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清水河三米多宽, 把马路分成对向车道,拱桥架在河岸,一直流向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上了桥,放下手里的几个袋子, 看风景歇脚。

  许琢云靠在石桥边檐, 回头跟边野说:“你小时候有一次非要来这边找你妈, 结果忘了回家的路, 我找到你之后, 好像就是沿着这条河带你回去的。”

  “你那时候好像呆在河边一个老房子下, 不知道倔个什么劲,也不敲门借人手机打个电话。”

  很倔的脾气,边野现在也没改。

  “心疼我?”边野问。

  许琢云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忽然起风了。

  边野给许琢云戴上棉服帽子, 把帽绳打了个结:“我当时很冷, 你抱了抱我,记得吗?”

  许琢云皱眉思考一会儿:“不记得,就记得花了好大劲才找着你。”

  “我记得。”边野笑笑, “你身上很暖和, 还有花露水的味道, 也很好闻。”

  许琢云对六神情有独钟, 小时候睡觉都要在窗子上弟两滴, 风一吹,满屋都是那股淡淡的香。

  夏夜, 他们曾经还记在一张床上睡觉时, 许琢云睡前先给自己脖子手腕小腿喷点花露水, 然后给边野照样来一遍, 乐呵呵地说这样夜里就不会有大蚊子过来咬, 结果还是被咬一身包,挠得满身红印。

  许琢云想到小时候的这些事儿,不由弯弯眼睛。

  然后回味了一下边野的话,忽然觉得不对头。

  抱,身上很好闻,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扭过头,目光里半是犹疑半是嫌弃:“你怎么就记得这些搂搂抱抱的事情?”

  许琢云越想越觉得可怕,瞪着他:“边野,我严肃地问你,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不会就图我长得好看,抱你舒服吧?我不接受这种庸俗的理由。”

  然后他很大的帽子就被边野往下扣在头上,往下拽拽,视线一片漆黑。

  帽檐遮住许琢云大半张脸,露出尖而小巧的下巴。

  “傻瓜,说反了。”

  “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喜欢被你抱着很舒服。”

  “不过你很好看确实是事实。”

  许琢云把帽子掀开,轻轻踢了边野一脚:“那我要是长得很丑呢?不对,应该也不至于很丑,假如我不长现在这个样子呢,你还会喜欢我吗?”

  边野没有回答,也抛出一个问题:“那假如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不是我,是路人甲乙丙丁,他替你赶走欺负你的坏蛋,跟你表白,你也会喜欢上他吗?”

  许琢云一时间有点茫然。

  甲乙丙丁太虚无,根本答不上来。

  “琢云,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假如,我们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会以这样的面貌相遇,如果你非要问我假如,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我会说是。”

  “因为假如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桥上时不时有路人经过,方言普通话吵嚷非凡。

  许琢云却觉得他陷入了一个慢镜头的结界之中,只能听见边野的话,看见边野认真的表情。

  边野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我记事起就已经知道我是一对男女乱搞搞出的累赘,不受全世界任何人的待见。”

  “边小梅打我骂我,不同男人夜里和她弄出的声音,还有烟酒与隔夜饭混合出来的恶臭,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忍受的东西。”

  “我很多次想讨边小梅的欢心 ,想体会一下所谓的亲情,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满意,不愿意施舍给我。”

  “在我以为生活本就这么恶心,而且要永远这么恶心下去的时候,我忽然被许阿姨带进你们住的院子里。”

  “都是白墙黑瓦的小院,树荫顶上一片蓝天,几个藤木架子,和我住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可是你推门出来了。”

  边野记得,那时他冷漠而戒备地跟着许茵进去,想挣开许茵的手时,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孩推门出来,啃着一颗草莓。

  许茵温柔地把小孩拉到他跟前:“小云,这是小野,喊哥哥。”

  “哥哥。”小孩咬掉一半草莓,鼓着腮帮,脆生生喊了。

  边野笑了一下,继续说:“那时候我说你和小姑娘一样,其实是夸你好看,结果被你咬了一口,还打了一拳。”

  “那是我第一次被边小梅以外的人打,特别生气,心想凭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来打我,忍不住还手了。”

  “但是你根本不会打架,轻而易举就被我推倒了,跪在地上哇哇哭,膝盖磕破皮在流血,特别吓人。我一下子就慌了,觉得我好像变成和边小梅一样坏的人。”

  “许阿姨没有怪我,我哄你,和你说对不起,你居然也没有怪我,还一抽一抽地给我道歉,说你不应该咬人,因为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有人会在乎我的感受,有人会告诉我我没有犯错。”

  “你不懂那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琢云,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以后都不要让你哭了。”

