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16号情人>第12章

  这一晚的雾气太深,像是裹挟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一样,都令人感到一阵足够难捱的反胃。

  就在十几分钟前,知晏用拙劣的、难以让人信服的口吻对那几个好心人说自己没事了,当她们离开时还用一种既怜悯又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beta——因为他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脸色和强忍的眼泪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可知晏也没办法对她们解释什么。

  难道要说,我不会在医院里待太久因为身上仅有的存款只够租一张走廊上的临时加床,又或者干脆告诉她们自己刚刚打完电话就荣幸地得知他很快就可做一个单亲爸爸了。

  太荒谬太可笑了。

  知晏在急诊室又待了两个钟头,值班医生好心地拿了一张床单给他御寒。白床单的边沿有零星干涸的血迹,知晏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在等待手机充好电开机的间隙里,他只问了那个医生一句话:“床单要收钱吗?”

  在听到医生说免费后,他所有紧绷的神经好似才松懈下来。谢天谢地,让他不至于惨到先去卖血才能从医院离开。

  凌晨四点,知晏走到大路边扔掉了那两串被他一直拿在手里的糖葫芦,以及一张腹部彩超单。

  从这里徒步走回D区显然是不现实的,知晏没打通小卷毛的电话。他坐在医院门口的塑料凳上,翻遍了手机通讯录,却发现除了同学以外就只有那个一直给他介绍工作的议员Alpha可以联系了。

  知晏愣愣地盯着那串十一位的号码看了好久,觉得上面的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扭曲变形成另外一个数字。最终,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真的没事吗?”把他送到出租屋的时候,叶泽昀又这么问了一遍。

  这句话都快成为知晏这晚听到过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了——送他进医院的好心人反复这么问,离开时值班医生反复这么问,打电话拜托叶泽昀来接他时也被反复这么问。

  知晏茫然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那上面也没有眼泪,因此他可以判断自己‘没事’。

  “谢谢。”知晏朝他点头致谢:“这么晚还麻烦你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叶泽昀身上还穿着睡衣,开车出来时才慌忙系了一条羊绒围巾。现在他看着神色平静的少年,将这条围巾送给了他,并说道:“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再联系。”

  带着温度的围巾好歹让知晏找回了一点神智,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有需要翻译的工作请继续找我。”

  “你不是说你已经赚够了吗?”叶泽昀记得不久前少年这么欢欣雀跃地说过。

  知晏低头,看见羽绒服下平坦的肚腹,他缓缓道:“没有,我很缺钱。”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拮据和窘迫,叶泽昀只得答应他:“会继续找你的,你的翻译很准确。”

  知晏说:“谢谢。”

  道歉和谢谢这一晚上都说过了太多,他现在急需睡个好觉,持续的等待消耗掉他太多的精神。知晏连外套也没脱,蜷缩进被子里后好久才找到一点暖意,籍由这片刻的安稳让他入睡。

  竟然一夜无梦,只不过第二天醒来时被放大在眼前一头亚麻色卷毛吓了一跳。

  小卷毛守在他床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看见他醒了立马十分紧张地问:“小晏,你还……”

  “我很好,没事。”知晏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知道那个消息后就立马让…送我回来了。”小卷毛愤愤不平道:“我应该先去把那个渣男阉了再来!”

  知晏没问小卷毛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小卷毛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快哭了,随后他还真的哭起来,硕大的鼻涕泡泡挂在他脸上,他比知晏这个当事人还要难过万分:“我当时不该教你去怎么追他的,早知道他是这种人……都怪我…”小卷毛颠三倒四地道歉,眼珠成串落在知晏的手背上。

  小卷毛哭了一通,给知晏留下两顿打包好的饭菜。他离开时和那个等在门口的高大Alpha站在一起,看向知晏的目光是深重的担忧:“真的不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知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我可以照顾自己。”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再过一个月就会迎来十九岁的生日,他有足够的自理能力来照顾自己,包括照顾肚子里那个尚未成形但已经开始缓慢生长的小东西。

