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 城市的灯海在云层浮出一片暗黄色的光晕。
周予琛身处于一间雅致的书房，站在书房的露天阳台，手里拿着一杯没有热气的咖啡，有些出神地瞭望天空中最亮的天狼星。
他的眼底溢出柔情, 正在思念远方的叶颂明。
一周前叶颂明同出版社的同事出差了, 地点是F国, 顺便在那里为盲人机构争取一些福利。
周予琛随意裹了裹身上的袍子，轻微叹口气, 视线从窗外收回, 转身走向办公桌。
他把已经凉透的咖啡放在桌子上，与此同时, 书房外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低语, 仔细聆听，是祈舟和唯一两个不爱睡觉的夜猫子。
“你怎么才回来？”
这是唯一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沙哑，其中夹杂着惊讶。
站在唯一对面的是同龄的青年, 欲盖弥彰般地扯了一下鸭舌帽的帽檐，心虚地把头埋的低低的, 声音比唯一还轻, “哥, 你还没睡啊。”
“我在等你, 你昨天...”唯一的话语戛然而止, 愣了几秒钟, 迅速将祈舟头上的帽子摘掉。
祈舟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唯一抓住他的手腕, 狭长的眼眸微眯, “你抬起头来。”
“哥，你小点声。”祈舟瞄一眼亮着灯的书房，不确定周予琛在不在里面。
此时的唯一顾不得那么多，借着暖色的灯光，打量着祈舟嘴角的淤青，眼里逐渐积攒戾气，“你打架了？”
祈舟委屈又心虚，耸了耸肩膀，拉着背包的带子想离开这里，“没..没有，哎呀你别管了，快..快点去睡觉吧。”
“你只要撒谎就会结巴。”唯一看着弟弟，脸上的严肃是这个年纪很少见的。
祈舟最怕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低着头，含糊两句打算蒙混过关。
“是谁。”唯一问，语气冷冰冰的。
祈舟挠头，回忆着三英战吕布的场景。
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有某种冲动是很正常的现象，祈舟也没能逃过这个定律，相对文静低调的哥哥，他就是一个沾花惹草的主。
今天之所以回来的这么晚，是因为他和隔壁班的几个学渣约架，为了教训口嗨哥哥的几个人。
他和唯一对视几秒，还是没说实话，只道句：“你不认识。”
唯一皱紧眉头，薄唇微开，正打算刨根问底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
周予琛走了出来，目光像追踪器似的锁定祈舟的那张破相的脸，显然把兄弟俩之间的话听了去，上来就问：“输了赢了？”
”当然赢了！”祈舟快速答话，还表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周予琛扫一眼他嘴角的痕迹，意味不明地冷笑：“祈舟同学，我是不是该夸赞你一句？”
“......”祈舟蔫了，别开视线。
周予琛收了嘴角的笑，冷哼一声 ，转头看着唯一，语气尽量放松：“唯一，你先回房休息，明天还有早课，经常熬夜不好。”
见状，祈舟想拉着唯一一起溜。
周予琛预判了他的小心思，接着上一句话补充道：“祈舟，你留下。”
这显然是要挨批的节奏。
祈舟向唯一抛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唯一舍不得弟弟受委屈，而且隐约猜到弟弟打架可能跟自己有关，立刻开口为祈舟解围：“爸，祈舟的练习册还在我的房间，有几道题没解开，我想...”
“明天再说。”周予琛不容他们反驳，习惯性地扯了下袍子的领口，转身走回书房，边走边说，“叶祈舟，让你哥哥去休息，你麻溜的给我进来。”
语气轻飘飘的，但两人都知道，这是周予琛发火前的征兆。
唯一只好先回房间，剩下的祈舟在原地踌躇两秒，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周予琛后面。
为了面子，进来以后的祈舟特意把门关上，免得被人听到他的惨叫声，同时在心里琢磨怎么应对。
“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竟然打架斗殴。”周予琛先是阴阳怪气地来一句，然后捏住祈舟的一只耳朵，往上提了提。
“哎呀呀..”祈舟疼得龇牙咧嘴，缩着肩膀往后躲，“周爸爸，您儿子我..哎呦轻点，我一个人对付三个渣渣，您也不问问我伤没伤到哪儿。”
“哼...”周予琛微微勾唇，松开了手，“怎么样，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当然不需要，”祈舟揉着通红的耳朵，“您儿子赢了，能文能武，绝对继承您的衣钵。”
“少贫嘴，”周予琛盯着祈舟的嘴角，眼神暗了暗，“能用语言沟通的矛盾，尽量不要动手，你们这个年纪，气急的时候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祈舟嘀咕道：“你怎么跟老叶一样...”
“你说什么？”周予琛瞳孔微缩，不怒自威。
祈舟立马回道：“我说您说的对，我以后不打架了，您别生气。”
周予琛无可奈何，转过身去拿桌子上的咖啡，忍不住又唠叨道：“学学你哥，做事低调一些，多跟好人来往，别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祈舟冲着他的后脑勺翻白眼，心里想：就我这样的在学校才受欢迎呢。嘴上很老实：“是是是...我会的。”
“还有...”
