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即将陷入混乱之中, 混乱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虞群青不想要这种结果。无论韩书竹躲在哪，直接把研究中心一锅端, 之后干什么都更快捷些, 于是虞群青带着小队掉转方向。临走前他让孙敏把他老弟捎上, 遇到李月白做个检查之类的，看看脑子里的水倒干净没。毕竟庇护所的医疗偶尔不太靠谱。
两万多人有一百多位LV2的异能者, 除去被虞群青实力震慑到的, 还有一些自大无畏之人挡在前路。
然后物理意义上被打飞了。
虞群青揍人也揍出几分火气。根据对“寄生之线”的观察，他发现韩书竹很有可能逃出庇护所外了, 内心更加不爽。
此时他终于来到研究中心门前，身后哀鸿遍野。
李月白居然在研究中心附近，他礼貌地弯腰行礼，对密码锁使用“延时观看”，这个密码锁经历的24小时图像都被拉出。他们便轻而易举地拿到密码。
“唐钱江呢？”虞群青问。
“刚才这里挺乱的, 躲起来了吧。”李月白答, “听说你要来, 很多人逃走了。但我看不到陈博士出来的图像, 他或许还在里面。”
虞群青点点头, 同时拜托他去看孙敏旁边的患者，重点检查脑子。
此时，冬常心忽然说：“这里下面有个很大的地方！”她找到了研究中心下方的实验室。
佘鹭琅想到那个灾石冲质计划, 神色凝重, 说他下去看看, 但虞群青不许下去。
“好, 你快点回来。”虞群青表示自己很听副队的话, 过后又幽幽地说, “我去找唐钱江，这个二五仔又跑了——”
虞群青四处闲逛，心想该不会这辈子的庇护所这么容易攻破吧，就发现会议室里亮着灯。
会议室里有张大长桌，桌脚不稳，时不时抖一下。桌的尽头是久仰大名的陈博士。他似乎刚刚才进来，还在一盏盏地打开会议室里的灯。
“你来了。”
陈博士回头看了虞群青一眼，继续将灯全部打开。他忽然想到要节能，于是又关了一半。会议室里亮着昏暗的光。
“你就是虞群青？”
“陈博士您好。”
虞群青对这位老人家还是比较礼貌的，他摸摸鼻子，说：“我并非对庇护所的居民抱有敌意，我只是希望拥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虽然在您眼里我处于天灾的行列……”
“不，我知道，你是人类。”陈博士面色土灰，这是他为研制AI呕心沥血的后遗症。他双目如炬，似乎根本不害怕虞群青。
虞群青点头道：“我完全拥有人类的记忆与习性，这样认为也可以，我已经不大在意这点。”
“我打从心底知道你是彻头彻尾的人类。55%人权界限，是我这个人类制定的。”陈博士平静地陈述事实，“AI的命令，也是人为输入的。”
虞群青陷入沉默，他似乎触及了连上辈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会议室里总是开着这奇怪的香薰，这味道你还习惯吗？”陈博士摆弄会议室里的装备，过后又抬头看虞群青。“我闻到这种香味，就想到我女儿。”
桌子无端抖动了一下，陈博士没有在意，他依旧盯着虞群青，像要把这个人类的面容刻在脑海里。
虞群青：“博士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陈博士：“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为什么你突破55%的辐射值仍然保留人的理智？
因为55%界限根本不存在。人权……是人类的共同幻想。”
出乎陈博士预料的，虞群青并没有因为这个真相表现出分毫失控。陈博士不禁惋惜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才不在庇护所，如果虞群青在庇护所，这里一定会平安许多。
但惋惜马上淡去，陈博士必须讲出他一直隐瞒的故事，他憋得太久了，几乎要疯狂。
……
陈胜普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AI，他也分不清是AI更重要些，还是他的女儿更重要些。可他女儿会理解的。他女儿是个很坚强的人，哪怕爱人不幸遭遇车祸罹难，也带着孩子活得有声有色。
尽管很不情愿，他还是到了退休的时间。战友们知道他的秉性，为他留了一个线上会议席位，让他偶尔上线远程听会议解解馋。
今天的阳光格外猛烈，电子设施大多用不了，可线上会议的频道还在开着，陈胜普一如既往地钻进去。
“24小时前，气象卫星观测到，无数夹杂着有害射线的高能电子流覆盖了整个地球。有东西从太阳里面出来了，这些天外来客即将降临我们地球。我们极限环境求生AI，现更名为人类存续辅助AI，将为大家计算人类的存活率。”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这个版本，我们将计算极端情况下的人性之恶，当水源不足、食物不足、娱乐设施匮乏的情况下，人类击败天外来客的概率有多少？”
一段漫长的沉默。
“是0.00%，这是AI的结果，它说这是人类的灭绝时代。曾经恐龙成了地球霸主，后来人类短暂地称雄称霸，现在地球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一串激烈的打字声。
