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御所内。

  “没想到将军居然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子呢。”

  坐在上首的位置,面对三郎显得有些无理的话语,足利义辉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淡然的面不改色道:“我十一岁就当上将军了。”

  无视对方惊叹的话语,足利义辉接着询问姿势随意的坐在下首的三郎:“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哦,我好像是有事情……”像是才意识到一样恍然大悟,随即三郎便看向了面前坐着的足利义辉,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却语出惊人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请你把天下让给我。”

  “!”

  作为这句话说出的对象的足利义辉面色当即一凝。

  跟在三郎身后的池田恒兴额角冷汗当即就下来了,面色十分难看。

  至于同样跟了进来的前田利家,则一脸惊叹又佩服的看着自己效忠的主公。

  落座在一旁的藤原宗秀内心也是分外惊异,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当着将军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对方难道就不怕无法活着离开吗?

  本就对三郎不满的门客当即出言呵斥,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足利义辉也立即站起身来。

  “你是说……你想要天下,没错吧?”

  足利义辉一双锐利的眼眸死死的看着三郎,同时手也搭在了身侧的刀具之上,似乎随时准备砍下对方的头颅,让面前之人为自己的出言不逊付出惨痛的代价。

  若是一般人面对这样的场景的话,怕就早就因为承受不住威压而软倒在地了,毕竟这位年轻的将军可是有着“剑豪将军”的美名,师出剑圣冢原卜传门下,一般人根本敌不过他。

  然而三郎不知是神经大条没有感应到,还是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居然还在那里认真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并且话语间丝毫没有退让。

  “没错啊,织田信长就是要收复天下的人嘛。”他一脸轻松的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自己有种迷之自信,自大的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取得天下呢。

  然而,实际上对于三郎本人来说,这就是历史课本上记载的事情,他只是实话实说,至于周围人会不会理解,这种事才跟他没关系呢。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就连藤原宗秀也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打断双方的谈话,然后借机把人捞出来了。

  话语落下,足利义辉的刀也彻底抽了出来,他用刀尖指着三郎的咽喉:“你说你想要成为将军,那就是要消灭我们足利家?”

  虽然身为将军,却因为出生在室町幕府将要倒台的后期,手里没什么实权的同时,还被许多虎视眈眈的大名觊觎着将军的位置而想要杀死。但足利义辉本人却意外的很有能力,只可惜生不逢时,也无力回天。

  此刻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用刀尖指着三郎要害的脖颈处,锐利的眼眸如同鹰隼盯紧猎物般紧紧盯着面前出言不逊的织田信长,在一片沉凝的氛围中,等待着对方给出答案。仿佛这个答案一旦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半晌,只听三郎诚恳回答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消灭足利家就无法取得天下,那就是非消灭不可了。”

  “……”池田恒兴捂着脑袋,满脑子只有完了两个字。

  他们今天到底还能活着走出将军府吗?

  至于前田利家,他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看着前方三郎丝毫不见惧怕的背影,满脑子只有他们家殿下好厉害,竟然敢在将军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在旁观藤原宗秀同样默然无语,他看着三郎那天然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以为对方在很认真的按照历史回答问题。

  基本可以确定这小子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了。

  从最开始就没有给过三郎一行人好脸色的门客,表现的相比起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的都要愤怒,此刻他慷慨激昂的说道:“将军,我看这个人居心叵测,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

  “我很感动。”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将军就率先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先不说其他人会因为这句话做何反应,门客当即便愣住了:

  “啊?”

  他没有听错吧?这个人说出了这样过分的话,将军竟然会说他很感动?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足利义辉就已经先一步微笑着对三郎说道。

  “……虽然围绕在我身边的人表面上都一副很恭敬的模样,但是这其中想实际上想杀我取而代之的人并不在少数。”

  “所以在我看来,像你这样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人,反倒是痛快多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足利义辉眼中几不可见的划过一道阴沉之色。

  这的确是他会对三郎的言行并不计较的原因之一。

  其实每当他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对他俯首的那些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到这些人之中有几个在想着杀他取而代之。

  这并不是他的无端揣测。

  然而这些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装的一个比一个好,明明都已经快要图穷匕见,但面对他的时候却还表现的那样虚伪。

  也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足利义辉一直压抑到了今天。

  反倒是今天三郎的一句话,让他感觉到了一阵少有的痛快,就仿佛用刀割开腐烂的伤口一般。

  是了,明明都已经在想着该怎么杀他了,还装的那么好做什么呢?

