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山乾差点“汪”地一声哭出来。
唐拾神色没什么变化,道:“别动。”
赵明川心说你看他像敢动的样子吗?
烛火骤然熄灭。
宋柏手腕一转,小白伞瞬间撑开,直直戳向女鬼。
祝山乾感到脖子上一松,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
更加浓稠的血液从女鬼眼里和脖子上涌了出来,她被小白伞戳到的地方冒烟一般滋滋作响,浑身黑气环绕,张开嘴,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一个猛扎往隧道里面飘去。
黑暗中寒气更盛,地铁深处隐约传来嘶吼声,到处都是回音。
唐拾隐约察觉不对。
他从潮湿的地面上捞起那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指尖捻了两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这纸厚度凹凸不平,不像是单张!
宋柏跟赵明川一路追着那个女鬼到了深处。
往前几百米处,伸手不见五指,地铁轨道旁边有个废弃的电梯井,被坍塌的墙壁封住了半边。
宋柏打开手电往下照。
“卧槽!”赵明川脱口而出。
电梯井深不见底,两边都是密密麻麻洞口,每个洞都摆着一个笼子,笼外贴着金色的符纸,里面的东西他们都很熟悉。
笼子在微微震颤,手电筒光照到一张张灰白的死人脸上,人脸下面连接着兽类的身体,像是被活活缝上去的,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恶心的尸臭从洞穴底部传来。
——这地方被改造成了一个魑魅养殖场。
“这,魑魅食人魂魄而生,这么多怪物得去哪搞生魂才能养得活啊?”赵明川喃喃道。
唐拾把符咒撕毁了,沿着轨道迅速往深处走。
祝山乾捂住脖子连滚带爬跟在他身后,顺着手电筒光看到了满笼子豢养的魑魅,他没怎么见过这玩意,吓得脚一滑,差点掉进去。
魑魅被手电筒光唤醒,人形的嘴翕张着,发出尖细的叫声。
空洞而恐怖。
线索逐渐在脑海中齐聚。
唐拾闭上眼,呼吸有些急促,侧脸被手电筒光映得惨白。
一分钟前。
他把符纸三两下撕扯开,纸的夹层下是金色的符咒,符上的朱砂暗红,但每个字都是倒着的,根本不是驱鬼符,而是诅咒用的招魂符!
碟仙的游戏本来只能招到游魂,有时还召唤不到,而加了这张东西,召到的必然是厉鬼,普通人只要接触过,都会导致气运不佳甚至惨遭横祸。
“罗梦瑄的直觉……她是对的。”
唐拾快速道,在手电筒下,用燃尽的蜡烛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了一条直线。
“任何行为都有诱因,我们从头开始推。”
“死者伙同严欣,霸凌尹兰倩,尹兰倩在罗梦瑄的唆使下企图用碟仙阻止霸凌——这部分结合口供和医院录像,都可以证实。”
“那么问题就在尹兰倩拿到碟仙之后。”
唐拾在直线上画了一条支线。
“尹兰倩被欺负的那天晚上,接触过碟仙的一共三个人,严欣,死者,尹兰倩,还有门外看到仪式的李姝媛。”
“盥洗室里的红色油漆和人头是罗梦瑄做出来吓严欣的,但同时也掺杂了真的灵异事件——其中包括死者死在后山,以及严欣骑电动车碰到了鬼打墙。”
“——还有方姝媛忽然要自杀。”宋柏道。
“没错,至此,所有人都接触了召魂符,活人的阴气过重,走在哪里都有可能碰上厉鬼冤魂。”唐拾道,他又在直线上加了一条线。
“……你还记得我们在大明山碰到的事吗?”
唐拾抬眼看他,手电筒光芒映得他脸色雪白,瞳孔格外黑沉。
宋柏目光落电梯井密密麻麻的人脸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呼吸一窒。
人的魂魄可以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被抽离。
而抽出来的魂魄可以养活这一井的魑魅,
碰过召魂符的正常人,要是一而再再而三遇上灵异事件,恐怕早就在吓疯的边缘了。
哪怕是死者这样不信邪的人,在尹兰倩死后也会感到恐惧。在某个下着暴雨的深夜,她从外面回到学校,习惯性地抄了后山的近路。
夜里凄风苦雨,地上泥泞湿透。
她隐约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但仍然壮着胆子往前走。
但内心隐秘的恐惧还是让她频频回头。
光鲜亮丽的高跟鞋早已被污泥淹没得湿透。
“尹兰倩!”她色厉内荏地尖声道。
“别以为你死了就能来找我了……你就是个贱人,骨子里都是又穷又贱!滚!”黑暗中手机没有任何信号,似乎有人在背后拽了她的长发一下。
她脚下一滑,颤抖着尖叫一声。
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被雨水浇得湿透的外套沉重无比,她整个人往后摔倒,后脑重重磕在了石头上,指尖竭力抓住湿滑的树叶和石头,留下一道道血痕。
鲜血在石上弥漫开来,她惊恐地仰着头,看到漂浮在雨中的,灰白色的人脸。
“不……”她艰难地翻过身,几乎失了声音,“我带着开过光的那个东西,我拜过菩萨,尹兰倩你别碰我,你不能碰我,你别过来!”