“我们不能放弃！人类之所以成为地球之主，是因为我们有无穷的创造力！我们要加入团结这个变量，个体的存活率当然是零，但大家一起努力，一定有人能活着的。”
“您好，这里是人类存续辅助AI，现在为您通报极危情况，当前区域重力正在上升，极有可能在一小时后遭遇极强的重力冲击，请尽快逃生。”
“我不走！还有最后一段AI程序没有写完……”
陈胜普戴着耳机，呆立在屏幕前。人类怎么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从太阳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他瞬间喘不上气，像有巨大的石头压在心上。他的战友一定要活下来！
“为您计算第2.3.0版方案存活率：0.00%
为您计算第4.4.5版方案存活率：0.00%
为您计算第11.2.4版方案存活率：0.00%”
人类最高科学院的所有研究员没有一个撤退，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
窗外，飞行的鸟儿被一点点增大的重力拉下来。路上停放的汽车无端往下凹陷。地面龟裂，树木坍塌。研究员输入程序的手越发沉重，脊背像被压弯。一个天灾藏在了地底，快速地孵化，正准备醒来。
“为您计算第13.2.2版方案存活率：0.03%”
科学院里爆发出欢呼声。
“我们成功了！！”
陈胜普在遥远的地方为他的战友落泪，成功了就快跑吧！人类，一定要活下来！
“这个方案，我增加了一点正面情绪变量，就是通俗的‘希望’。”
哪怕面临绝境，研究员仍然滔滔不绝地演讲。因为演讲者根本没察觉到危险，他整个人沉浸在突破难题的快乐之中。他如同稚童全方位展示他新买到的玩具。
“所以它非常极致。我们的AI会仅赋权给管理者，并要求管理者绝对遵守‘全人类互助原则’。只要是人类，无论你是死刑犯，还是没有钱的平民，来到AI的识别范围，管理者就一定要救，而且绝不伤害任何一个人类。因此人们会信任管理者，从而保持希望。”
一个不赞同的声音打断他：“那管理者要承担的代价太大了，这剥夺了管理者反击的权力，管理者会被失智的流民撕碎的。”
“亲爱的，这是第二个点了。不聪明的管理者，很遗憾不能在大灭绝中活下来。而聪明的管理者会找漏洞。他们会发现，虽然AI禁止了他们伤害其他人类，但没有禁止那些非管理者。如果他们能组建他们的势力组织……他们就能轻轻松松地掌握整个庇护所。这是一个筛选过程，人类想活着，必须理智。”
不赞同的声音仍在继续：“你太小瞧人类的劣根性了，你是让一个极权者拥有顶级AI的全部权限！没有了约束，他们会先把老人清除，再把病人冻死，让拥有某种特征的群体成为奴隶，或许是不同肤色的人，或许是女人，或许是其他异类……人类总会自寻灭亡……”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AI给过答案了，这是人类的大灭绝……”那位研究员絮絮道，“这是最后一次筛选，最后只会有那些，聪明理智、能团结人类、愿意成为希望象征的……最后仍然保持道德的人活下来。
这就是0.03%的存活率。”
研究员的声音越来越轻。
陈胜普在屏幕前听得泪流满面，为存于未来的遥远哭声痛苦万分。冰冷的数字已经预示未来将是炼狱，数十亿人口，最后只有两百多万人能活着……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慢慢冷静，好像已经成为了AI的一部分。他和他的战友们俯视众生，冰冷地推演人类的未来。
来自科学院的声音渐渐消失，他们还活着，但已经被增强的重力压断了骨头，不能再移动。他们为人类的存续燃烧了自我。一个研究员不知道陈胜普在线上，艰难地用手指敲电报密码。
电报传至陈胜普家里：
“不顾一切将胶囊发往全世界！”
陈胜普猛然惊醒，当即知道战友很可能罹难，他夺门而出，向导弹发射基地跑去……
那一夜，地球绽放了最盛大的烟花。
……
一个胶囊落在江北市郊外。
众人发现了它，吵嚷着，知道这个胶囊的“全人类救助规则”，却不敢去承担。要是答应了这个规则，别人要害自己怎么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遇上不怕死的无赖，这窝人都得跟着陪葬！
陈博士站出来，如同遇见老友般娴熟，激活了AI。人类想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保障是道德，他相信自己是在绝境中仍能保持道德的人。他要让更多人活着。
他的女儿，小陈女士也带着她儿子来到这里，他们一家人会好好团聚的。
庇护所胶囊一开始没有太多功能，需要人为侦查合适的驻扎环境、探寻水源、铺好水管电线，就像玩游戏一样一步步升级庇护所基地。
然而意外很快发生。
小陈女士性格好强，和一群混混发生了矛盾。唐钱江挡在母亲面前，试图以理服人。可末世来了，谁还管道德秩序？围观的人想劝架，却只敢在外围说说。陈博士在山腰上注意到这个混乱，还用望远镜发现这群混混手里有许多利器！小陈女士有危险！
