,妈有几句话想跟你弟弟说。”

  晏昕还想在说什么,被晏淮左微微一示意。

  “那好吧妈,你俩好好说啊。”晏昕微微叹了叹气,拿着钥匙走出家门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来,儿子,坐。”晏母招呼了下晏淮左。

  “您见过牧之了?”

  “嗯,我见过了。”晏母也没想瞒着晏淮左,“他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一句话,让晏淮左的防线溃不成堤。

  “您怎么和他说的。”颤抖着,晏淮左微微抬起头,紧紧抿着嘴,晏母看了也心痛,尽管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可事到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好受。

  自己的儿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多情却又专情,天生的情种一个。

  “我就说你迟早得结婚生子,我是你的妈妈不想看到你晚景凄凉,我能看的出来牧之也不想看到你那样,我也跟他说,他妈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他那样。”

  晏淮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所以您用他妈妈,来告诉他,让我们俩分开?”自己的母亲会怎么做晏淮左都明白,短短的一句话里,晏淮左就已经能猜出了个大概。

  “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晏母脸也冷了下来,“我是在帮他,我不希望看到牧之跟你一起走上歪路。去之前我本来是想质问,看看是怎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好儿子带坏了我的儿子,短短接触下来才发现牧之确实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所以更不想看见你俩一起做了错误的决定!都是做母亲的,你难道还能比我更懂母亲的想法吗?我这不只是在帮你俩,我同样也在帮他的母亲!”

  “您知不知道,杜牧之的母亲在他高考的那一阵子就去世了,他们俩从小相依为命,您知不知道您用他最在意的人,来攻击他,对他来说有多残忍?”晏淮左早就和杜牧之通感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杜牧之心底的这一块伤疤,眼看着一天一天终于要愈合要好起来了,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的母亲亲手揭开杜牧之这一块血肉,晏淮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挖开了一大块儿。

  “哪有做母亲的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好?!你说我对他残忍,那我问问你,难道杜牧之他做的事儿对我和你爸爸就不残忍了吗?你们这才是最大的不孝!”晏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提不起伪装的铠甲,和面对着杜牧之时候的不同,这时候夺眶而出的眼泪是真真正正滚烫的。

  “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如果不是因为他杜牧之,你会走上同性恋这条歪路子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盼着你早点儿成家立业,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妻子,孩子,不是说一定要他们来照顾你,这种正常家庭是他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代替的,而且,我也有做奶奶的权利,凭什么就因为他一个人,我的儿子要变成同性恋,要受人指点!我也看不见我的孙女我的孙子,就连你姐姐,小昕的孩子以后上学了,也会被其他的孩子说,瞧,你的舅舅是个同性恋!”

  “他对你就不残忍了吗?你本可以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也不会凭白地受这么多非议。”

  “我没有觉得他对我残忍,为什么一定要看别人的脸色呢?难道就因为别人的话语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吗?”晏淮左的声音也变了,尾音扬着调,全是拼死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你就不管了吗?”晏母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疲惫与失望。“不是因为别人就不能活,当然能活,我也可以不在意。好,就算你不用管我们,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人生的生老病死避无可避,你爸爸那样你也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有你和你姐姐他才能挺的过来。假设你和杜牧之在一起,你能不能保证到了老年,如果你和你爸爸一样不幸染病,会有人照顾好你。不要跟我提杜牧之可以,都到了那个年纪很多事就算是他有心也无力,只能依靠孩子,妈妈和你爸爸体会过,所以妈妈才会这么问你,只要你晏淮左跟我说一句你能保证,我二话不说,立马回老家,你俩的事情我再也不会过问。”

  诚实守信,从小晏淮左就被这么教育,这当然是个好习惯,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因为惯性,晏淮左本能地不想欺骗自己的母亲。