  这些话许琢云从没听边野说过。

  在他乱认老婆玩过家家的童年,倏然而逝的少年时代,并不叛逆的青春期,和后来为了学业埋头伏案的日日夜夜里,他从来没听边野怎么回忆过他们的初见。

  在他印象里只是打了一架的初遇,在边野心里原来这么浓墨重彩。

  边野继续说:“后来我发现你和我一样,没有父亲,没有朋友,咱们都是镇上的异类,但是大多数小混球不敢来惹我,却敢去招惹你。”

  “可是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每天都很开心,自己开心不够,还想方设法逗我笑。”

  “我第一次笑得特别开心,是你一人分饰两角给我演一个武侠剧片段,第一次过生日,你去给我去庙里求了一个平安符,第一次走丢,是你来领我回家。”

  “所以我想,就由我来当你父亲,当你的哥哥,当你最信任的朋友,因为我要让你可以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不满足于此了。”

  “比起可以被取代的朋友,我更想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离不开的人,想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想让你开心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难过的时候也第一个找到我。除了你,我没有这么在意过任何一个人。”

  边野重新把许琢云的帽子给他戴上,严严实实遮住脸,在人来人往的桥上,毫无顾忌,轻轻地拥抱了他。

  “宝宝,你知道吗?”

  边野抱着许琢云的手臂收紧,低沉声线在风中微抖。

  “我很爱你。”

  桥边马路,绿灯亮起,汽车启动轰鸣不停。

  这四个字却如同洪钟,破开四面八方所有嘈杂声音,直直响在许琢云心里。

  “很爱你,所以以前不敢让你靠近,现在又控制不住想靠近你。”

  “琢云,我已经在忍耐了,但有的时候总是很难忍住,你觉得难受了就告诉我,不要怪我,也不要怕。”

  许琢云遮挡在毛绒帽檐下的眼睛早就温热。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被边野用指腹温柔地抹掉。

  ·

  许琢云一晚上辗转难眠,全部用来消化边野爱他这个事实。

  他还以为边野只是喜欢他,或者再多一点,是很喜欢他。

  因为他们一起长大,志趣相投,而边野很巧是个同性恋,所以顺理成章地喜欢他。

  他没想到自己在边野心里有这样的地位。

  大年三十的早上,许琢云醒来的时候有点心悸,刷了牙洗了脸,在浴室门口撞到边野。

  扭捏半刻,踮脚亲了亲边野的脸,脸上没干的水珠全部沾到边野脸上。

  亲完,他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却被边野阻止:“外面有早餐,去吃吧。”

  许琢云也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说,摸摸鼻子就去了。

  白天,许琢云和边野一起动手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把对联横平竖直地贴好,买来的物件该挂的挂,该摆盘的摆盘,忙活到晚上,又到厨房去帮许茵一起准备年夜饭。

  许琢云不在状态,打碎两颗鸡蛋,弄翻一盆洗好的小青菜,被许茵赶出去。

  饭香扑鼻,他趴在窗户上看厨房里忙活的俩人,只是目光一不小心就黏在边野身上。

  一米八七的个子,宽肩长腿,站在许茵旁边像个巨人,洗菜刷碗做得很熟练。

  许琢云容许自己花痴几秒,嘿嘿笑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脸。

  年夜饭准备得不复杂,都是他们爱吃的家常菜。

  吃完了,一家三口挤在客厅看春晚,许琢云坐在许茵和边野之间,边野的手指一点点撬开他的指缝。

  他有点怕,往右瞟瞟许茵,发现许茵没注意他们,便张开五指,在许茵眼皮子底下和边野十指相扣。

  有点小刺激。

  这个冬天,家里终于不拮据,一直开着空调也不会心疼,小小的厅堂被暖风吹得暖烘烘。

  电视机里的春晚保持水准,和往年一样无聊,尬得不行的小品看得许琢云直犯困,等到一堆人站在台上倒计时,许琢云勉强跟着数到零,欢呼声中说了句新年快乐,栽倒在边野肩膀上。

  外面炮声喧嚣,绚烂烟火光芒闪烁。

  边野紧紧牵着许琢云的手,对许茵说新年好。

  “阿姨,我送他去睡,您也早睡。”

  许茵打了一个优雅的呵欠:“小野新年快乐,都睡吧,明天早起去庙里上个香。”

  边野笑了。

  是家族遗传的嗜睡基因。

  许茵先走了,边野看着那边关门灭灯,手指碰碰许琢云的脸,轻声说:“琢云,回屋里睡。”