陈博士怒火中烧，可他是管理者，他连上去保护自己的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陈博士以前醉心研究，性格平和，看见这个场景连忙求助自己最爱的AI：他需要武器赶走那帮混混。
AI拒绝提供基础武器，理由是全人类互助原则。
陈博士心头一哽，惊觉前期的建立庇护所的苦难可比想象的多。他试图和AI讨价还价。可AI的计算总是一视同仁。
陈博士开始哀求，他为AI费尽心血，几乎把它当人看待，这回也请AI通人性谅解他一次吧！
“我想解除管理者权限，等我解决完那帮混混后再回来当管理员。可以吗？求求你了，允许吧！”
AI的声音带着无情的温和：“很抱歉，剥离管理者权限后的人类不能再次担任管理者。”
“我只是想活下来，和我家人一起活下来！我们都没有犯错！”陈博士一头磕在胶囊的铁皮上，磨出斑斑血迹。他嘴里念叨着：“怎么会呢？我女儿怎么会是死去的那一堆人呢？她应该是0.03%里面的才对啊！”
可AI通人性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它只是照旧运行它的程序：“很抱歉……”
陈博士近乎绝望。
忽然，他灵光一闪。上帝垂怜他苍老的大脑，往里面塞了颗金子。
他的战友都十分聪明，可研制AI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陈博士很快找到了一个惊人的BUG。
AI要求管理者遵守全人类互助原则……
却没有明确界定“人类”是什么……
陈博士连忙翻找自己的手稿，让AI进入学习模式。
“拥有‘人权’的，就是人类。
当天灾来到地球后，同时带来了许多辐射，我从中寻找到一种特殊的粒子，细胞内粒子强度越高，人类与天灾愈趋同。我兹此证明它与人类社会认知的关联……因此判定，细胞宇宙粒子强度，又名辐射值为55%，即为人权界限。”
“更新资料库成功。感谢您的教导，陈博士。”AI答道。
目前AI的硬件还没有升级，因此陈博士自行锁定那几个小混混检测粒子强度。这几个人带了很多灾石，都快从背包溢出来了。陈博士用简陋的仪器判定他们强度高于55%，然后拿起AI附赠对抗天灾的霰/弹/枪冲下去。
当双手沾满鲜血后，他才告诉众人他的新发现——那什么强度高于55%的，不算人！
但事实却是，辐射值能代表实力，代表异变程度，唯独与人的理智思维没有半点关系。55%的人权线更是瞎编的。
人权是个想象出来的产物，当所有人都认为一条狗有人权时，它就该享受人权；同理当所有人否认一个人的人权时，哪怕这个生物再像人，都不是人了。因此人类内部开始分化，弱者想成为强者，一旦强者超过某条线，又要毁灭强者。殊不知异能者LV1到LV5，其实就等同于天灾的等级A到等级E。
——所以最低等的天灾，才从F级开始数起。
……
庇护所，研究中心，会议室。
陈博士拿出精度更高的仪器为虞群青测量异能，试管里的粉末已经变成红色：“这个颜色是G等级……你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升到LV7的？”
虞群青：“我活了两辈子。”
难怪他的雷元素异能也比普通的强……系统要吃的异能可真多啊……
他按住不停抖动的桌子，会议室内彻底没了别的杂音。
陈博士继续坦诚：
“我一开始为我的杰作沾沾自喜，后来我发现我错了。55%人权线反而减少了人类升级的动力，本应该有LV5以上的强者存活，守护一方土地。可现在都没有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弥补。
我只能主持实施‘灾石冲质’计划，造出属于我们的强者，重新回到正常的人类进化速度……”
“听到有个人形天灾出现时，我就知道，就是他了。哪怕尽力使用虚假的实验数据推算，还是出现了一个能突破辐射值55%的生物。这个生物被我的谎言剥夺了人权，可他本不用承受这些。我是个屠夫……或许在别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同样突破了55%，却不得不死在同类的扑杀下。”
“你好像没有提到一个人。”虞群青按着桌子，“小陈女士呢？”
陈博士终于露出属于父亲的悲痛。
“末世前她就罹患癌症……我却不知道……”
虞群青慢慢地，松开按住桌子的手。桌子也再也没有抖动了。
他双手下垂，尝试握紧拳头，却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于冗长的信息一字一句地挑战他的神经。
“灾石冲质计划非常有效，我迟早可以制造出更高等级的武器……”陈博士突然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宛若一樽威风凛凛的石狮。他走得太久，早已偏离初心：“我是人类的英雄，是希望的象征，我要继续活下去。但人类不能接受一个撒谎的英雄。所以你是我必须掩盖的谎言……”
陈博士从桌下抓起一把霰/弹/枪，对准虞群青，扣下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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