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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琢云手上抹了药, 贴好创可贴,护士刚说一句“好了”,他立刻就跑到去方绍平在的病房,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方绍平一离开了许茵, 便没了疯癫和痴狂的样子, 姿态放松, 撑着额头, 脸上的伤口也没处理望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

  许琢云看见他眼神里的悲悯, 气不打一处来, 冷笑:“方导,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是您祸害过的女人的孩子,您是看我可怜才给我机会出演电影, 好弥补您内心的歉疚, 顺便打探我家的消息,准备什么时候出其不意地告诉我妈说,你看, 你儿子还是来演我的电影了, 你躲我躲了这么些年, 全是白费功功夫!”

  他越说越激动,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要不是顾及舆论,现在就又想扑上去打人。

  “小许, 是你的演技打动了我, 你先不要用恶意揣测我的出发点。”方绍平平静道。

  许琢云像听到天大笑话一样:“是吗, 如我长得不像许茵, 您还会注意到我, 让我去试镜吗?从我偶遇您的那天起,您之所以对我另眼相待,究其根本,完全是因为我妈。”

  “我竟然还用您称呼你,”习惯成自然,许琢云突无奈地闭眼摇头,重新看着他,“方导,你知道多少人称赞你和秦院长吗?说你们两个比翼双飞,伉俪情深,携手在影坛乐坛开辟天地,可你呢,背地里找情人,欺骗没社会经验的姑娘,甚至还拿着照片威胁她们,禽兽都不如。”许琢云重重拧起眉,“你说你的那些仰慕者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会怎么样?”

  方绍平的神色终于有了异样,绷起下巴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许琢云没回答:“方导,大众有必要知道你面具底下的真实面目,他们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你的破烂艺术买单。”

  方绍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许琢云跟前:“小许,你怎么和边野一样冲动了,你不是知道他因为冲动吃过多少亏吗?”

  “而且,平心而论,你觉得这部电影真的是破烂吗?你看剧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又怎么样,我为什么不能改变想法?”许琢云怒视他。

  方绍平摸出烟,点上:“好了,别说气话,现实一点吧,难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我就真的毫无破绽吗?就没有一个人试图爆料吗?可为什么网络上总是毫无声息?为什么秦苒愿意和我演戏?”

  “小许,合同里有写,若非常用规手段影响电影宣传,影响发行,是要赔偿违约金的。”

  方绍平的问题一点点打破许琢云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最后一句话,更如同一把冰凉的刀,直直刺进许琢云心里。

  许琢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心里只觉得荒凉寒冷。

  “小许,世界上有阳光就有黑暗,人也是一样的,你要学会接受他人的阴暗面。”

  这话太可笑,许琢云质问他:“你曾经问我,如果发现你和我想象里不同会怎么做,那时候你就已经想到就有今天了吗?”

  “不是,只是那时候随口问的。”方绍平笑笑,“我没想过你会知道这些。”

  许琢云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出来。

  违约金是他现在收到片酬的十倍,不知是行业潜规则还是方绍平对他的防备。

  他无力靠着步梯间的扶手,数窗外的树枝上下摇晃多少次,第一次开始后悔没听许茵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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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边野忐忑地等待许茵回答。

  “我就是问,你们俩这恋爱谈得怎么样了。”

  尽管有预料,边野还是紧张:“您怎么看出来的?”

  许茵掖了掖被角,感慨着:“琢云跟我说他和男生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问他你知不知道。”

  “不过呀,自从你回家,我就觉着你们俩在我面前很奇怪,我看着你们的时候,俩人离挺远的,一不看就挤在一块。”

  “我悄悄观察了一下就发现,你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和以前不太一样,后来一想,也就懂了。”

  边野心跳很快,露出一个很少见的,有些腼腆的笑:“您真敏锐。”

  许茵笑得温柔:“小野,你跟我说清楚,你们俩现在真的要长长久久,一辈子都一起走吗?你对他,他对你,都是一样的想法吗?”

