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下班时间早已到了, 周遭大厦里的灯灭了一半,安旭和一众人员才从会议室里出来。

  边野的事情发酵很快,就连安旭这种不经常上网的人都感受到了风吹草动。

  他是个合格的创始人,对于每个艺人都照顾有加, 联络宣传组和法务紧急开会, 亲自盯着他们处理。

  回到办公室, 安旭斜坐在办公椅上, 正打算给他的新艺人打个电话安慰一下他, 邮箱跳出来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姓名不详, 邮件内容是一段日期新鲜的录音,配文:“不要签暴力狂当艺人,他以前就因为打人进过警察局,想必你们没做清楚背调。和他解约吧, 退出节目的录制, 否则我们会考虑爆出不利于贵公司、不利于边野声誉的新闻,厂牌口碑大于一切,请务必仔细思考利弊。”

  安旭骤然紧张起来。

  点开录音, 争执推搡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有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的声音被做了模糊处理, 安旭只能分辨出边野的。

  他听见从边野嘴里吐出来的带着狠劲的威胁, 听见边野砸在受害者身上的拳头,以及受害者的求饶。

  安旭看不见画面, 试着想象, 已经开始大口喘气, 连忙吸了一口哮喘喷雾, 眼睛因为痛苦而紧闭。

  没人知道安旭光鲜的外表下有怎样的伤痕。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父亲家暴打出疤, 厌恶任何会动手打人的人。

  他十分失望地拿出边野填的那份心理测试。

  薄薄的纸页,暴力倾向的得分超过了30,虽然仍在安全范围里,但他还是动手了。

  安旭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抽干,零星烟灰飘下来,无声落在地上。

  ·

  晚上九点,广州塔售票处排长队,游人如织,十分嘈杂。

  景区分时段开放,他们赶上了最后两小时的游览时间。

  边野和许琢云陷在长龙中缓慢移动,付了钱之后又随人流上了电梯。

  电梯里人很多,他们被挤到角落,许琢云前面的人身上有股汗臭味,他不适地扭过脸,鼻尖蹭到边野的肩膀。

  电梯平缓上升,楼层数越来越高,中间停了几次,升到107层的时候,许琢云和边野下了电梯。

  站在观景层远眺,巨大的高清玻璃外是广阔无边的城市夜景。

  珠江在建筑森林中蜿蜒穿过,灯光把江岸的楼宇照得清晰。

  蛛网一样的道路上,车灯连成线,像城市的血管,延伸到视线尽头。

  许琢云沿着观景层转了一圈,看着茫茫夜色,把手搭在栏杆上问:“阿野,我们选的路是对的吗?以前我好像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积极了。现在看来,梦想的实现都是有代价的,我有点担心。”

  “有就有吧,世上任何事都有代价。”

  “你不是说过别为没发生的事情害怕吗?”

  许琢云有些感慨,笑了笑:“以前都是我安慰你,现在明明是你遇到难题,结果你居然在开导我。”

  安慰人的话他特别会说,他常常给边野打气,劝他遇事看开,他至能一分钟里不间断地说至少十几句漂亮话。

  可危机真的迫在眉睫时,他却没法保持远观者那样的理智和淡定了。

  这也许是他不够成熟的地方。

  “不过,”他扭头看着边野,“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吗?是你们公司的其他艺人还是别的公司的?那个洛水那么有备而来的,看起来至少策划了几个月。”

  边野沉默一瞬,没有把推测说出来,只是给许琢云讲了他应对污蔑的打算,然后让许琢云专心玩,不要再想这件事。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公司已经发律师函了,那个账号之后肯定会被封禁。”

  许琢云点了点头。

  用实力说话确实是眼下最直接的回击方式,边野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所以便也没再说什么,跟着边野去看了望远镜,又在解说台听了好久的城市历史,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在夏夜之中。

  他们买的是套票,室内逛完,还可以上到112层天台坐环形观光摩天轮。

  排了半小时队,终于和两对情侣一起进了一个座舱。

  座舱是不大不小的球型,临门相对的两侧有两排座椅。

  许琢云和边野坐下来,两对情侣却没有落座的打算,门一关就开始卿卿我我。

  左边窗户的那对背后抱,不时左右摇晃,右边那对紧紧相贴,黏糊得像被胶水粘住了。

  两边可能都恋爱经验颇丰,情话说得缠绵悱恻,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接吻,比赛似的,水声四溢,一点都不顾及旁边还有俩人,还刚好一左一右把视野最好的两个观景空间占据。

