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再去看一眼叶月现在如何,默默送行就好?

  想着这个问题,我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纸条。上面略潦草地写了一些相关信息,比如具体的航班信息、时间。

  是太宰在刚才翻窗溜走之前,像变魔术一样放到我手上的。

  “虽然很值得回礼!……不过我不是在要求哦,纱绘子。”

  真是……

  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想象和面对的人,不只是叶月,还有他。

  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分先后。

  太宰才是那个一直让我如何猜想都想不透,面对时也会因为无法预判他的言行而无限忐忑的人。

  但是,得到了这张纸条的话……

  是不是可以说,我开始稍微地,感觉到我相对于他的意义了……?

  会被他考虑内心感受什么的……不是错觉吧?嗯,而且也不只是考虑,他猜对了——他总是对的。

  我想去。

  虽然身体还是软绵绵的,耳畔也时不时还在出现鸣响……我还是将纸条仔细叠好收进了口袋,戴上帽子和口罩,准备直接从医院出发去机场。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满心怅然的自己。

  做不了周全之人,那至少做好一个满足自己想法为先的自私之人吧。

  ——————————

  我到得很早,找了个视野最合适的地方,坐下来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等待登机的旅客,其实是在等待叶月经过的一瞬间。

  这样做,大概不会错过……

  然而,我高估了我身体的恢复效率,坐在冰凉的座椅上很快又开始昏沉沉的,盯着面前的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外界的喧嚣声和耳旁通往脑海中的无尽轰鸣都在拽着我的意识下沉——

  有行李箱滑轮发出的声音,和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都在我面前停下。

  然后是叶月平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是你啊。”

  我稍微地将让我呼吸困难的口罩下拉,抬眼看向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叶月。

  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我曾猜想推测过的情绪……诸如惊讶,憎恨之类,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木着一张脸,周身那一股当初让我们互相吸引成为朋友的厌世感,却是有所增长。

  也是。

  优渥甚至称得上显赫的家族,因为长子的罪恶,而被此前一直以来的保护伞港口mafia出于震慑的用意而打击鄙弃……遭此变故,她人变了也很正常。

  我像是一个还算智能的机器人一样,分析、学习、理解着他人的思想和感情,最后得出的总是一些“很正常”、“确实如此”的结论,真正的感同身受却极为奢侈,几乎不曾出现。

  张了张嘴,我没料到这样也会被她认出,她还会停下脚步主动跟我说话……因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假惺惺的抱歉和同情?

  不,我觉得那完全没有必要,她也不想听到吧。

  “……是我。”

  声音,甚至比刚醒来的时候还要嘶哑难听。

  “听说你烧得差点转成肺炎。”

  “……”其实对自己这一次病情并没有什么心情和时间去怎么了解,我还是胡乱地点点头。

  “谈谈吧。”

  叶月把行李箱随意推到一边,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直视着前方的信息屏。

  我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却像是打过腹稿一样,长舒一口气之后就开始不停地说。

  “你在医院里待了几天……一个多星期?身体上一定很难熬吧?”

  “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一开始有试着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去上学——说句没什么良心的话,我真想像你那样病得够厉害可以逃避……起码不会身心都很煎熬。明明也没做过欺凌的事啊,怎么搞得我被那个该死的哥一连累,还得体验恶毒女校霸的罪有应得。”

  那个贵族女子学校……像叶月这样的情况,被无视还是最好的情况。不被欺凌……不太可能。

  捧高踩低的地方。

  我依旧这样,听着她的话语,理性甚至近乎冷酷地推理着。

  “家里也还想着,至少要保住一个,所以我要走了。之前约定过……毕业舞会要做彼此的舞伴,现在开始就不作数了哦。可以原谅我吧?”

  “……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你不必这样说。”

  “是啊……不必这样说。”叶月很轻地笑了一下,原本难得规矩放在膝上的左手向我伸来,握住我同样搁在膝上的右手。

  “最后作为‘朋友’,我之前就在想……如果你会来见我,那,我还有件事想要对你说,纱绘子。”

  “……什么?”

  “你当做劝诫也好,诅咒也罢——”她握住我手的力度逐渐加大,我的指节被挤压着并在一起,开始出现痛感。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收起那副表情。当然,我也没有。错的都是我哥那个人渣。但是啊,现在的局面对于我们来说却又是错的,我们在不同的程度上身不由己——即使没做错什么,只是身处其中就都会感到不适和痛苦,没办法回到从前……被命运碾压。”

  吐出“碾压”一词时,叶月突然松开了我的手。

  “这样的事情,当你意识到了之后……就会一再发生哦。”

  “……”

  “说起来,纱绘子为什么会参与呢?不是说过,一直被推离在那些‘事务’之外吗……是因为他吧?”

  她的话语听起来模模糊糊,但一瞬间我们都明白她实在意有所指,说的是主动让我与他们一同前往的太宰。

  “劝诫亦即诅咒的部分,已经说完了。虽然被命运碾压是注定无法避免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想被反复碾碎的话……最后一个,作为朋友的忠告。”

  我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叶月,而她正好也看向了我。

  视线交汇就在这一刻,接下来直到很久以后……大概就是头也不回地,走在不同的道路之上了。

  她脸上平静的表情碎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嘴角弧度极大、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笑意的笑容。

  “最好离他远点——别再被利用、还被玩弄了。哪怕需要留在一种会让人上瘾的孤独之中……也总比你以被伤害为乐要好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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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月走后,我独自一人又在原地坐了很久,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她方才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的,“忠告”。

  我用错地方、投射在错误的人身上的挑战心、胜负欲……还有,变质成为某种任凭谁看起来都好像是“迷恋”甚至“爱”的欲望与容忍——这些说不得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

  关于太宰,她不是第一次向我发出忠告。

  之前向她自爆卡车的时候,她说的就是“他太坏了,我会受伤”,是吧?

  那么,到现在她还看出了另一件事——我不介意,甚至潜意识里渴望着这种伤。

  所以才有了她的“最后一个忠告”,戳破缤纷繁华的泡沫——

  不要再做自我垂怜的受/虐/狂。那些偏执、迷恋和扭曲的甘之如饴,似乎也应该一同幻灭。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手机。同时,刚好也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克里斯汀女士。

  我按下接通,将手机举到耳边,她含着一丝严肃的声音传来。

  “纱绘子?”

  “是,我在。”

  “在什么在啊……差一点就要转成肺炎的家伙。离能出院的时候还早吧?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很久没有被克里斯汀女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机场。”

  “机场啊……”

  克里斯汀女士这一句似乎只是重复我回答的感叹,在我听来却是像下了什么审判一样——

  “给朋友送行?”

  她知道了。

  知道我来机场的前因后果。也就是那些,我跟着双黑参与肃清事务,和叶月以及她的家族时到今日仍然牵扯不清——

  “你先回来,我是说回医院,好好做一个身体检查,立刻。”

  ……诶?

  “就这样,我现在就在你的病房里等你。”

  克里斯汀女士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没有在电话里斥责,语气里也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

  我握着手机,脑袋还没想明白事情,身体倒是已经自发地随着她方才的指令行动了起来,冲出机场立刻抬手叫车,报出医院名字,并麻烦司机尽量开快一点。

  不能让克里斯汀女士久等,还有就是……

  刚才的通话中,她简单的话语里蕴含了一丝我觉得与此前大有不同的意味。

  ……希望,是我一直以来,抱着可有可无的希冀,期待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