害怕周予琛没完没了的说教，祈舟立刻截胡，瞬间将话题拐到叶颂明身上，“周爸！叶子老爸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到叶颂明，周予琛果然来了兴致，眉眼间的怒气瞬间消散，“下周二，他回来还要去C市看望一位盲人朋友，不过他答应我不会在C市逗留太久。”
“哦..”祈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一眼日历，突然有了新想法，一双大眼睛亮的出奇，比窗外的天狼星还要亮。
他兴致勃勃地走到周予琛身边，将手机递到周予琛眼前，指着上面的日期说：“周爸，你看。”
周予琛淡淡看一眼，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祈舟露出那种常见的机灵样儿：“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周予琛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眼皮微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看上去懒洋洋的，“你又出什么鬼主意。”
祈舟笑得神秘，即便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还是把声音压低了，“周爸，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
时间过去三天，出差的叶颂明回来了。
早晨八点钟，他拖着行李走出机场，身边跟着同行的闫小亮。
两人在接机口分别，一个去地下车库，另一个去乘坐地铁。
闫小亮知道妻子和孩子在地下车库等自己，还是客气地说句：“叶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叶颂明笑着说：“我坐地铁更方便，免得我晕车。”
闫小亮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告别，转身离开了。
叶颂明拖着行李箱往另一个方向走，走了几分钟，顺着滚梯下楼。
这时，外衣兜里的手机“嗡嗡”地响起来。
他掏出来后立刻接听：“祈舟，我刚下飞机。”
“爸！”祈舟激动的叫了一声，不是兴奋，而是慌张，“你在哪里？到哪了？”
叶颂明听出异样，心里直打鼓，说：“我在机场，正准备坐地铁回家，你怎么了，你哥哥和予琛在家吗？”
“爸，你别回家了，直接来医院吧。”祈舟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激动了。
这让叶颂明更加担忧，立刻追问：“你哥哥出事了？”
“不是我哥...”祈舟吸了吸鼻子，很自责的语气，“是我周爸。”
“什么！？”叶颂明一听更不得了，紧张的手都在抖，不得不停下脚步，努力保持镇定，“发生什么事了，你周爸在医院吗？”
祈舟说：“是的。”
“到底怎么了！”叶颂明语气发急，要不是他自制力强，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吼起来。
祈舟赶忙安抚：“叶爸，你别激动，周爸身体没问题，一点擦伤都没有，只是...变得有点奇怪，情况不太一样，反正你见到就明白了，你来医院吧，路上小心点，别着急，周爸身体没事的。”
叶颂明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拉着行李快步往地铁的入口走。
除了担忧，还很好奇祈舟刚才话里的意思。
身体没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医院？
坐地铁果然很方便，不到一个小时，叶颂明就大步踏进一零三医院。
他把行李箱扔在一楼的服务台，迅速赶往住院部。
祈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一见到他的身影，立刻迎上来。
“叶爸！”祈舟抱住叶颂明的腰，表达了想念。
这时候的叶颂明没时间回应他，掰开他的肩膀，急忙问：“你周爸呢？”
祈舟指了指三米开外的病房，小声说：“他在里面。”
叶颂明的脸色霎时间变白，“他受伤了？”
祈舟缓缓摇头：“不算受伤。”
什么叫不算受伤？
叶颂明担心又愤慨：“那来医院做什么，快点说清楚。”
“周爸他...”祈舟吞吞吐吐，表情略显古怪，“叶爸，我说了你可别激动，周爸没有受伤，他只是失忆了。”
“？？？？？”
叶颂明的头顶飘过一排问号，以为自己听错了。
祈舟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叹口气，解释道：“没错，你没有听错，周爸失忆了，他不记得你了。”
“失...忆？”叶颂明艰难地重复这两个字，脸上的神情变换好几轮。
祈舟郑重点头：“是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
叶颂明一丁点准备都没有，只觉得离谱。
过了好半天，叶颂明似乎是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恢复原来的淡定，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祈舟的眼里被惭愧和自责填满：“爸爸，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我昨天拉着周爸去帽山蹦极，本来挺顺利的，谁知道周爸他玩完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颂明暗暗打量祈舟说话时的表情，很难不生气，沉声道：“你明知道他有点恐高，还带他去帽山，医生怎么说的？”
祈舟没底气的讷讷道：“医生说是受刺激导致的短暂性失忆，不过这种情况很难下定论，也许明天就恢复，或许是更久的时间。”停顿一瞬，祈舟找打的补充道：“失忆这事儿您有经验，应该不需要我说的太详细吧。”
说实在的，现在的叶颂明很想拿祈舟这个罪魁祸首撒气，但是忍住了。
他维持了‘温柔爸爸’的形象，越过祈舟，快步走向周予琛所在的病房。
透过门口的小窗户，他看见了房间里的周予琛，穿着浅灰色的睡衣坐在床上，旁边是唯一，两人低头说着话，唯一手里拿着相册，指着上面的照片，好像在给周予琛介绍人物关系。
周予琛笑容纯洁，不时地点头，而后又疑惑地蹙眉。
这一刻，叶颂明有些相信祈舟的话了。
周予琛好像真的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