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阳佯装无辜,看着韩晔的表情变化。
片刻,才看到韩晔僵硬地开口:“你是阿旭当年救下来的孩子?”
戚阳瞬间便蓄满了泪,却强忍着泪意道:“是......我这次回国来就是想找阿旭哥哥,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韩晔面若冰霜:“我没有听过戚时序和我说过。”
戚时序确实没有跟他说过。
那天的温情还记忆犹新,连他发间清新的薄荷味都萦绕鼻端。
戚时序当时说的是什么呢?
“我不捐,我本来就没想着捐。”
“嗯,倒显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而当时的他呢?他应该是很心疼的吧。
把人用力地拥紧了,止不住的附和。
眼下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戚阳看韩晔眉目间难掩痛色。
趁机说道:“我从没想过要哥哥给我捐肾,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
“我只是想着好久没有见到过哥哥,又看着母亲同他的关系并不好,想单独出来和他叙旧罢了。”
韩晔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这么多年过去,见到崔旭舍命相救的孩子,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一个满满当当地水壶忘记盖上盖子,却坐在摇摆的大巴车上,只好小心翼翼地护紧,不然就将水洒了一地。
戚阳也没管韩晔的反应:“可哥哥并不想见我,我有意想调节他和母亲的关系,但......”
说着戚阳抿着嘴,带上些难堪的神色,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韩晔此时也没有撑起身子的力道,顺势仰卧在床上,疲惫地掐住眉心。
戚阳苦笑了下,纠结片刻:“我还是不说了吧......”遂止住话头,整理起带来的餐盒。
韩晔心间刺痛,陡然地提起故人故事,他又尚且在病中,到底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平静。
嗓音难藏落魄,觉得眼前的滤镜跌碎了一地:“说吧......”
说吧,我也想听听他到底是什么反应。
戚阳还是很为难,撇着嘴不愿意多说。
韩晔只平静地看着他,却自带着一股压迫——毕竟从小养出来的姿态,哪怕是故意收敛,却也会在不经意流露出来。
戚阳像是不满:“为什么逼着我说?你和哥哥不是伴侣吗?”
韩晔眼皮一掀,目光深邃显得沉静又危险:“伴侣?”
终究是没忍住冷哼了声:“他跟你说的伴侣?”
韩晔不太相信。
戚阳有点瑟缩地缩了缩脖子,像是害怕,目光还在躲闪。
韩晔才感觉自己的嘲讽含义太重,也不说话,颔首让他继续。
戚阳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哥哥觉得母亲对他很残忍,然后认为是我在后面使小动作想要他的肾嘛。”
戚阳咬牙,试图辩解:“我觉得我哥这么想没错,毕竟真的是母亲做得不对,哥哥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韩晔淡淡地嗯了声,神情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向戚阳发问:“所以你为什么认为我和他是伴侣?”
戚阳眼见着韩晔的上唇瓣发干,走到桌子旁端了杯水递给他,嘴里嘟嘟嚷嚷地说个不停:“肯定是哥哥提到过呀!不然我为什么要来照顾你?”
韩晔结果水杯却没喝,看着戚阳的眼神带着执着。
戚阳叹了口气:“哥哥,误会我了,我肯定要向他解释啊。我首先是听母亲说崔旭哥哥和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就告诉他我是当年崔旭哥哥救下来的孩子,然后我确实没有想要哥哥的肾。”
戚阳可能也觉得渴,顺手给自己到了一杯,“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才继续道:“哥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是不是在威胁他?”
“我当时都懵了,什么威胁呀?然后就听到哥哥说你很爱他,一定会支持他的。就没有下文了。”
戚阳眼巴巴盯着韩晔手里的水,显然是还没解渴,嘴上还絮絮叨叨着:“我虽然听不懂,但是也听出来他说什么支持啊,啥的,我就以为哥哥会告诉你这件事的......”
故事到这里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全部说完。
韩晔觉得自己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戚苑溺爱儿子他早有耳闻,见着戚阳这幅不谙世事的样子,却才是建立了戚苑到底是怎样溺爱儿子的印象。
而且戚阳的话说的有理有据,话里话外都维护着那个“不待见”自己的哥哥,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韩晔头疼得紧,也可能是面对眼前这个——被崔旭救的孩子,他很难对戚阳不信任。
那么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戚时序瞒着他戚阳的身份,甚至出尔反尔地不愿意给戚阳捐献,乃至于把自己都搬出来了,就肯定不是针对的戚阳。
毕竟当初的戚时序确实是答应了的。
他了解戚时序,当初的那个眼神百分之八十同意的可能性,为什么突然就对他吐露所有的真相,撒娇卖惨表示自己不想捐,就像是戚时序自己说的一样——韩晔一定会支持我的。
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是一定会支持他的。
那么不是真的想让自己的亲生弟弟死,那是因为谁呢?
因为崔旭呀......
还是因为崔旭。
戚阳不应该说出自己的身份,要是不说出,戚时序也不会突然反悔吧。
这不难想到,戚阳作为崔旭生命的最高表现形式,戚时序又怎么会愿意自己再见到呢?他甚至连崔旭的遗物都藏了这么多年......