  对于足利义辉的反应,三郎摸了摸头:“哦,你喜欢就好。”

  不过短暂的痛快完之后,足利义辉也恢复了常态,他站起身,对于门客不停想要劝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交给了三郎一振刀。

  “不过虽然这么说,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将将军的位置交给你,你要是想要夺得天下的话,就自己培养势力,到时再带兵上京吧。”

  说着足利义辉就要离开,其他人本也以为事情就要这样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三郎却又叫住了足利义辉。

  “……可不可以也给我老婆带一点京城的礼物回去呢?”

  “……”

  足利义辉看着他,所有人都看着他。

  身后的池田恒兴瞪圆眼睛也在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将军没有治他的罪,甚至还送给了他一把刀就已经算不错了,竟然还反过来讨要礼物。

  ……

  最终这份礼物还是送了出去,是足利义辉吩咐底下的人着手去办的。

  送走了三郎一行人,足利义辉也转过头对从始至终都沉稳的坐在一旁的藤原宗秀道:“不好意思,貌似有些冷落到了你。”

  藤原宗秀却否认了他的话语,反而看着对方,微笑着反问了一句:“怎么能算是冷落呢?能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足利义辉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对于这个有趣的评价很是同意:“确实,这个织田信长确实很有意思。”

  说完话,足利义辉本想继续邀请他喝茶,讨教剑术。这个时代娱乐活动少的可怜,而足利义辉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将军,一天下来也没有什么公务可做,为了聊解寂寞,便也只有时不时的会友了。

  藤原宗秀算是少数在足利义辉看来和他合得来的人了。

  然而这一次藤原宗秀却少见的出言婉拒了他原本还要继续下去的邀约。

  “我突然想起来府里似乎还有一件急事没有去办,这次可能要失陪了。”

  藤原宗秀向他告罪。

  实际上他是着急去找三郎确认对方的身份。

  既然对方是有事务要做,足利义辉也就没有继续坚持,他点点头:“好。”

  于是藤原宗秀便转身离开了。

  ……

  “哎呀,将军人真好,年轻又随和。”

  骑着马走在回程的路上,三郎抛了抛手中的小礼物,突然带着一丝感叹的说道。

  “因为你向他讨要了啊,这样说将军又怎么可能好意思不给?”池田恒兴对他简直服气,内心不断嘀咕着真是厚脸皮。

  毕竟这种明目张胆要礼物的行为真的很丢脸。

  这一刻,池田恒兴成功的和目送着三郎一行人穿的花花绿绿出门,感叹着“这真是丢脸”的老臣们难得思维同步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上几个路过的孩童一边说着“去本能寺玩”一边嬉闹着走过。而那一瞬间因为“本能寺”这个词汇而突然闪现的记忆,也令三郎当即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发现为首的三郎停下,其他人顿时也都跟着停下了。

  “本能寺……”

  看着前方不远处寺庙门口上挂着的牌匾,三郎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念叨着。

  “我记得本能寺好像很有名……”

  池田恒兴诧异:“我怎么不知道?”按理说他是和三郎从小一起长大的,对方都知道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想到殿下自从身体好了之后就一直喜欢胡言乱语,他也就是释然了,或许这又是在胡言乱语吧!

  “是因为什么有名来着……啊!我想到了!是因为信长死在了这里。”

  三郎一副猛然想起的恍然大悟的样子,甚至还用拳头锤了一下手心,丝毫不在意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池田恒兴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只觉得自己的心简直都操碎了:“殿下,这种不吉利的玩笑以后就不要再开了。”

  然而历来我行我素的三郎根本没有将他操心的话语放在心上,就当是老妈追在身后问他天冷了添没添衣服,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他自顾自的垂眸思索:“我记得是谁来着?老师好像说过是……”

  “第一个字是……相……相田!对,就是相田!信长会死在一个叫相田的人手上!”

  听到这里,隐藏在暗处的藤原宗秀也实在忍不住了。

  “做你的历史老师一定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