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出去给哥嫂买东西,道边看到个挑篮子的老人,是卖草莓的。

  老人家弓着背,头发花白,在细雨中有几分狼狈,似是要收摊了。许盼看了几眼筐里,草莓倒是色泽红润,一走一过都闻得到鲜香清甜。

  “大爷,多少钱一斤?”

  大爷两个手指叉在一起比划,意思是十块。

  现在虽说是旺季,但这个价格也太过便宜了。许盼买了五十块钱的,准备吃两盒,剩下的给林书誉做果酱。

  雨点时紧时疏地击打在伞面,他把一大袋草莓挂在弧形伞把上,踩着没有积水的盲道走,道旁的绿化今天刚被修剪过,青草与雨水的味道交织,让人生出一种没有世俗烦扰的宁静,遥远又安心。

  转过弯到了医院门口,黄色的车灯照亮细细密密的雨脚,停在他身旁,“滴滴”了两声,副驾驶降下蒙着水汽的车窗,露出一张许盼不愿意看到的脸。

  “哟,哪个小跟班在跑腿呢?”一个金发大波浪的女人出言不善。

  “三姐。”

  许沁阴阳怪气的,“谁是你姐?野种别乱攀亲戚。”

  “就是呢,许家怎么还有这种天生奴才命的家伙。”后座还有几个男男女女帮腔。

  许盼没说话,他不想和她们吵架的,真要是吵起来他未必不是对手,只是懒得想词骂他们。

  正往院内走,又被她们叫住了。

  “喂,跟你说话呢,耳朵长脚底下了?”

  “长后脑勺了行吗?没看出来我不愿意搭理你们吗?”许盼回头道。

  “你怎么说话的!”

  “你怎么说话的?凭什么你说我我就不能说你?”许盼是真心疑问。

  显然他的态度把几个人气狠了,许沁踩着高跟鞋,“啪”一声摔上车门,几步走上来指着他鼻子骂,“你以为是谁?婊子生的野种!贱货一个!上赶着给人家当仆人,你也不问问许湛稀不稀罕?!”

  “你怎么知道我哥不稀罕?”

  “你以为你是许湛吗?你凭什么替他说话?”

  许盼火了,“你以为你的嘴是肛门吗?你什么替它喷粪!”

  “你!”许沁被气的直跺脚,咬牙切齿的,突然一巴掌甩上去,打的许盼猛然撇过头,右脸火辣辣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伞掉在地上,他被雨水淋了个透,定定地看着许沁,终究没说什么,又弯腰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

  突然腰后被人踢了一脚,许盼猝不及防跌倒在泥里,右手肘撞在石头上,钻心的疼。

  车上的几个兄弟都下来了,他们嘻嘻哈哈的,“哎?刚才是不是你踢的?太过分了吧,小弟长得这么瘦,踢坏了咋办?”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看他露出来那截腰,那么白,不觉得很适合擦鞋么。”

  “哈哈哈哈。”

  许盼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嘲笑和讥讽。

  他只是个没背景没后台的私生子。这种时候也敢站队,挨打了又怎么样,活该。

  以前有许湛压着,这些人还有所顾忌,可许湛倒了以后,个个都现出真面目来,波谲云诡的豪门,亲情是最不值钱的。

  一场泄愤的殴打降临在他头上,许盼蜷缩着身子,被人踩了不知道多少脚,他护着头,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他给哥哥嫂子买的草莓被人踩成烂泥,忽然很心疼。

  心疼这五十块钱。

  他们还没吃呢。

  他在心里数着数,想他们什么时候打累了,他再去重新买点,算是支持那个老大爷的生意。突然听见了林书誉惊慌的声音,“盼盼!!”

  “盼盼!”

  “不要打盼盼!”

  他踉踉跄跄地冲过去,踩了两个泥坑,干净的裤腿溅满泥点,林书誉流着眼泪扑在许盼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混乱中被人几脚踢到背上。

  他没有喊疼,反而红着眼眶硬撑,抱住许沁的脚,在她小腿上狠咬了一口,蜿蜒的血迹流下来,他依然不撒口。

  “啊!”许沁吃痛地大叫。

  “坏人!你们是坏人!坏人欺负盼盼……”林书誉还在发狠地打她,眼泪和雨水融在一起,滴在许盼的眼角,烫的许盼鼻子发酸,也有落泪的冲动。

  许沁不想跟他纠缠,拔出自己的脚,高跟鞋的尖头在他手臂上又留下一块淤青。

  那几个人都认识林书誉,曾经也都是喊一声“大嫂”的,本来只是想给许盼点颜色看看,莫名其妙让林书誉也搅了进去,他们心虚不已,飞快地开车逃离了现场。

  雨已经停了,一阵凉嗖嗖的晚风袭来,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更添刺骨寒意。两个脏兮兮的人互相依靠着,只想让对方不那么冷。

  林书誉搂着许盼,哭的很凶,声音抽抽搭搭的,“盼盼……疼……”

  “嫂子……哪疼?”许盼费力地爬起来,查看林书誉的伤。

  林书誉用拇指蹭他嘴角的血迹,“我说……你疼。”

  许盼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声不可抑制的哽咽,他飞快地把脸埋进手臂。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被欺负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就像今天这样,只要护住头和肚子,起码不会受太严重的伤。

  很少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会不会疼。

  只有一个傻子。

  许盼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安和恐惧,林书誉是个傻子,对他毫无保留的傻子,如果他恢复了,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吗?

  那个温柔清俊的男人,与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

  他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许盼呼吸着甜蜜又罪恶的烂草莓香气,搂住林书誉的脖子,偷偷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不疼。”

  这个吻就当是感谢吧。

  感谢林书誉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他会珍惜。

  许盼把伤口处理好,换了一身衣服,才敢进许湛的房间。

  “咦?窗帘怎么换了?”他惊讶地问。

  天蓝色的窗帘变成浅浅的鹅黄色了,还坠着可爱的绒毛球,像暖洋洋的儿童房。

  许湛没答这茬,看着许盼背对着他忙东忙西,叫了一声,“过来。”

  “哥,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许盼没回头。

  “你过来。”

  许盼没办法,慢慢吞吞蹭了过去。

  许湛伸手掰过他的脸,明显看得出右边脸比左边肿,眼角还有细细的划痕,他的表情怫然不悦,冷冷地问,“怎么弄的?”

  “摔的,我走路没看楼梯……”

  许盼正在编瞎话,林书誉突然冲进房间,扑在许湛大腿上,“阿湛,阿湛,盼盼被欺负了,呜呜……我也被欺负了……有人打我们……”

  许湛微微眯眼,头一次气到连呼吸都不平稳。

  他躺在病床上这么多天,抑郁过,焦虑过,也想过死,然而最终都归于平静。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那些人接手他拼下来的事业,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只当他们是一群跳梁小丑,不屑一顾。

  任何一个健康人一朝变残废,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许湛想,他是不是沉郁太久,让有些人太嚣张,真以为他一蹶不振了。

  也敢欺负他的人。

  他摸摸林书誉的头发,“谁打你们?”

  “你家的、许………好几个……。”

  “盼盼。”许湛唤了一声,这两个叠字在他舌尖上弹出来,十足宠溺。

  许盼愣愣的,他第一次听他哥这么叫他。

  许湛的大手抚了抚他有些肿的脸颊,含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爱怜,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哥会帮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