  他没法保证。

  “所以看吧,就连你自己也没办法保证。那你告诉我,我作为一名母亲,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这种不确定的未来!”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幼稚地评判着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站在每一个人的角度上,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理由,都有着自己的不得已,继续争论下去,也只会是几败俱伤。这个道理杜牧之早就懂得,所以他和晏母的对话才平和的出奇,甚至真的像是长辈来问候晚辈一样。

  “可是妈,人活这一世,如果真的光是为了晚景能有个好的依靠,那年轻的时候做的很多决定岂不是太过无聊和苍白。您和爸爸,难道一开始也是因为彼此就像做个伴儿,生个孩子,凑活凑活过了这一辈子才结的婚吗?不是的吧,我记得您和我说过,你们俩是因为爱情,当时爸爸还是个穷小子,姥姥也不同意,爸爸拼了命赶工凑了几张大票子买了单车骑着载着你到姥姥面前求亲。”

  晏淮左的声音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隐隐透露着悲伤的意味。

  “您说过,当时姥姥不同意,您和爸爸也跟她争辩了很久很久,最后甚至是要私奔姥姥才勉强答应,您和爸爸幸不幸福我做儿子当然知道,很幸福吧,是不是因为爱情,那今时今日的你和当初的姥姥有什么区别!今时今日的我跟牧之和当年的你和爸爸又有什么区别!”

  两行泪,终于透过晏淮左的眼睛流了出来,几个互相爱着的人拿着语言互相伤害着彼此,谁又是赢家呢?晏母选择去伤害杜牧之这个看起来的外人,殊不知每一剑都打在了自己的儿子心上。

  “姥姥也是您的母亲,不想让您嫁给爸爸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怕爸爸给不了您以后的保证,可您不还是执意要跟他结婚吗?当时是多封建的年代,您都尚且在姥姥面前说要跟爸爸私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做法放在当时的姥姥眼里难道不也是个不忠不孝的举动吗?您说我和杜牧之在一起不孝,那我想问问您,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啪。

  一巴掌,晏母扇在了晏淮左的脸上,晏母重重地喘着粗气,头已经气得发晕,一只手捂着胸口,嘴里反复默念着,“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晏淮左眨了眨眼睛,干了眼角最后的几滴泪,“妈,杜牧之就已经是我这后辈子的大半欢愉和幸福了,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照你们的想法,按部就班地读着书,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学,唯独只一次,我想去车队,你们拦着了,我后面也再没有开过。我自己创业,你们也在拦,可是到现在难道我过得不好吗?我的人生都是被你们规划好的,直到我遇见了他,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甚至是一花一叶,都有着不一样的精彩。妈,我们俩是真正爱彼此的,爱人错过,难道您就觉得我会快乐吗?”

  “你会!”晏母的泪水大把大把地往外流,全都流进晏淮左的心底。

  噗通一声,晏母扶着晏淮左的手臂,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就算妈妈求求你,求求你,变得正常一点好不好……”

  这一跪,跪断了晏淮左所有的爱恨,他只能和母亲相跪而对。“您起来,您快起来……”

  晏淮左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孝顺的孩子,可如今,世间的大不孝不过于此,母亲跪在自己面前。

  他晏淮左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跪,或许也会跪断前尘,跪断他和杜牧之所有的路。晏淮左遥遥望着西边的远天,才突然发觉这天幕怎么会拉得这么长,这么深邃,什么都看不清。

  他看不清了去怀俄明的路,那道长燃在心里的篝火终于也要覆灭。怀俄明的山长在了他们的心土上,如今竟然一点一点,要连根拔起。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吧。”山里,篝火前,他和杜牧之坐在一起。只不过这次是杜牧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牧之,你说说话,你快说说话。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我难受。”晏淮左透过火光看着自己的爱人,渐渐渐渐,居然连模样也快看不清了。

  耳边只有穿行山涧的长风呼啸而过,水鸣渐渐,他究竟有多想,让时间一直停留在,他们彼此在怀俄明山里,相拥而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