  “阿姨,我要先跟您道歉,”边野走到许茵旁边,表情认真,“是我喜欢琢云在先,把他带到这条路来的。”

  许茵佯怪:“你这孩子,喜欢就喜欢,道什么歉。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我也不是老古板,没人需要你道歉。”

  边野低下头笑了笑:“阿姨,其实我以前就喜欢琢云,特别喜欢,本来想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但不小心被他知道了。琢云被我吓着了,起初有点抗拒,后来才说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老实说,这半年我总是觉得不真实,怀疑他其实是同情我,因为琢云是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能为我停留多久,所以老是很幼稚地问他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他怎么说的?”许茵好奇。

  边野对许茵坦白,虽然没有想象里那么困难,但耳朵已经有些红了:“琢云说他会,我相信他。”

  许茵看着边野带着羞涩的模样,笑叹:“哎呦,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这一套,阿姨是学不会了,随你们吧,但是现在你们都是公众人物,又都是经历过风波的,以后多少要注意些,别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也要保护好隐私。”

  许茵嘱咐了边野许多,边野一一记下,最后忐忑问:“您对我还满意吗?”

  许茵无奈地笑着:“这还看不出来啊?当然满意了,这世上除了我就属你最关心小云,你比我还要了解他,我对你很满意。”

  边野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偷偷推开一条门缝听墙角的许琢云也微笑。

  许茵支持他们俩。

  这是一连串坏事里,唯一让他舒心,让他感动的好事。

  巨大的阴霾里,总算有一点阳光的影子,让他不至于那么冷,冷得想回家裹上冬天的衣服。

  许琢云刚打算进去,又听见边野开口:“也请您放心,如果琢云哪一天后悔了,不想继续和我一起,我不会抓着他不放。”

  许琢云一听这话,笑容唰地消失了,皱起眉推开门,忘了许茵还在,瞪着边野:“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戏,我很认真,你也跟我说过不会再这样想了!”

  边野完全没发现许琢云在,陡然间就僵住了。

  许茵笑着劝和,拉着许琢云的袖子让他冷静点。

  许琢云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又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冷冰冰地让边野出去:“我要和我妈说会儿话。”

  许茵劝他:“小云,小野也有话对你讲,你先和他出去走走,听话。”

  边野直勾勾看着他,许琢云就生不起气来了,和边野一起出去了。

  两人找了一间空置的休息室,关上门坐下。

  许琢云转过身去不看边野,边野就看着眼前的后脑勺,把许茵的话原封不懂地转述给许琢云。

  许琢云听着,头一点点地低下去,睫毛也低低垂着。

  其实他其实一直没敢深想秦苒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和方绍平吵架的时候更加有意地去忽略,不想提及,不想面对可能让他害怕的事实。

  现在知道了,除了无比的不真实感之外,心脏已经感觉不出疼或者酸。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许茵仍旧是他的亲人。



  边野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许琢云:“还好吗?难受了就哭一会。”

  “我才不呢。” 许琢云逞强,“最近哭得够多了,像多扛不住事一样。”

  “你已经很坚强了,在我面前不需要撑着。”边野低头亲了亲许琢云后颈。

  许琢云好久没和边野卿卿我我,回国之后事情又搞得一团乱麻,冷不丁被这一下激起酥酥麻麻的感觉,敏感地往前一动,又被边野捞回去,牢牢揽在怀里。

  胸膛贴后背。

  许琢云哼了一声:“不是说如果我后悔了,就不会抓着不放吗?情圣,我后悔了,你动手吧。”

  许琢云在剧组待了小一年,阴阳怪气的本领渐长,噎得边野说不出话,只好捉着肩膀把人在怀里穿了一圈,撩开许琢云碎发,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错了,”边野,“我只是想让阿姨放心。”

  “我妈的心是心,我的不是。”许琢云继续呛他。

  他是真委屈。

  哪有在一起半年了还被怀疑会随时跑路的?他有这么不负责吗?