  医生说他身体太差,开了调理的药,知晏也都每顿按时吃完。在房间里待了两天,大多时候都在发呆,回过神来会手忙脚乱挂断那通并不会有人接通的电话,哪怕他有很多疑惑,很多不解,很多亟待询问却找不到人可以给他解答的问题。

  一个星期后,知晏走出D区,终于懂得那通言简意骇通知他婚讯的电话并不是恶作剧,也大概知晓为什么小卷毛第二天就知道了顾景淮要结婚的消息——

  因为那对军政璧人完美结合的婚讯从晨间开始,便没有间隙地滚动在公交和地铁的荧屏之上。屏幕上印刻出男人深邃英俊的五官,他旁边是一个笑得优雅得体的omega。新闻上用显眼的字体标注出他们的名字、家庭背景、留学经历,每一处都完美匹配,堪称天作之合。

  知晏走出门后忽然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好似他就像一个暴露在天光之下的大笑话。世人对他评头论足,笑话这个一腔情愿不知天高地厚的beta是多么可悲。

  经过那家买戒指的店时,柜姐显然还记得这个兴冲冲拿着所有现金来付款的少年。

  知晏就在对着门面发呆的一瞬间就被她叫住了:“嘿,小孩儿!”她嘴上涂抹着颜色热烈的口红,使她散发出一种让人很好亲近的感觉:“你不是说赚了钱还要来镶钻石吗?怎么样啊,现在赚钱了吗?”

  大概是知晏脸上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多好看,她也慢慢敛了笑容,忽然心生警惕——情侣吵架闹分手是常有的事,隔三差五闹着要来退戒指的人也不在少数,她敏锐的职业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个少年很可能也要缠着她退货了,她一句‘在戒指上刻了名字是没办法退货的’已经到了嘴边,可那少年却只是愣了愣,礼貌地朝她说:“…不用了,谢谢。”

  中途知晏转了一趟地铁,到达市区时已经是中午了。胃里空荡荡的,他在先去吃饭还是先去把公寓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之间纠结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公寓,因为这个时间点公寓的主人必定不在家。

  其实要拿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一个书包,几件衣服,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几分钟就能搞定,然后在出门前把钥匙放回玄关处,在知晏的设想里都是些很简单的步骤。

  可偏偏这几个环节中又出了岔子,因为公寓的主人忽然回家,知晏只能拎着书包和他面面相觑。

  顾景淮脸上是很深刻的疲惫,胡渣也没刮,穿着作战服,裤脚利落地收进军靴中。这和新闻上衣冠楚楚的新郎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样子。

  “我……拿东西。”知晏收回自己的视线,克制地盯着脚上的拖鞋。

  顾景淮似乎正在脱掉沾满泥水又干涸后硬邦邦的外套,他往里走了两步,说:“收拾干净了吗?”

  知晏那一瞬间忽然生出想要问他‘为什么’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克制情绪也是这段时间来他所学会的东西。

  “嗯。”知晏说:“收拾干净了。”

  顾景淮走到分隔客厅和厨房的吧台边,知晏听见玻璃碰撞的声响,猜测他应该是在拿酒瓶。知晏握紧了书包带子,将手里的钥匙放在储物柜上:“…祝你新婚快乐,我走了。”

  “这么着急,”顾景淮咽了一口辛辣的酒:“是找到了可以投奔的下家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知晏忽然抬起头,很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然后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我说错了吗?”顾景淮深吸一口气,想起顾笙找人拍到的知晏和一个陌生Alpha站在楼下的照片,想到他将自己连续投入到训练里十几天后还是会不可抑制地回忆顾笙给他的那叠资料。酒精的刺激使顾景淮眼球周围很快布满红血丝,

  “他是谁啊?议员?妈的,你们一个两个都他妈这么喜欢议员是吗?”顾景淮放下空了一半的酒瓶,又往水杯里倒了一半,高浓度Whisky的味道弥漫在空间里,他端着杯子朝不断后退的少年走了几步,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的小臂:“不是说很喜欢我吗?嗯?你所谓的喜欢就是转头去爬别人的床是吗?”

