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在医院安排好护工,自己回了学校,进了宿舍,沈晋摘下耳机冲他挑挑眉,“舍得回来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

  “嘁,你一走那么多天,不知道的以为你休学了呢。”

  许盼蹙眉,“哪有那么夸张。”他把书包放在桌上,接了杯水喝,又问,“哎,沈哥,我记得你明天有篮球赛是不是?准备好迎接新一轮的表白了嘛?”

  沈晋在他们系特别受欢迎,运动型阳光酷盖,每次他在球场上出完风头那表白求爱都一波一波的,许盼多多少少有点羡慕,他从来都不是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角色。

  “呵呵,当然了。”

  沈晋朝他肆意一笑,可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这么点事许盼也能记错,篮球赛哪里是明天,分明是今天,他为了等许盼压根没参加。

  “等你交上女朋友,咱们宿舍就剩我一个单身狗了。”许盼一面无意地说着,一面把柜子里的衣服抱出来整理。

  沈晋的手在兜里反复摩挲着两张电影票,想着怎么开口邀请他跟自己出去,突然发现许盼把床铺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似是要不住了的意思。

  “盼盼,你干什么去?”

  “我把这些放医院,以后我有课回来上,住那边。”

  沈晋本来以为许盼会住宿舍的,他今天连比赛都没参加,就是想陪他过一天,谁知道许盼刚回来就要走。

  “你至于么?”他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说话也酸酸的,“他们俩以前跟你又不熟,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有钱拿吗?”

  许盼收拾的动作一顿,仍是好脾气地道,“那是我亲哥呀。”

  “你们家兄弟还不多?亲哥有什么稀罕的,他以前对你不也是不闻不问的?”

  许盼没说话。

  沈晋一腔醋浇出来的怨愤,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你又不是神仙,一个瘫一个傻,再怎么伺候都没用,简直浪费生命。”

  这话说的难听极了。

  沈晋刚说完就后悔了,可说出的话收不回,他只能看着许盼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越来越凝重的目光,逞强硬撑。

  直到许盼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这是我的家事。”

  家事两个字咬的极重,像两颗钉子,扎的沈晋心窝子疼,他呼吸窒涩,无比悔恨刚刚的口不择言,又暗自苦涩自己在他心里只是个外人。

  许盼默默出了宿舍。

  其实他差一点想动手了,不过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因为沈晋是校篮球队的,比他块大,打不过。

  沈晋那番话刺耳极了,尤其是瘫和傻两个字,简直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许湛以前对他确实不亲不疏,可他们是亲兄弟,是一家人,大哥在他心里比其他哥哥姐姐都好。

  许湛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讽刺他、侮辱他、骂他是婊子生的杂种,反而还会过问许盼的学习成绩,问问他是不是缺吃短穿。可能他只是随口地关心,但那对许盼来说,就足够让他觉得大哥是与众不同的。

  小时候他就喜欢捡许湛用过的教科书笔记本,看他看过的书,模仿大哥的笔迹,仿佛这样他也能像许湛一样优秀。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出色的天赋,没有超凡的智商,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堪堪考上一所二本大学。

  脑子不好,读书费力,学东西很慢,不擅长运动,就这么笨笨的,却乐呵呵的,长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的辛苦,因为他从不和别人比较。

  只是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这样的每一天都很好。

  上完一天的课,许盼又乘地铁回了私人医院。护工正在病房门口清理垃圾,许盼走过去问,“王哥,怎么样?”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全天候的看护,有些担心二人的情况。

  小王把垃圾分类后一丢,诉了一箩筐的苦,“哎呀小许,你家这活儿是真难干,这行我干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碰上这么难伺候的主,尤其是你嫂子,我想看着他吧,还不能让他看着我,跟捉迷藏似的,一看着我就哭,怎么哄也哄不好,非闹着要找你,可把我累坏了。”

  许盼咧嘴笑笑,这确实没办法,林书誉怕生人,即便这些护工呆了也不少天了,但他不爱看他们,就只粘着找许盼,一天下来“盼盼”这俩字要念叨百八十遍的。

  “王哥,辛苦你了,我哥怎么样,康复训练做了么?”

  小王摇摇头,“一整天没挪窝。”

  “也没上卫生间?没扶他走动走动?”

  小王心里苦,他倒是想扶,但那个瘫的比傻的更难伺候,每当他靠近范围在两米以内,就会被刺骨的眼刀给剜回来,那架势根本不像一个病人,明明躺在病床上,却居高临下的,满含着傲慢和威胁,赫人的厉害,他根本不敢碰一下。

  许盼让护工回去,连忙去病房看他哥,哪能一整天不动弹呢,连个身也不翻,多难受啊。

  他坐在床边捞起许湛的脖子,“哥,你怎么不让王哥碰你呢?”

  许湛被弟弟搂在怀里,鼻间是清清甜甜的洗发水香气,心里头松快了一丝,也不为什么,他就是排斥外人的触碰。

  一整天都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看窗台盛开的木槿花,还是在等那个小小的影子回来。

  他没说话,嘴唇轻轻抿着,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被面上缓缓滑过,有些不安地点了点许盼的手背。

  “想上厕所了吧?让你憋,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你不得尿裤子呀?”

  许盼转过身,让许湛攀他的后背。

  那又薄又窄的少年脊背呀,微微弓着,两只手绕过脖颈,许湛趴在许盼背上,肩膀明显比身下的少年宽出一截,可就是这个瘦弱的小孩,他最小的弟弟,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撑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撑起一个瘫痪患者残破的心。

  许湛摸到他锁骨上一小块凸起,那是他曾经咬出来的伤,已经结疤了。粗粝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疤痕,他想问问许盼,当时是不是咬疼了。可是又张不开口。

  上完了厕所再把人背回去,许盼让他哥趴着,给他推推背后僵硬的皮肉。

  不算很大却力道十足的小手,在许湛脊椎骨上上下下的搓,浑身的死肉好像都被搓活了,许湛背后刺刺的,有些痛意。

  不喜欢别人碰,又喜欢他碰,只是他,只有他。

  揉完了背又揉腿,许盼捏着他哥的脚踝,忽然笑嘻嘻地问,“哥,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许湛马上伸着两只手往起撑,这意思是不用他了。

  许盼捂着嘴偷笑,还倔呢。

  他哥的脾气他摸的透透的。

  林书誉走进房间,看见许盼,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哽咽,“盼盼,盼盼。”

  “哎,嫂子,我回来了。”他虚虚环住林书誉,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不走,不走。”林书誉一天没看着他,慌得到处找,在医院里楼上楼下地转,见了好多个陌生人,把自己吓得哇哇哭,哭过劲了再接着找,再哭,再找,哭累了,想找阿湛,发现盼盼又回来了。

  “好好好,不走,以后我只走一小会儿好不好?没有课就回来。”

  林书誉勾着他的脖子,欲亲他的唇,被许盼躲过,这一吻落在下巴上。

  许盼有些不自然,他想像从前一样拿林书誉当小孩子待,可随着亲密举动越来越多、越来越过界,他总忍不住想到别处去,在他哥面前这样的亲昵更显奇怪,许盼怕他哥看出什么来,故意转移话题,“哥,这窗帘颜色是不是不好,跟窗台的花不太搭配。”

  许湛瞟了一眼窗帘,天空蓝的纯色棉布旁,几朵淡白的花苞点缀,不知道哪里不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