  边野没办法了,一拉帘子,回身便把许琢云抵在门上,含住两瓣张张合合的嘴唇。

  自上次在法国一别已经一个半月,边野念了这滋味很久,下嘴没什么轻重,许琢云小幅度扭着身子,还踩了他一脚,但边野没停,舔着许琢云的唇缝往里探。

  半推半就地,许琢云也陷入唇齿厮磨的愉悦和亲密感之中,闭上眼睛回应。

  追逐,占有。

  亲吻很激烈。

  门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变成紧张氛围的天然工具,几分钟过去,许琢云被亲得七荤八素,红着脸手软腿软地往下滑,又被边野拖着大腿抱起来。

  他后背抵着硬而冰凉的木门,慌乱中扶住边野的肩膀,水嫩嫩的眼睛比真的琥珀还要好看。

  边野仰头看他,检讨:“我不是个合格的恋人,我总是惹你生气。”

  “哼,你也知道。”

  边野凑到他颈侧深吸了一口气,蹭了蹭许琢云的脸颊:“琢云,我爱你。”

  爱从边野这里说出来,就从轻飘飘的字变成了沉甸甸的心动。

  许琢云哪里还有气可生,开始揪边野衣服上的线头。

  “你什么时候能爱上我?”边野得寸进尺。

  许琢云其实不太知道喜欢和爱有什么分别,摇摇头说不知道。

  边野便笑了笑,把许琢云放下来:“去找许阿姨吧,和她聊聊,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许琢云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一屁股又坐在沙发上。

  “嘴太红,跟吃了人一样,出去能吓死小孩。”

  边野又道歉,末了又说一句:“可是很难忍住。”

  换来许琢云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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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了五分钟,等到嘴巴的状态不那么惨烈,许琢云鼓起勇气回到许茵那里。

  他站在许茵跟前,个刚学会爬的婴儿,四肢不太协调,手脚无处安放。

  “小云,来,坐下。”许茵弯起眼睛,拍拍病床。

  许琢云坐了过去,手指握在一起。

  许茵开门见山,给许琢云讲家里的事情。

  “小云,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比我漂亮,人古灵精怪又活泼可爱,长相和性格都和小时候的你很像。”

  “她叫许雾,烟雾的雾,因为她出生那天,寨子里起了一片很浓很浓的晨雾,雾飘进产房里,村医差点都看不清她。”

  “我们是家族最小的两个孩子,又是女孩,不太受老人重视,整个童年都是相互依靠着长大的。可是她却因为我,陷入了一段非常不幸的婚姻中去,我知道她怪我,只是没说。”

  许琢云握住许茵微凉的手背,无言安慰。

  “不过,小云,你别因为自己没有出生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和谐家庭里难过,也别因为这个怀疑自己,因为你是独立的,和他们的感情无关。”

  “其实你出生的时候,我就陪在我妹妹身边,她把我的手都掐肿了,你一生下来就会哭,健康又机灵。”

  许茵的话填补了许琢云记忆里缺失的幼年线段。

  娓娓道来,仿佛记忆不曾褪色。

  许琢云好似亲眼看见还在婴儿床里的他,是如何被许茵和许雾一起看顾,两个女人抱着他去田野里晒太阳,在房间里吹山风,到河谷边洗衣抓鱼。

  无论如何,许茵从他降生那一秒,就在他的身边了。

  没有缺席过他的每个时刻。

  不是母亲,又是母亲。

  “妈。”许琢云望着许茵,声音微微哽咽,“我想一直喊你妈,好不好嘛?我不认得你说的男人,也不认得你妹妹,我只想认你,你同不同意?”

  许茵落了泪。

  作者有话说:

  本周有点忙碌,哭哭,谢谢大家还在追文感谢在2023-05-07 23:52:39~2023-05-10 00: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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