  知晏不断摇头,被他的力道弄得很痛,忍不住的发抖,脸色也白得厉害:“不是……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儿?”顾景淮推着他将他抵在墙上,眼里的神色堪称疯狂和锐利:“我当你是个多清高多纯洁的婊子,原来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知晏的耳边忽然出现一阵嗡鸣,他盯着顾景淮不断开合的嘴唇,意识一片空白。

  “我没想到五年前我和罗森奋力救出来的人质是你,更没想到亲手策划了那场爆炸案的人是你父亲!”顾景淮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知晏因此更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恨意和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我他妈天天都在想,想罗森被炸成几截的身体!想被我们救出来的小孩后来去了哪里!想那个杀人犯最后只被枪决都他妈是便宜他了!!我他妈天天想!”

  顾景淮的脸上扭曲着愤怒和醉意:“爆炸案结束后你倒是潇洒出国了,几年后又可以一身轻松地回来了吗?”

  “不是的,他不是我——”知晏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想解释却被顾景淮粗暴的打断。

  顾景淮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渐渐收紧:“那你接近我又是为什么?补偿?亏欠?你他妈天天上赶着被我睡的时候没有一丝心虚吗?!还是说我的鸡巴操得你很爽?让你食髓知味了是吗?你真是贱啊,一根鸡巴就迷得你又是花钱又是表白心意的,怎么样,那个议员也被你用同样的套路征服了吗?我是不是该夸你真厉害!!”

  顾景淮的嘶吼让知晏怔在原地,窒息和混乱占据着知晏的大脑——他所有能给出去的珍贵爱意就这么定性成弥补过错的补偿,可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又需要弥补些什么。顾景淮只是不容拒绝地给他定了罪,将他所有的行为都拆分曲解,说他贱,说他是被鸡巴迷得神魂颠倒的婊子。

  “这个戒指,要不要还给你?”顾景淮分开腿用跨顶着他:“毕竟也算价值不菲,这样你去舔下一个Alpha的时候就不用再花钱了。”

  在漫长的沉默和少年的压抑的啜泣中,顾景淮气喘吁吁平复着那些燥烈的情绪。他看着少年不堪重负的眼眶里不断逸出晶莹的泪水,心脏也跟着抽痛得厉害,不过他将那理解为被欺骗的愤怒和不甘,他哑着嗓子,阴沉地盯着知晏,换成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语气,在知晏耳边说:“你的喜欢太廉价了,我不稀罕。”

  少年骤然抬眼看他,眼里分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掉——直到这个时候,顾景淮仍然没明白被自己亲手扼杀和挥霍掉的东西是什么。他甚至伸手把少年脸上的泪珠擦干净,手里的玻璃杯被捏碎后扎破了掌心,于是那张白皙的脸也被染上红色:“不过好歹做了这么久的床伴,最后一次我也能满足你。”

  他在知晏惊恐的目光中强硬拖着他往卧室走,将人甩上床时也忽视了他仓皇小心地抱住肚子的动作。

  “滚……滚开……”知晏脸上糊满了泪,翻身想坐起来却被绝对的不容反抗的力量压制住:“求你,不要……”他是真的害怕了,手指忽然抓到顾景淮扔下来的戒指,硬质边缘硌在他手心里,知晏哭着求他:“不要!不可以…求你了…”

  顾景淮按住他的背,单手脱掉自己的作战裤,又伸手轻车熟路地脱掉知晏的裤子。手上的血很容易就在白嫩的皮肉上留下痕迹,少年的挣扎和哭求都在他粗暴进入时销声匿迹。

  顾景淮抓住他后脑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那双曾经盈满欢喜和渴慕的眼睛紧闭着,如今只有泪珠盈睫。顾景淮心里无端烦躁,他掐住少年的后颈,性器破开干燥紧窄的穴口,不容分说地插了进去。