“别碰我,别来找我……”她终于崩溃了,挣扎着跪倒,朝着尹兰倩死去的方向砰砰磕头。
那似乎是高傲如她,在恐惧下终于作出的妥协和示弱。
然而已经晚了,她眼前一片漆黑,后脑上涌出的血越来越多,在喉咙里诡异的“咯咯”气声中,瞳孔变成了全白的颜色。
死后尸体在雨水和重力的冲击下,往山下滚,所以在唐拾的场景还原下,她的死法才会如此扭曲。
散播出碟仙盘子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对,”宋柏微微皱眉道,“既然她们都接触过那张碟仙,为什么死者死在两年之后?”
这太晚了。
“去买碟仙的学生不少,但至今没出现大规模死亡现象,”唐拾皱着眉毛,在脑海里慢慢还原每一个场景,“我认为其中应该有某种筛选机制。”
但究竟是什么呢?
祝山乾弱弱地插了一句:“大明山碰到的哪件事?”
赵明川大脑cpu熊熊燃烧,半晌才道:“我负责行动哈,这种推理问题别交给我。”
唐拾忽然站起身来,道:“不是你们的问题。”
他揉了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气,直视着宋柏的双眼道:“我们都忘了,那家文具店建在什么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老板说过什么?”
——要真怕碟仙上身,也不是没有办法,玩之前先来这边买把香,把生辰八字给菩萨,城隍爷会救你们的。
“生辰八字!”
“养这些魑魅的人想要特定生辰八字的魂魄!”
而赵明川一开始就说这种小城隍庙,他们管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借着祈福的名义拿到那些生辰八字,并非难事。
“回去问问,恐怕她们死前都去过那间城隍庙。”唐拾低声道。
在完成筛选之后,豢养人才会放她们死,然后攫取合适的魂魄。
这个筛选机制有些熟悉。
宋柏怔在原地,知道此刻唐拾在跟他想同一件事,赵明川并未参与,而祝山乾一无所察的那个案子。
最开始,在红庄新村,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点。
那个老头也找了那个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时隔数月,那个老头仍然不肯开口。究竟是巧合,还是这个城市一直有人在寻求某种特定的魂魄?
寒意从他的五脏六腑升起。
相隔数千里的大明山出现了抽离魂魄的方法,而城市深处阴暗的角落又有人抽走。
这些联系难以察觉,却千丝万缕,冥冥之中好像有汹涌的暗流在推着他们走。
赵明川终于理清了情况,低低骂一句。如果说城隍庙卖的每一张碟仙都有问题,这几年不知道售出多少张,又不知道多少人不明不白死于“意外”。
“等一下。”唐拾忽然道,身体骤然僵硬起来。
如果筛选机制真的是生辰八字,那现在危险的恐怕还有一个人。
——严欣!
严欣的出租屋内。
正午的太阳无比热烈。
严欣却觉得身体周围一片阴寒。
她搓了搓冰冷的满是汗的手掌,有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这几天她精神恍惚,根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镜子里的人容色枯槁,头发乱得像一捧枯草。
午后的小区一片寂静。
她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隐约觉得有些不适。片刻后她反应过来那种不适来自何处,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明明自己神情严肃,镜子里的人却是笑着的。
模糊的水汽里,微笑的人变成了尹兰倩。
严欣尖叫一声,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
她慌乱地打开水龙头,洗手台上用出来的也全是血,越洗越洗不干净,她整个人崩溃地往后退去,撞在门框上,撞得两眼发黑。
她大口喘着气,等回过神来,卫生间里只有哗哗的水流声,手上什么也没有。
严欣再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待下去了,她慌乱地拿起手提包。
唐拾打电话过来之后她想起了那间城隍庙,尹兰倩之前的确常去,她原本从不信这个,此时却只想死马当活马医了。
午后的城隍庙里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香客。
严欣跪在软垫上,颤抖着手点上香。
方才在门口遇到的老板指导她:“求平安要心诚,得告诉菩萨你姓甚名谁,生辰几何,要求什么……”
她依照要求写好,把纸叠好,投入箱子里。
纸落在无数个毛笔写就的生辰八字上。
站在大殿外的男人微微一笑,整个人没入阴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