  许琢云不好意思挤在旁边,好艰难地抻着脖子,从右手边情侣留下的一线缝隙中往外看。

  看了一会儿,脖子有点酸,他伸手捏了捏,只听边野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扣着他的肩膀往后一旋,弯腰在他耳边说:“别伸脖子了,转过来也可以看。”

  许琢云顺势扭身,跪在椅子上,这才发现随着行进,他们后方的玻璃已经不再被遮挡,可以看见另一个角度的灯火。

  这就显得他死命伸脖子的样子有些傻。

  他虚张声势:“我知道,就是嫌跪着椅子剌腿,这不是穿了短裤吗。”

  边野瞥了一眼许琢云的腿,侧面有几个新鲜的蚊子包,红红的,能连成个三角形。

  他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穿,拿出一小盒清凉油,让许琢云涂一下。

  许琢云低下头涂了,边野又掏出手机,点开一段旋律,一气呵成把有线耳机塞进许琢云耳朵里:“新歌,你听听看。”

  被音乐填满,许琢云忽然就听不见情侣们令人心烦的聒噪对话了。

  一首初成的demo,只有最基本的琴音,没有加入其他乐器,边野的唱法似乎换了,声音和旋律都温柔得不像话,心尖仿佛被羽毛扫过。

  他随着节拍点头:“换风格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就是想写首情歌试试。”

  “情歌啊!”许琢云激动地提高嗓门,惹得其他几人回头注视,扭过头又激动又八卦地小声问,“你准备表白?什么时候要,我回去就写词给你。”

  “不用,还早呢,”边野微笑一下,摘了许琢云一只耳机,俯下身问,“好听么?”

  许琢云小鸡啄米地点头:“好听,你写什么都好听。”

  边野心满意足。

  六百米的高空,他的第一首情歌,就这样被许琢云听到了,这样便足够了。

  ·

  边野又录完了几期节目,洛水的账号发布的消息被判为不实消息,遭到禁言,配合公司的澄清和函件,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关于抄袭的流言基本澄清。

  娱乐圈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新人新爆点总能盖过旧,许琢云也不再紧张,没事做的时候就去采风,大街小巷转一转,或者等边野回一起去吃东西。

  又过小半周,边野突然接到安旭的紧急面谈通知,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不得不提前返程,连节目的录制也中断了。

  边野问经纪人这是怎么回事,经纪人也不清楚老板的意思,心里隐约觉得情况不太乐观,一边打探安旭的口风,一边先让边野别担心。

  王哥知道,安旭每次这样和人面谈,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公司开除过几个劣迹艺人,走的就是这个流程。

  边野自己也在想老板的意思。

  他试想了几种最快的可能,比如安旭怀疑他的能力,公司内部有人不满,或者是节目组忌惮舆论影响,认为他不适合再继续录制。

  但许琢云在飞机上睡眼惺忪地问他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他依然选择避重就,让他不要担心。

  直到踏进安旭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

  安旭毫不拖泥带水,先安慰了他几句话,随后给他展示了那封邮件。

  录音响了,边野眉心蹙起。

  传出来的声音,正是他在安昌,因为苏梦燃的挑衅而没控制住脾气,一拳接一拳挥舞带出的撞击声。

  他浑身血液往头顶涌,努力去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究竟打了几拳,除了脸和前胸,是否还打了别的地方。

  这段录音被掐去前因后果,苏梦燃的求饶听起来无辜到极点,而他彻头彻尾是个喜欢用拳头威胁人的坏蛋。

  录音结束,安旭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边野身边,凝视他的双眼:“边野,入职的时候你填了心理测试,关于暴力的部分没有百分百坦诚。”

  边野的下颌线越绷越紧:“我平时不会这样,他触及了我的底线,所以才会动手。”

  安旭继续说:“个人原因,我接受不了任何暴力行为,哪怕事出有因,我也会觉得反胃。如果你照实填,我不会签下你。”

  边野猛地抬起头,无言片刻,再次近距离看见安旭的伤疤,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紧攥住的的手蓦地松开了。

  “抱歉,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轻易动手,我以为我能做到。”

  安旭拉开窗帘,阳光洒进办公室,边野伸手遮挡骤然刺眼的光线,听见安旭说:“你主动解约吧,不需要赔偿什么,公司会把这段时间的部分盈利结算给你。”

  边野几乎无法呼吸,喉咙中吐出艰涩的字节:“解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