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宋柏正打量着前方学校的路牌,回过头来。
唐拾定了定神,方才的熟悉感稍纵即逝,道:“没事。”
小城隍庙在崇江中小学附近,旁边山上狭长的阶梯步道是必经之路,两边都是卖小吃和学习用品的店铺,正值放学时间,背着书包的学生互相追逐打闹着从石阶上跑过去。
炸年糕、糍粑和椒盐排骨的香味随着彩色风车转了一路。
宋柏扭头道:“吃棉花糖吗?”
唐拾道:“办正事呢。”
没等他阻止,宋柏已经顺手买了一个:“出外勤这么辛苦不得犒劳一下。”
“我不吃——唔。”
宋柏把棉花糖伸到了唐拾嘴边,他没来得及躲开,唇缝间就透出一丝甜味来,迟疑地张了嘴。
的确很甜。
宋柏笑吟吟地把棉花糖递到他手里。
文具店外面挂着奥特曼和塑料关公大刀,再进去则摆着香烛和八卦摊,形成一种奇妙而怪异的融合。
宋柏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
文具店看着敞亮,里面却很暗,大白天的只透进来一点光,挨挨挤挤的货架上全是灰,店面深处还放着一个佛像,边上点了两盏幽幽的红灯。
“小学生真的敢走进来吗?”宋柏小声说,“这店跟你以前的有一拼啊。”
唐拾无言以对。
店里走进来几个中学生,看起来对店面很熟悉,一进来就冲着深处走,几个人对着文具挑了许久,嘻嘻哈哈半天,终于在一众破旧的纸钱香火里找到一沓碟仙的纸,黑色的纸上密密麻麻都是白字,拿了一张过去。
宋柏暗中和唐拾交换了个眼色,也拿了一张凑过去。
有人敲了敲满是灰尘的桌面,扬声道:“老板?”
乱七八糟的货物堆里有个老人从躺椅上支起身来,下巴上面留着长须,慢吞吞地算着账。
老人扫了宋柏一眼:“你们也想玩这个?”
“网上看到的,马上不是鬼节到了,跟室友一起玩玩。”宋柏支在玻璃台面上,唇畔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整个活像是毛毛躁躁青春期学生,那股子欠揍又精力旺盛的样子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唐拾合理怀疑他学生时代确实拖着同学玩过。
“这东西玄得很!”老人捋了捋胡须,神神秘秘道,“其实大部分都是骗人的,当然也有真的,能不能召出来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整日被学习压垮的学生好奇心最重,本来就是买来猎奇,一听这个,更兴奋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道:“那要怎么弄?”
“玩碟仙有规矩的,你们别瞎玩就行,”店主老人道。
“第一点就是别问碟仙怎么死的,万一他要你帮他报仇,你是帮还是不帮,第二,请到了仙就得送走,送不走得一直跟着你。还有第三,碟仙就是死人的魂魄,你们得找有人魂的地方才行,没魂魄你召了也是白召。”
“那去哪玩?”
“你们真要玩啊,还得去死过人的地方。”老人压低了声音,“学院路下面那个地铁知道吧,据说当时工程事故,死了不少人,可以去试试,还有崇江大学那边,据说以前是个坟场,或者你们找得到那种乱葬岗也行,那才灵验。”
天色微暗,如血的夕阳从门口流淌出来。
“我从前也跟同学玩过,有个人没送走碟仙,第二天跌河里死了!”老板声音阴恻恻的。
听到这,边上的学生有一个有些害怕了,道:“这种……大晚上过去不太好吧?”
“怕什么,都是封建迷信。”另一个男生道,“怎么,你胆这么小啊?”
周围想起一片嘘声。
青春期的小孩最要面子,那人脸涨得通红,立即道:“谁怕了,去就去!”
“要真怕碟仙上身,”老板笑笑,“也不是没有办法,玩之前先来这边买把香,把生辰八字给菩萨,城隍爷会救你们的。”
一群学生听完鬼故事,推来搡去,打闹了半天,七嘴八舌地跑了出去。
唐拾在宋柏耳边小声说:“城隍还管这个?”
宋柏跟他咬耳朵:“一般来说,我们的业务范畴包括但不限于求发财,保平安,找姻缘还有早生贵子的,你要试着求求看吗?”
唐拾无言以对。
唐拾拿了碟仙道具,掂了掂,发现这东西虽然便宜,但质感并不廉价,送的瓷碗道具分量不轻。墨黑的纸上,密密麻麻的白字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印上去的。
结完账,宋柏咬着棉花糖棒子,忽然抬头道:“老板。”
“你这是不是涨价了?我姐好久以前也来买过这个。”
老人皱眉道:“不可能,我在这开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涨过价。”
“我姐说的啊,”宋柏比划了一下,“她以前天天来你这买笔,大概这么高,喜欢穿粉的,别个兔子发卡。”
——他描述的是尹兰倩的长相。
老板顺口道:“大学生哪有跑那么远过来买笔的,你姐记错了吧。”
宋柏问这话没经过商量,如果赵明川在这一定会责怪他又打草惊蛇了,但唐拾几乎是下意识略微掀起眼皮。
在一瞬间开始打量他的脸色和肢体语言是否在说谎。
“二十二块。”老人听他描述长相,回忆了一下,神色没什么变化,一边找零一边嘟哝,“这边学生经常来的我都认识,要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能不记得吗?”
