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16号情人>第15章

  那晚顾景淮站在街对面,怔怔望着小阁楼处亮起的昏黄暖光。

  他手里攥着一枚素戒,是当时知晏送的那枚。他再也无法拿戒指当作筹码,或者说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手里还有什么能够拿出手的底牌。重逢后少年发红的眼眶和冷漠疏离的言辞,顾景淮试着接近他,可最终被塞了一把零钱,知晏原来已经过得如此拮据,他白皙的手上长了冻疮,下巴瘦得尖削,看向他的眼中再没有渴慕。

  他甚至一个人躲起来生了个小男孩。

  那一定是他们的孩子,顾景淮在看见那小孩的第一眼就如此笃定。

  在与A市相隔数十万英里的北半球上,顾景淮在初春的夜里独自站到凌晨,早春的夜里很寒,他找不到去处,只能随便找了家还在营业的酒吧。在过量又劣质的酒精刺激下,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了很多事。

  “……先生,这样你喜欢吗…可是我想要你高兴呀……”

  ——少年的情感不加修饰,纯粹热烈,原来早就在他心里掀起波澜。情绪无用论是自私功利者的挡箭牌,他从来都是个吝啬给出真心的小气鬼。

  “顾景淮,我喜欢你!”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有多真挚诚恳,一腔真心被否认时就该有多伤心欲绝。

  “顾景淮……你是最好的,不要不开心了。”

  ——笨拙又小心翼翼的讨好,纵容而盲目大胆的接纳,只有他恃爱行凶,在爱情里做了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马上做好菜了……还有一条鱼我不会弄,嘿嘿,这个,可能是鸡蛋壳吧……”

  ——少年明明已经给他描绘出了一个模糊的家的轮廓,用他那糟烂的厨艺和奶牛围裙,他到底是怎么将这些亲手推远的?

  “对不起,你别难过了,我会对你很好的……虽然我现在还买不起钻戒,但我以后会努力赚钱,每一年都会在戒指上镶一颗钻石,好不好?”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爱的,我保证……”

  “我也想带你去见我妈妈……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她一定也很喜欢你……”

  ——为什么明明都答应他了,最后又失约了?

  “……戒指就扔掉吧……新婚快乐。”

  ——说把戒指扔掉的意思,是不是也要把他一起扔掉了?

  顾景淮重重闭上眼,可眼前还是会出现重影。少年乌黑的眉眼浸润在水光中,是被他施暴时的绝望和心碎,顾景淮想伸手拉他,可少年退后了一步,眼里坠下晶莹,无论顾景淮怎么朝他伸出手,那人都只是离他越来越远而已。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骤然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很大地朝身前一捞——什么都没有,只有被他的怒火无辜殃及到的玻璃杯。顾景淮这才从幻觉里惊醒,满目赤红,犹如困兽。

  心口处是钝痛的疼,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中幡然醒悟了被自己避如洪水猛兽的感情……他明明是个劣迹斑斑的人,却得到了少年一心一意的爱,是没有被他珍惜的爱。

  可笑的是,如果知晏没有把这爱拿走,他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拥有过什么。

  连续三天,小镇上的居民已经被新来的驻军搞得如同惊弓之鸟了——也不晓得他们有什么毛病,专门在居民区晃悠,以强硬的姿态驱赶那些一到下午就喝得烂醉的法兰西人,穿着制服的军官面容冷冽好像被谁欠了几百万似的,他以挑剔的目光审视镇上所有被贩卖的东西,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狮子。

  过了几天,小镇上的治安明显有所好转,那些喜欢蹲在路边抽大麻并调戏路过的omega的混混无一例外都去蹲了局子,居民区更是增加了成倍的巡警。

  做完这些,顾景淮才满意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因为这期间他尝试着去找知晏搭话,或是在他买菜回家的路上,或是守株待兔似的等在他家门口,但少年给他的反应平淡至极,眉目低垂着连看他一眼都欠奉,称呼他为‘您’,如果顾景淮再多说两句,他一定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然后问道:“还没付清的钱,这些够了吗?”

  “知晏,”顾景淮挡在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在无形中散发出威压来:“不要闹脾气,我们好好谈谈。”

  知晏仍不看他,反问道:“我没有闹脾气,可是我们有什么可以谈的呢?”

  他说话甚至不重,语气很轻,也不带刻意的嘲讽和轻贱,但落在顾景淮心上就跟针扎似的疼。

  顾景淮的喉咙一阵发紧,他看着少年乌黑的睫羽,说:“……那个孩子,我不知道……”

  知晏极快地抬起头,仰视他却后退了一小步,眼里终于有点别样的情绪,顾景淮假装看不出来那是惊恐:“知晏,你当时怀孕了是吗?你没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伸手把少年拉到身前来,手背蹭掉他下巴处不知道哪里沾到的污脏:“我以前不知道,对不起。”

  少年的眼里渐渐有什么东西震荡开来,一圈圈止不住的发红。

  顾景淮深吸一口气,抓住他的手掌都有些颤抖:“现在我……”

  “你要把他带走吗?”知晏红着眼问道,睫毛快速煽动着似乎在抵御入侵的水汽,他挣着一双碎掉的眼睛,问他:“你现在知道了,所以要把他带走吗?”

