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琢云小心翻看着一张张纸,心中情绪汹涌。

  瞒着许茵去试镜始终让他有些负罪感,但此刻,曾经遥不可及的梦被他如此坚实地握在手里,低落和内疚便被兴奋取代。

  剧本是朱苓的新作,再没有黑钢琴的青涩,用词更加精炼,文笔也老道许多,人物跃然纸上,让他很快沉下心,完全进入了剧本描述的故事中。

  一个小时过去,读到一个十分压抑剧情点,许琢云合上剧本,停下来思考主角的情绪变化。

  想了一会儿,他讶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对同性感情产生任何反感,反而迫切想知道故事的发展,只是看见一段露骨的吻戏描述,还是有些不习惯。

  和男人接吻会是什么感觉?

  如果试镜的时候就要演这些戏份怎么办?

  他会不小心反胃吗?

  越想越多,许琢云心里没底,干脆再次联系方绍平,询问试镜的具体的时间安排。

  他一定要在试镜开始之前,克服那个变态带给他的恐惧,保证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去表现人物,塑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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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边野去找约好的中介,打算看房,结果居然被中介放了鸽子。

  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人一头短红发,眉毛也染成红棕色,他瞧见边野,激动地跑过来,一拳打在边野肩上:“边野!是你吧!”

  边野扭肩错开,愣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萨奇?”

  “对啊!”鸿毛激动道,“你小子多久没联系我了?我当初不是说过,你以后只要想演出,随时可以来找我吗,我给你免费场地,最好的时间,结果你居然把我号码拉黑了!”

  萨奇是红咖啡的主理人,边野第一次公开演出,就是在他的livehouse。

  边野刚要说话,萨奇觉得站在街边叙旧太不像话,不容拒绝地打了辆车,带人回住的地方。

  车上叙旧,萨奇问边野来中介着干什么,边野说自己要租房,他猛拍大腿:“那正好啊!我那有空房,我这就是来挂房屋出租的!”

  边野心说好巧,七分钟后,两人在商圈边缘的红咖啡门口下了车。

  酒吧的招牌从以前手工木牌换成了LED灯管风的塑料板,电线露在外头,显得十分掉价。

  红咖啡一层是清吧,音响播放着西班牙语歌曲,他跟着萨奇从酒吧仓库的步梯下去,来到负一层,却没看见曾经的表演场。

  地下室灰暗,曾经摆满乐器与设备的舞台空空如也,墙角细线吊着个黄灯泡,颤巍巍发着光,照出角落里厚厚的灰尘。

  他问:“红咖啡不开livehouse了吗?”

  萨奇叹气:“做这行太累,前段时间家里人病了,我回老家了一趟,就租给别人了,楼上清吧也转手了,但地下室还是我所有。”

  脚步激起浮灰,萨奇快速打开一道铁门,门后是个半地下的两居室,明显比外面的地下室整洁很多,米黄色的色调,布置得温馨。

  “租房这事儿咱们先放放,我有话想问你。”

  萨奇抱来几罐冰可乐,语气有些低落:“边野,当年那事儿,你是不是特别怨我?”

  边野叹气:“不是,那天我手机丢了,重新买了一部,新办电话卡,什么都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萨奇遗憾道,“对不住,不管怎么说,那次是我安排有失误,再跟你道个歉。”

  红咖啡负一层是个小有名气的livehouse场地,平时会承办乐队演出或者挖掘新人举行拼盘表演。

  边野大二那年联系上了主理人萨奇,询问能否在红咖啡演出一次。

  萨奇跟他见了一面,十分喜欢他的歌,安排他参加一场拼盘,在重头戏sky乐队之前出场。

  结果sky表演的时候突然要调换演出顺序,提前上台,表演了两首歌就匆匆离去。

  sky当年是个小火的朋克乐队,现场观众多半都是他们的粉丝,疯狂地呼唤着乐队的名字让他们回来继续,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在回音巨大的地下室里,像重重叠叠的轰隆雷声。

  混乱中,边野被推上台,在铺天盖地的喊声中介绍自己,话筒和音响又出了问题,发出滋咔滋咔的噪音。

  观众们捂起了耳朵,一时间,边野成为他们泄愤的对象,喝倒彩和人身攻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唱得又不好听,怎么有脸挤走sky乐队?”