戚时序恨崔旭呀。
以至于连戚阳也一并恨着吧,不然为何不告诉他戚阳的身份呢?不过是真的害怕自己站在了戚阳的身边,崔旭救回来的人啊,他怎么能看着他去死呢?
他不愿意的。
可戚时序愿意,戚时序也狠得下心。
韩晔觉得悲哀。
他从来不觉得戚时序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戚阳的句句维护中不得不信。
确实,戚时序就是这样一个人,十二封情书的隐藏还不足以说明分量吗?直到现在,他却还在为戚时序寻找着借口......
崔旭那么好的一个人,戚时序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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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渐渐回笼,韩晔看向戚时序的眼底刻薄又冷漠。
戚时序自嘲似的回答在他耳朵里却更像是变相的承认。
其实,对于戚时序来说,眼下的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
戚阳的算计是好的,韩晔的到来他也明白了、毕竟是兴师问罪,虽然他不知道问的是哪一桩罪,但也得受着不是吗?
韩晔既然已为他盖棺定论,他就合该乖乖地躺入棺材里,毕竟也确实是自己欠他......
欠着他这些年。
韩晔明明可以一如既往地爱着崔旭,他却从中搅局,像一个窃贼,靠着谎言来一段爱情。
至今,他也有些不懂,到底是图的什么了......
戚时序苦笑着对韩晔说:“你既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推测,还希望我说些什么呢?”
韩晔面无表情,话语却像是淬着冰刀子,又冷又戳人心:“戚时序,你真的很无趣。”
“事情到现在,你也不愿意解释是么?因为无法辩驳?还是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你却还想隐瞒下去,挤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却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既然不想捐献,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戚时序,你演戏的成本可真够高的......”
戚时序听着韩晔饱含恶意的话又配上那双对戚时序厌恶至极的眼睛,足够使得他无话可说了。
喉头连着心间的血肉都被褫夺,他靠什么申辩?对方把证词找好,句句都做了排演,他拿什么反驳?
韩晔不解,近乎是痛心疾首:“戚时序你真的有心吗?”
“我本来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哪怕是你把崔旭的十二封情书递给我的那刻......”
韩晔似乎哽咽了下,艰难地吞吐着接下来的话语:“但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我竟然发现自己爱上的是幻想中的戚时序,一个你演了很久很久的戚时序。”
“崔旭有做错什么吗?他连命都没了,你却恨不得将他最后一点点念想,最后一点点荣誉都毁掉是吗?你是不是梦里......在梦里都想着如何将他挫骨扬灰啊?是不是......是不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你才会高兴?”
韩晔的声音越说越低,戚时序难受地看着他,连带着眼泪都铺满了那张苍白却不失精致的脸,最终能说的都只是摇头。
韩晔低吟地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
戚时序难受地几乎喘不过来气,他听见韩晔说:当年救我的怎么会是你啊?我真的好后悔遇见你。
所以,到最后,你连我救你都觉得恶心吗?
戚时序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像是被无数双手缠住细长的喉咙,死死地勒住,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他想解释,不是的,不是。他怎么会恨崔旭呢?他哪里有资格恨崔旭呢?
他想劝劝他的阿晔,能不能不要后悔?就算是后悔,可不可以只后悔五年前的那次见面,不要后悔他们的初见?
他的血不脏的,他能不能不要恶心他?
十八岁前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点都不恶心的......
可不可以不要后悔遇见他......
戚时序发不出声音,却颤抖着手想拉住韩晔的衣角,眼尾红透了,被泪水浸润得透明,他顾不得擦眼泪,只想要韩晔不要走。
你不要走......
戚时序拼尽全力地摇头,用尽了力气却也只能发出嘶鸣声。
杜鹃啼血应当也不过如此。
韩晔狠着心想走,宛如幼兽的哭啼却听得韩晔忍不住想将眼前的人揉进怀里。
韩晔痛苦地闭上眼睛,最终还是扯开了戚时序拉着他衣袖的手。
戚时序......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呢?
都对你这么失望了,却还是忍不住心疼你......
为什么不解释呢?你说一句我都想说服自己相信。
为什么要哭呢?你也在难过吗?
戚时序不愿意放,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眼前的人都迭起重影,他还是想拉住韩晔。
这一次放手,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呢?他已经在这里了,他马上就要救戚阳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呢?
韩晔听到戚时序厚重地呼吸声,刚觉察到不对就看见戚时序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血溅落在他的袖口,艳得刺眼。
他觉得眩晕,想去支撑戚时序的手都在颤抖,所有的动作都在放慢。
他看见戚时序嘴部动了几下,去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世界在眼前反复的前进后退,他软跪在地上,着急地想用手去堵着戚时序不断吐血的嘴。
不要......不要......
戚时序......不要......
他的手终于触摸到戚时序的的唇,血黏糊地沾在指尖,却看到痛到抽搐地人强撑起身子,眼睛被温柔的挡住。
眼睛被戚时序温柔地挡住。
明明自己呕血得没有力气,却还撑起来挡住他的眼睛。
韩晔好像听到了戚时序说的话。
别怕.....阿晔,你别怕......
韩晔睁大着双眼,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来,戚时序的手完美地遮挡住他的视线,他的手却接不住戚时序吐出的血......
“阿晔......我没有......你信......信我......”
韩晔仓皇地点头,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手,一点点下滑......
“戚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