  许琢云半睡半醒,迷糊犯懒,勾住边野的脖子,慢吞吞撑着沙发跨坐在他腿上,嘟囔一声好。

  空调打到最高,许琢云只穿了一件不算太厚的棉质睡衣。

  腿上柔软而有弹性的触感很鲜明,边野肌肉瞬间紧绷。

  半晌,他哪里都没敢碰,谨慎用手臂卡在许琢云膝弯,一把抱起他,小心翼翼地迈步往屋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他,托起全部的重量。

  许琢云在男生里不算沉,抱起来并不难,此刻很乖,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膀上,刚洗过的头发戳进衣领。

  边野以前理解不了许琢云看过的那些酸臭小说和电视剧,最讨厌“想把你揉进身体里”之类的话。

  可是现在他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对。

  ·

  许琢云本来都已经快开始做梦,意识模糊地被边野抱到床上,腰忽然被被子里的水杯硌了一下。

  水杯盖子凸出,正戳上他脊梁骨。

  他霎时间就不困了,弓腰捂着后背嗷嗷叫,眼泛泪花地看着边野。

  边野无奈地把许琢云被窝里缠成一团的耳机线,两本书,一件毛衣还有水杯全都拿出来,揉揉他脑袋:“别在床上放这么多东西。”

  许琢云被水杯行刺,也觉得自己这毛病最好改掉,听话地应了,钻进被窝。

  躺好了,边野坐在床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动他头发,没有要走的意思。

  “干嘛?”许琢云咳嗽一声。

  “新年第一天,给男朋友一点睡前福利好不好?”边野捏捏他耳垂。

  “什么福利?”

  “不要明知故问。”

  “色鬼。”许琢云如是评价。

  “我是。”边野爽快认领名号,“不过我到现在为止只亲过你两次,前天眼睛,昨天额头,也还没到色鬼的地步吧。”

  许琢云红着脸说:“不止两次。”

  还有喝醉时的二三四次。

  边野不知道,以为许琢云说的是他们很久以前为了电影试镜的接吻,喉咙一动:“琢云,那次不算,没有人初吻会那么随便的。”

  “你拿我当工具人,要补偿我。”

  边野把窗帘拉上,屋里只剩墙上一盏荧黄壁灯。

  许琢云被边野绕进去了,完全忘记自己也被占了便宜。

  边野穿着他睡觉的时候总穿的那件黑色衬衣,肌肉隐约可见。

  补偿…是要接吻吗?

  许琢云心跳开始加速,舔了舔嘴唇,点头说好。

  他眼睛都闭上了,可边野只是俯身弯腰轻轻亲他鼻尖,然后就直起身子。

  “新年快乐。琢云,我骗你的,你不想就算了,我会跟着你的步调和节奏来。”

  许琢云睁开眼,敏锐地从边野看似豁达的话里听出一点掩饰过的失落。

  他忽然想起他看过的电视剧。

  女主角不喜欢她的前男友,所以总是在躲避前男友的吻。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让边野误会了什么。

  总被恋人拒绝亲密接触应该很伤人自尊,尤其是他才对他说过爱。

  这就显得他很冷漠无情。

  边野已经站起来了。

  “等一下,”许琢云连忙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在床边,双臂勾住边野的脖子,不让他走,“我没有不想,我喜欢你亲我。”

  “你亲我额头,眼睛,还有鼻子,我都喜欢。”

  “所以,”许琢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这里应该也会喜欢的。”

  “我补偿你。”

  边野还愣着的时候,许琢云上战场一样郑重地抿了抿唇,看准位置,闭上眼往前凑。

  结果偏头的角度没找准,鼻尖一下撞上边野鼻尖,反射性往后一弹。

  边野连忙伸手护住许琢云的背,以防他摔倒。

  氛围感全无。

  许琢云心下悲愤,边野却看着他笑。

  他羞恼地揉了揉鼻子:“不准笑!”

  边野不笑了,就这样深深地看着他,映着灯光的眼睛里是着压抑的期待和欲望。

  许琢云这次没闭眼,视线滑过边野的五官,一点点贴近边野的脸,脑袋也一点点地偏,努力回忆电视剧和电影里的唯美场景,终于错开鼻梁的角度,完美把嘴唇贴在边野唇上。

  呼吸凌乱,全是初学者的青涩。

  窗外突然又响起烟花炸开的声音,轰隆轰隆一连串。

  重新体会到记忆里的触感,许琢云心跳比烟花还要响。

  可是没了边野喝醉时候的引导,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呆呆地用嘴巴贴住边野,贴了好几秒,红着脸松开手。

  “补偿你啦。”

  边野跟被固定住的木偶似的。

  许琢云有点忐忑:“我技术很差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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