  “一看就是砸了钱才能来表演,谁稀罕听这破歌?”

  “这场子老板还想不想干了,诈骗呢,我票又不是为了这小孩买的!”

  等话筒和音响修好,乐队还是没有回来,观众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现场只剩下许琢云和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非主流。

  他间坚持唱完了原创的《灼日》,一个黄毛扔了手里的啤酒瓶,冲着边野吹了声口哨:“喂,你这歌真他妈难听,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还不如我隔壁那破锣嗓子唱的好呢!”

  非主流们笑成一团往外走,红橙黄绿的头挤在一起,像条丑陋的彩虹。

  到现在为止,边野都没办法从容地回忆当时的场景。

  《灼日》是他很满意的第一首完整原创。

  歌曲制作出来的那天,他特地发了条微博纪念,而为了那场演出,他每天在学校排练室练习,练了足足一周,许琢云过去陪他,信心满满地说一定没问题。

  结果却变成那样。

  演出时出意外事故不算,连微博都被顺藤摸瓜的网友攻击了,骂他歌难听的,还有信口开河说他抄袭,走后门的。

  更别说晚上又丢了手机。

  三重打击一并袭来,铁打的人都得颤两颤。

  萨奇当时不在场,后来听员工转述,才知道边野遭受了什么,结果却再也联系不上他。

  “小边,我知道你可能是对我有芥蒂,但我发誓我不知道sky当年抽什么风,如果我在现场,肯定不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边野垂着眸。

  萨奇说得对。

  他从来都是个不会过分自傲,但也不会太自卑的人。

  可那场演出改变了他对自己的看法,不管是不是萨奇的疏忽,他都只想把那里发生的一切抛在脑后,这样才能继续写歌,唱歌。

  萨奇看边野没出声,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这样吧,你要是对采光没什么要求,就来我这儿住下,我不给你算租金。”

  “那怎么行?”边野愣了一会儿,“我不太好意思白住。”

  萨奇想了想:“那咱俩分摊,我那边是地下室,本来租金也不贵,一个月才三千,你那个房间小,一个月给我一千就行,怎么样?”

  萨奇看起来非常诚恳,边野想了想,笑了:“那行,谢了,我今天就能来吗?”

  “哎呀这么急啊,”萨奇放下心来,挠挠头,“隔壁有点脏,得打扫一下。”

  边野利落和萨奇一起把八平米的小房间打扫干净,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套床品和生活用品,给撒气转了两个月的租金。

  萨奇收了款,摸了摸鼻尖:“小边,现在能加个微信吗?我真的喜欢你的歌。”

  边野扫了码,眼里有些歉意:“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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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琢云听闻边野低价找到满意的住处,十分开心地赶来参观,进屋一看,倍感心酸。

  怪不得低价,房间又小又挤,墙角摆着一张钢丝床,床边是个小圆木桌,靠近门的空地放一个柜子和一个小衣架,剩下的空间就只够来回走两三步。

  铁窗在最顶上,接近地面,如果天气好,大概勉强能漏进来一线天光。

  窗下挂着一盏拉环吊灯,和外头地下室的那个一样,发着昏暗的黄光。

  许琢云皱皱鼻子:“住这里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虽然家里没钱,但许茵从小就尽力给他们俩最舒适的生活,他们不穿什么贵的衣服,用品牌的东西,但至少能吃饱睡好,这么破的房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没事,这儿离公司近,位置也好,去哪里都方便。经纪人说,如果我表现不错,过段日子公司会给我安排住处的。”

  许琢云唔了一声,躺在小床上滚了一圈,觉得床垫硬邦邦,硌的他骨头疼,又坐起来,语出惊人:“阿野,你说,接吻是什么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