唐拾勾住宋柏的背包带子扯了扯,示意不能再问下去了。
两人又在城隍庙附近找了不少文具店,有碟仙笔仙卖的不多,毕竟是迷信用品,不能堂而皇之摆出来。
宋柏把请碟仙的工具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而且城隍庙边上那几家店卖的几乎都一模一样,对碟仙禁忌的说辞要么差不多,要么一概不知,让他们自己上网查去。
赵明川纳闷了:“这也没什么啊?”
“有没有问题这哪看得出来。”宋柏道。
“那怎么——”边上祝山乾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看着宋柏和唐拾对视一眼。
“不玩玩看怎么知道呢。”宋柏道。
唐拾道:“晚上试试。”
祝山乾虽然经历过深山挖坟、小区闹鬼以及坐上灵车这些事,但让他深夜主动玩碟仙,还是过于挑战自我了。
“别怕,”赵明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都是这么过来的。”
玩碟仙一般需要占四角,算上祝山乾恰好四人。
祝山乾很想把他刚才报的城隍庙公务员岗位给退了。
崇江是个小城市,除了市中心,晚上没有那么多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甚至有一丝萧条。学院路附近的地铁站通向郊区。
老板提到的地方是地铁九号线,有一段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荒废多年。
次日。
午夜十二点,一月中的三十。
阴气最重的时候,夜色漆黑,无风无月。
“干嘛来这啊。”祝山乾欲哭无泪,裹紧了衣服,只觉得周围一片寒意。
“因为近。”唐拾道。
赵明川工作多年已经麻木了,倒是不害怕,他比较害怕的是身边二位大仙又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崇江大学晚上学生来来往往,不方便进出,再去郊区找个坟场又麻烦。
穿堂风从地铁口呼啸而过。
出了九号线的拐角,白晃晃的灯就断了,这里没人看着,地上满是污脏的水渍,泛黄的墙壁上全是霉斑,入口处耷拉着两根已经褪了色的警戒线。
宋柏开了手电筒,从警戒线下面钻了过去。
四人又往深处走了一段,里面格外阴冷,带着潮湿的土腥味。
“差不多了吧。”赵明川把怀里的工具都翻了出来,放在地面上。
唐拾看着地上的污水微微皱眉。
宋柏顺手抽出双面铝户外高端防水垫铺在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拾从走进这个布满霉菌的地方就开始犯的洁癖,终于缓解了不少。
赵明川在黑暗中一屁股坐到了水面上,不平衡道:“我怎么没有?!”
宋柏跟他大眼瞪小眼,无辜道:“你自己不带啊。”
赵明川举着手电筒忍气吞声,心里怒骂宋柏见色忘友。祝山乾神经紧绷,没能分出神来理会他们几个人的暗流涌动,只觉得这地方比大明山那辆灵车还恐怖,那辆车上起码还有点人气——虽然都是死人。
漆黑的纸面被铺在地上,碗落地的时候发出陶瓷摩擦的吱嘎声。
祝山乾一时没控制住,从小到大看过的恐怖电影和小说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怎么吓成这样,平时恐怖电影看多了?”赵明川终于看不下去祝山乾在那抖抖抖了。
“没有,不敢看,就看过两部。”祝山乾惨兮兮道。
“看了什么?”赵明川奇道。
“……《碟仙诡谈》,《碟仙诡谈2》。”祝山乾痛苦地闭上眼。
宋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唐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他:“真的召出来也没关系,冤魂杀人不会特别痛苦的。”
祝山乾决定出去就把城隍申请给撤了。
宋柏忍着笑关掉手电筒,在唐拾身边轻声道:“有人说过你很不会安慰人吗?”
赵明川重咳一声,率先把手放到了倒扣的碟子上。
潮湿的地下点上了两根蜡烛,烛火在阴风里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赵明川在纸上写下几个人的生辰八字,放在纸上燃尽。
四个人各自把指尖压在破旧的瓷碟上,
瓷碟随着指尖缓缓移动起来,隔着纸面摩擦着地下,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你好,”宋柏出声道,微微一笑,“我想问问……您是怎么死的?”
很好,一上来就踩雷区,碟仙不要面子的吗,唐拾想。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烛火骤然跳跃起来。
明明微弱的风还是和刚才一样,蜡烛的火焰却像是疯了一般忽明忽暗,照出的人影子像扭曲的长蛇。
瓷碟抖动得厉害,但没停留在任何一个字上。
片刻后,赵明川疑惑地睁开眼:“这……没事啊?碟子怎么晃这么厉害?”
“有有有有有……事儿!”祝山乾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赵明川看不见,但坐在对面的唐拾看得清清楚楚。
湿漉漉的漆黑发丝从祝山乾脖子后面落了下来,他身后有个女人倒吊着,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双眼只有眼白,鲜血滴滴答答从脖子淌下来,在轻轻吹着蜡烛。
于此同时祝山乾感到双肩一沉。
一双冰冷的手掌在背后缓缓游走,扼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