  以施暴为由的性爱持续了整整一个钟头,知晏除了开始不断哀求他以外,很快就不愿意再说话,大概知道说什么都是枉然,便将那些痛吟都吞了下去。在性器重复进入身体的这个过程中,知晏甚至感到一丝轻松——就这样吧,如果可以解他心头恨的话。

  麻木的知觉和隐痛的肚腹都在不断提醒知晏,他所有的爱慕和追逐都应该停下来了,毕竟身为一个‘床伴’的确不该抱有太多对爱情的幻想。

  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

  激烈发泄完的性爱和酒精一起侵蚀了顾景淮的神经,他在最后疲惫地把少年像以往一样拢在怀里,听见知晏小声说了一句:“算了,真的不欠你了。”

  知晏离开公寓时偷拿了顾景淮放在柜子里钱,数目不多,应该足够他打车到医院支付车费和诊金。大概是他的脸色真的看起来像个死人,司机一路狂飙只求这个人不到断气在车上,到了医院后连钱也忘了收,知晏迷迷糊糊地走到急救室,竟然发现从医生到护士都是熟面孔,看来最近和医院还真有缘。

  虽然身上痛得厉害,但到不至于脆弱地晕过去,因此知晏在那些人错愕又惊诧的目光里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并阻止了医生要替他报警的举动。

  知晏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脖子上青淤的指痕,身上某个位置撕裂的伤口等等等等,可如果CT显像能够再精准一点的话,医生大概就能看见躺在他胸腔里那颗已经碎掉无法再行驶起搏功能的器官,然后再通知他‘抢救无效’。

  不过这些都是知晏自己臆想出来的,真实情况是他差点流产,又因为精神和健康每况愈下而患上一种‘信息素紊乱综合症’的病。知晏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每天面对数不尽的营养液和药水,医生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小生命而破坏了他脖子上的腺体,只有这样才可以平衡beta身体中缺乏Alpha信息素而出现的问题。

  他签下破坏腺体的责任书时,还自嘲地想,还好他不是个omega。不过想必连医生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来警示后人——就是那个beta怀了崽之后还乱搞,结果把腺体搞坏掉了,要不得啊要不得!

  在医院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小卷毛来陪他,不过知晏每次看见小卷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就想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因为觉得累,所以连笑容都欠奉。

  没人在知晏面前提起过顾景淮的名字。整整一个月,他只在回答小卷毛问他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时开口说过话。

  知晏离开A市的那天,机场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市轰动一时的婚礼,珠联璧合的新人一起出现在绿草如茵的画面里,看起来十分登对美好,如果新郎的表情没有那么臭的话。婚礼豪华而唯美,可惜知晏只看了一半就得安检登机了。

  在漫长而枯燥的长达十四个小时的飞行里,他时睡时醒,偶尔会陷进现实和梦境杂糅的荒诞中。想起有天半夜接到一个没有命名的电话,那边沉默良久,才问他:“书包和衣服不拿了吗?”

  他的东西仍然落在公寓里,不过知晏想了想,说:“不要了。”

  “……那戒指呢?”

  “扔了吧。”

  长久长久的沉默夹杂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风声,谁也没先挂电话。

  知晏困极,迷迷糊糊对着电话说:“新婚快乐。”

  随后便是一阵忙音。

  现在回想起那些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飞机遇到气流时偶尔会颠簸,知晏开了头顶上的小夜灯,在浓重深蓝的夜色中出神地想,或许单向追逐就意味着被追逐的那方随时可以抽身离去,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最终自食其果也是个公平的结局。

  现在他依然庆幸,在过往无数次情事稍歇的空白中,自己因为胆小而迟迟没有问出口的爱。这好歹让他拾起一点尊严,因为比起期待回应而终日凄惶来说,他更愿意选择孑然一身去爱一个人。

  拉斯维加斯的冬天很美,知晏无比笃定地想,第一场冬雪落下时自己就可以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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