  “不是,你别难过,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景淮有点慌神,想伸手擦掉他流出来的泪,可没控制好力度,粗糙的大掌很容易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痕迹,指腹上的温柔一阵灼痛似的疼,他想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揽在怀中,可再一次遭到了拒绝。

  知晏其实不想哭的,可泪腺这东西从来都不由他控制。他忍了许久,可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知晏看着面前的男人,制服上的胸章硌得他的手心很痛,他借由这痛楚保持片刻清醒,不让自己再次溺毙在他的温柔陷阱中:“那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已经要忘记您了,真的,我过得很好……我能赚钱,虽然不多,但是我和小亚撒都过得很好……”

  他重复说着‘过得很好’这四个字,在顾景淮心上一刀刀戳出几个流血的孔洞来。

  顾景淮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是他们从前拥抱时最熟悉的姿势。可惜知晏并没有顺从地回抱他,他保持警惕,双手推拒着。顾景淮听他说这些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

  知晏满脸泪水,目光很倔强,似乎一定要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找我?然后呢?”

  顾景淮抱他抱得很紧,很怕他跑掉的样子:“……复合。”

  “复合……”知晏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紧接着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顾景淮最不想看到的神色,他略带疑惑地说:“我们不是床伴吗?”少年的眼眶仍然红得厉害,可是已经没有泪水了,他说:“您忘了吗?您说过的,我们只是床伴。”

  三年前的口不择言在今天全都被少年如数奉还,抽得顾景淮猝不及防。

  谈话不欢而散,顾景淮被他几句话戳成一个四面漏风的窟窿,掌心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神智,他很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把知晏带走,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完全不可行的。

  军队里的事也不少,顾景淮只能在闲暇之余像个变态似的蹲守在民居对面的街上,看着少年每天进出,带着笑容和邻居打招呼,渐渐他也知道那个总是去找知晏玩的小崽子叫做杰弗里,手里很喜欢拿些逗小孩子玩的东西,他也知道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叫‘亚撒’,是拜托教堂里的神父取的名字。

  亚撒,寓意治愈者。

  顾景淮忍耐着,但也不是完全消失。他将少年对他的疏离忽视全都当看不见,时不时就要现身找找存在感。春末夏初的一个傍晚,被牵回军队里养的那几头羊里忽然有只母羊生了崽崽,顾景淮严令那群馋鬼打小羊羔的主意,训练结束后把羊羔抱去给知晏。

  顾景淮明显是抱着羊羔一路跑过来的,双鬓都挂着汗水:“送你的。”

  知晏沉默,固执地要把钱给他。顾景淮现在已经免疫他这种初级递刀的手法,厚着脸皮把把站都站不稳的羊羔放在地上,又看见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散架的栅栏,于是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蹲下身去:“有工具吗?这个我可以修。”

  “……不用了。”知晏后退一步,别开眼道:“我可以叫人上门来修。”

  顾景淮装作没听见,手臂上的肌肉鼓动,青筋浮起,很容易就拆卸下一块老朽的木条,不容拒绝道:“把工具拿来。”

  知晏:“……”

  十分钟后,顾景淮越修手越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栅栏,专注得像是拆炸弹似的。可实在也太紧张了,竟然频频出错。

  “妈咪,栅栏好像坏得更厉害了。”小亚撒一手牵着小羊羔,一手牵着知晏,看了半响这个奇怪的男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说道。从他刚才拿着工具箱出现开始,顾景淮就好像傻掉了一样,脑子和手的配合都不怎么利索了。

  知晏也觉得这个栅栏似乎今天就要命绝于此,他叹了口气,没说话。

  顾景淮顶着亲儿子怀疑的目光,牙都咬紧了,他不敢转头去看亚撒,紧张得手心出汗:“Asa……”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哑:“帮我拿一下锤子,行吗?”

  “锤子?”小亚撒重复他的话,并在一堆工具中准确找到目标物,他放开羊羔,捡起工具递给他。

  “谢谢,”顾景淮看了一眼那短短胖胖的手指,心里柔软得要命:“你很棒。”

  小亚撒收回手,礼貌道:“谢谢。”他其实想说“我知道”,但妈咪总说让他要谦逊一点。

  最终栅栏还是被修好了,顾景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有些蹲麻的腿脚。他把脏兮兮的手掌洗干净,这才鼓起好大勇气似的去看小男孩儿:“你叫Asa吗?”

