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最终还是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是随便编了一个搪塞了过去。

  傅季秋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他垂眸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身愣了许久,说了一句,“抱歉。”

  谢蜩鸣不知道他这句抱歉是说给谁的,因此没有应,而是转身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摆设也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样,锅具摆放得还是以前的位置,碗柜里还是他买的那套青瓷的碗碟。

  除了窗外没了那片梅树,其余一切都没变过。

  这让谢蜩鸣不由生出一阵恍惚,就好像他还生活在三年前。

  这三年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

  抽油烟机响起的轰鸣声拉回了他的思绪,谢蜩鸣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三年前,他也不是当年的谢蜩鸣。

  谢蜩鸣做好饭后将饭菜端了出去,却没有看见傅季秋。

  他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他的人,于是便按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就三个房间,两个卧室一个书房。

  两个卧室都没有人,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于是他向书房走去。

  谢蜩鸣走到书房门口,看见书房的门半掩,傅季秋果然在里面。

  谢蜩鸣本想进去,但瞬间反应过来他如今的身份,因此进去之前还是先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傅季秋的声音。

  谢蜩鸣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他坐在书桌前,面前零零碎碎摆了许多东西,而傅季秋正在看。

  谢蜩鸣没有细看,只扫了一眼,便对他说道:“傅先生,饭做好了。”

  “好。”傅季秋应道。

  不知为何,声音比刚才低落了些许。

  书房是傅季秋的禁地,谢蜩鸣从前就很少进来,这个习惯延续至今,因此他说完之后便向外走去。

  傅季秋隔了一会儿才出来。

  他刚才不知看到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格外沉默。

  谢蜩鸣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因此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后谢蜩鸣对他说道:“我的假后天结束,所以明天我就带着津津回去了。”

  傅季秋闻言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蜩鸣本也只是通知他,不需要他的回答,因此说完便站起身来收拾起碗筷。

  “你还会回来吗?”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闻言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回道:“不会了。”

  -

  其实他本来今天就打算走,然而高铁票已经售罄,因此谢蜩鸣只能等到明天,刚好明天去祖宅接津津,顺便让傅老先生把账结清。

  谢蜩鸣安排好明天的行程后便早早睡下。

  睡得早醒得也早。

  谢蜩鸣睁开眼时外面一片漆黑,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三点,时间还早。

  大概是昨天没怎么喝水的缘故,嘴巴有些干,于是他爬起来打算去楼下拿一瓶水。

  然而推门一出去却发现书房的灯还是亮的。

  这么晚了,傅季秋还没睡吗?

  谢蜩鸣想着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关着,但可以看见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处透了出来。

  谢蜩鸣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应。

  谢蜩鸣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见傅季秋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桌上零零碎碎地放了很多东西。

  谢蜩鸣走过去想要叫醒他,然而余光一瞥,却发现桌上的东西如此熟悉。

  他愣了一下,抬手拿起桌上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许多封信。

  这些信经过时间的浸染,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年岁的痕迹,有些甚至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半。

  这是他的信。

  当年谢蜩鸣得知真相后心如死灰,本想烧毁它们,但楚景把它们从火中抢了出来。

  谢蜩鸣后来死遁,干脆把这些信都留给了楚景。

  没想到楚景最后会交给傅季秋。

  难怪傅季秋会说他知道了自己爱他的原因,原来他已经看过了这些信。

  除了这些信,桌上还放着一份死亡证明,一份化验单,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本廉价破旧,是学校商店里最常见的那一款。

  但却记下了谢蜩鸣整个少年时期那份无法言说的感情。

  他一直把日记和信随身携带,但当年一切都太匆忙,他只来得及把信交付给楚景,其他的就来不及了。

  没想到最后会落到傅季秋的手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出来?