  男孩儿的身量不高,只到他膝盖处,精巧的五官白白嫩嫩,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冷酷着一张小脸,吐字清晰道:“是的,我叫亚撒。”

  顾景淮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顾景淮。”

  中文的发音对小亚撒来说有点过于难了,他舌头打了结,抬头向妈咪求助。

  “……我没教过他中文。”知晏替他回答。

  顾景淮十分狡诈,随即说道:“亚撒想学中文吗?我可以教你。”

  “谢谢,”小亚撒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马上去幼儿园了,没有时间。”说完,他似乎已经没了耐心,看看小羊羔,又抬头看了看知晏道:“妈咪,顾,帮我们修好了栅栏,你应该对他说谢谢。”

  这是小亚撒自有的一套社交程序,说完谢谢就赶紧各忙各的吧,他想和小羊羔玩了。

  知晏知道他心急,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先把小羊牵进去。”

  等看见房门被磕上,知晏才回过头对顾景淮说:“谢谢。”他把手里的水瓶递过去:“喝点水吧,就算羊羔是你送给亚撒的,那修栅栏的钱我会给你的。”

  顾景淮接过水瓶,顺便抓住了他的手指:“知晏,一定要惹我生气吗。”他忍耐很久的样子,汗湿的额发被他往上撩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凶悍克制的眼睛。

  “我没——”

  知晏没说完的话全被他强势地堵进了嘴里,毫无防备的齿关里闯进来一条霸道的舌头,肆意舔舐他柔软的口腔。手掌也终于如愿所偿地贴上那片皎白的颈,也摸到那道逐渐淡却的伤疤。

  顾景淮按着他的后脑,半点不容知晏退缩的压着他亲吻。

  阔别已久的嘴唇和身体终于重新被他拥进怀里契合,顾景淮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合拢齿关,叼着那两片颤抖的唇辗转厮磨,野兽般的入侵和占有,他在这个充满暴虐的吻中找到久违的满足和踏实,他把知晏禁锢在怀里,连片刻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

  这吻又狠又凶,直到后来已经不能叫吻了,在少年不断的挣扎下,血腥味从两人的唇齿中溢出来,他们犹如两头互相撕扯的兽,喘息着受伤般的哀鸣,在春天的尾巴里将粉饰太平的伤口再一次撕扯开来,血淋淋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啪。知晏给了他一记耳光,指甲在顾景淮的右脸上落下一下划痕,很快就渗出血来。他脸上说不清是难过还是脆弱的表情,嘴唇红肿破了一道口子,腰肢纤细单薄,像是一只随时要展翼迁徙的天鹅:“顾景淮!”

  “你说,”顾景淮伸手将他重新捞过来,半靠在栅栏上借力把他捞过来夹在两腿间,神色晦暗不明:“只要别再给我钱,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知晏气得发抖:“你滚!”

  “除了这个。”顾景淮控住他的双手,低下头和他耳鬓厮磨:“别再惹我生气,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他衔住知晏红得滴血的耳珠:“别闹脾气了,好吗?”

  知晏没办法再打他,只能隔着衣袖一口咬在他手臂上。他用的力道狠极,牙根都微微酸痛。

  顾景淮却恍若未觉,由着他咬够了,咬不动了才松开嘴。知晏也已经力竭,他恨恨地瞪着顾景淮,眼里漾满水光,随时都要落下来的样子。

  “你觉得我在闹脾气吗?”知晏用一种顾景淮从没看到过的眼神看他,这让顾景淮想解释的话都咽在喉咙里,他明明将少年紧紧抱在怀中,却又好像仍然抓不住他。

  被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无声落下来,知晏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大发脾气,只是这样无声地看着他哭。眼泪很快在他的下巴凝聚成硕大的水滴,落在顾景淮禁锢住他的手臂上。

  “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知晏疲惫又累极地问他:“你说我是下贱的婊子,说我的喜欢廉价。”他的眼里不断有碎片似的光芒滚落:“可以,你不稀罕,那我就不给了。”他又问:“你说你要结婚了,也可以,那我走远一点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好像不解,胸膛不断起伏着压抑什么:“是我咎由自取,那我已经得到惩罚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顾景淮逐一将他落下的泪吻去,那苦咸也快浸到他心脏里去了。他腮线紧绷,眉头蹙着,道:“结婚只是政治上的联姻,牵扯了很多东西,我……”

  “所以呢?”知晏打断他:“你要我跟你回去,做你的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

  顾景淮说:“我会离婚。”

  “你去死吧!”知晏忽然爆发了,像只愤怒的小兽,不断踢打他:“我管你离不离婚,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爱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滚啊!”

  顾景淮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在少年说出‘我再也不会喜欢你’时低头将他重新吻住,哪怕被狠狠咬住舌尖也绝不放开。身下的栅栏在激烈的交锋中发出几声不详的嘶哑,随后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放开我妈咪!!!”

  小亚撒:好生气ˋ△ˊ!!!

  今天也十分感谢大家的观阅和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