  虽然这是他的东西,但现在傅季秋失着忆,谢蜩鸣又坚持自己只是护工。

  因此根本没办法开口把这些东西要回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中的东西放了回去。

  书桌的抽屉半开着,里面放着很多机票的存根,几乎堆满了整个抽屉。

  谢蜩鸣记得傅季秋不是爱出远门的人,但现在自然不适合开口询问,只能把所有的疑惑憋回肚子里。

  谢蜩鸣将一切复原好,这才抬手拍了拍睡着的傅季秋。

  傅季秋很快醒了过来,他似乎还没睡醒,眼中带着几分困倦,朦胧中对着他喊了一句,“鸣鸣。”

  这声“鸣鸣”让两人俱是一愣。

  傅季秋坐起身来,很快回神,对他说了句,“抱歉,刚才没睡醒。”

  谢蜩鸣没答。

  然后就见傅季秋的神色突然黯然了下去,将桌上的东西一点点收了回去。

  “我确实是认错人了。”傅季秋拿起那份死亡证明道,“怪不得他从未出现过,原来他已经……”

  傅季秋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谢蜩鸣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傅季秋认为他已经不在了,似乎也不错。

  反正傅季秋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这辈子大概真得不会再有交集。

  “我知道我们是因为一次资助而相识,保持了很多年的通信,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不起他的样子。”

  “我应该很爱他,但为什么却偏偏把他忘得最彻底?”

  傅季秋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封被烧了一半的信

  “为什么这些信会有烧过的痕迹?为什么我连他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傅季秋说到这儿,神色突然痛苦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逼着自己回想什么事情。

  “傅先生。”谢蜩鸣见状连忙叫住了他,“你现在状态不好,还是先不要想了。”

  傅季秋闭上眼睛没有应声,许久才点了点头。

  “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谢蜩鸣说着上前一步,想要将他推回去。

  傅季秋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任由他将自己推回了房间里。

  傅季秋睡的是主卧,也是他们三年前的卧室。

  谢蜩鸣三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他打开灯。

  暖黄色的星空灯亮起,和他想得一样,这里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是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逝。

  谢蜩鸣将他推到床边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一转身却听傅季秋说了一声,“对不起。”

  谢蜩鸣闻言转过身来问道:“为什么突然道歉?”

  傅季秋没有说话,许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概是个很差劲的人吧。”

  谢蜩鸣没有说话。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融化的奶油想要将他们黏在一起。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动,就像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最后还是谢蜩鸣开口打破了这难捱的沉静,“早点休息。”

  傅季秋回他道:“你也是。”

  谢蜩鸣下楼取了一瓶冰水,一口气喝下了半瓶。

  清凉的矿泉水缓解了他口中的焦渴,但同样也让他没了睡意。

  谢蜩鸣回到房间躺下,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傅季秋黯然的神情。

  谢蜩鸣摇了摇头,试图把他从脑海中晃出去。

  傅季秋如今失忆认不出他,那张死亡证明又让他以为谢蜩鸣已经死了。

  明天他也会带着津津离开。

  只要回到烟云镇,那么他们今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该高兴。

  对,他该高兴。

  谢蜩鸣想到这儿勾了勾唇角,似乎想把心底那点不知为何而起的烦躁压下去。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成效,嘴角的笑意很快就落了下去。

  他骗不了自己。

  他没那么开心。

  谢蜩鸣本以为自己还要去傅家祖宅接津津,然而没想到一大早傅老先生亲自将津津送了回来。

  津津一看到他激动极了,一下子就扑过来抱住了他,“爸爸,我好想你。”

  谢蜩鸣一把将津津抱进怀里,贴着他的脸说:“爸爸也想你。”

  “你最近好忙啊,都不来看我。”

  “是爸爸不好,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好。”谢津津立刻回道。

  一旁的傅老先生递过来一张支票,然后依依不舍地抬手摸了摸谢津津的脸颊。

  谢蜩鸣接过支票,然后对着津津道:“来跟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大概是最近傅老先生对他真得很不错的缘故,谢津津这声爷爷叫得真心实意。

  谢蜩鸣说完,抱着津津转头看向傅季秋,同样说道:“和叔叔也说一声。”

  “叔叔再见。”这声明显比较敷衍。

  傅季秋冲他们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不麻烦了。”

  “让司机去吧,这里不好打车。”傅季秋坚持道。

  “不用了。”谢蜩鸣同样坚持。

  说完便冲他们点了点头,抱着谢津津向外走去。

  然而刚迈开步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傅老先生的声音,“蜩鸣,你别着急,司机就在门口,开我的车送你。”

  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再次拒绝道:“真的不用……”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后的傅季秋。

  然后就见他正望着自己,嘴里重复了一句,“蜩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