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樱又回来了。
江宿晚自习屡屡侧头去看郑轲的脸色。
就在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郑轲带着一身凛冽的冷风坐回位置,祝樱跟着她身后进的教室,放了包之后去找了王爷,从放学一直到晚自习打铃,郑轲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这算什么事儿呢?
江宿摸不着头脑,老话说旁观者清,他站在局外,感觉比郑轲这个当事人还搞不清状况。
他左思右想,实在迷糊,干脆一拍大腿,这事儿老子不管了。
两个人爱干嘛干嘛,关他屁事。
郑轲难得静不下心,拍江宿肩膀说:“我出去一趟,帮忙打个掩护。”
她从抽屉拿走一颗糖,嘴角翘起,心情愉悦。
其实用不着打掩护,今天王爷一直没来巡查,祝樱也一直都没回班。
不知道是哪传来的八卦消息,说祝樱父母离婚了。
离婚。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惊雷,在407班瞬间炸开。
而下一个消息,更是让大家久久不曾言语——听说祝樱的妈妈受了刺激,跳楼死了。
对于被学校这个象牙塔牢牢护住的学生们而言,死这个字,天然带着令人惊骇的恐怖气息。
是冰冷的、无望的、天人两隔的、再也不见的。
如果前面再加上“妈妈”这个前缀词,那就是残酷的、不忍直视的。
这个喧闹的连教导主任都难压住的班级长久地静默着。
郑轲就是在这个时间推门而入。
看见一个班死了人一样的痴呆神色,她回座位后凑到江宿边上笑一声,说:“她们这是什么表情?我不在的时候王爷来干嘛了?”
江宿笑不出来,摇摇头写作业,半天没动一个字。
“你们被下蛊了?”郑轲莫名其妙。
她拍前桌的肩,想问个明白。
那人三两语把前因后果说的清白,郑轲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她拧着眉低骂道:“谁他妈乱传的?有病啊。”
江宿说:“于文。”
郑轲彻底没声了。
隔了好久,久到大家已经默契地揭过这一茬,拿着笔安静地开始写作业。
江宿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低骂。
郑轲笔一丢,帽子一盖,头也不回离开了教室。
值日班长朝江宿递来询问的目光。
江宿笑容堆满脸:“她上厕所,让我帮忙请个假。”
值日班长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江宿心里忐忑地混了半节课。
眼看着郑轲已经出去了近半个小时,朱珠借问题的缘由坐过来,压着嗓子说:“柯姐干嘛去了?”
江宿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找找啊。”朱珠瞪起眼。
“……”江宿咬咬牙:“行,你打个掩护。”
说完,他又从抽屉摸出两根烟。
“你拿烟干什么?”朱珠死死抓着他的手:“让你找人没让你出去抽烟。”
“你不懂,”江宿挥挥手:“给柯姐消愁的。”
朱珠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自己犯了瘾。”
江宿挣脱她,没解释,只是说:“还让不让找人了?”
朱珠没话说,放人走了。
教室后面一开一关,江宿悄无声息的走了。
找人,从哪里找人呢?
江宿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将烟往兜里一塞,偌大校园一处处的跑。
一直跑到操场,他终于看见了盘着腿坐在草地上的郑轲。
他心头一松。
走进了才发现,郑轲大冬天的出了满头的汗,顺着浓郁的眉毛留下来,又黑又密的睫毛垂下来,在夜里仍然是笔墨浓重的一幅水墨画。
郑轲不在意地瞥他一眼。
江宿叹着沉沉的气坐下来:“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这是废话。
郑轲感觉到他兜里塞着一包什么,直接伸手去拿,轻车熟路的抽出一根烟。
等郑轲询问的看着他,江宿才笑起来,抱歉到:“没带火。”
他是故意的。
郑轲白他一眼,叼着烟,累的想闭眼就睡过去。
她还是睡不着。
她刚才特意走过王爷办公室,听见里面的说话声,王爷正委婉着安慰祝樱,她又跑了音美班,找祝离问清楚。
祝离红着眼眶,仿佛背负了沉重的担子,和之前判若两人。
在她破碎的片段里,郑轲勉强拼凑出支离荒诞的真相。
祝母发现了祝离和她母亲的存在,和祝父商定离婚事宜后去了医院,她母亲精神紧张之下和祝母推搡起来,监控里祝母一直没还手,还在她母亲站不稳的时候扶了几把,眼看着祝母就要离开,她母亲没踩稳,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孕妇身上,没留神祝母已经上了楼,再后来,就传来了祝母跳楼的消息。
郑轲想起来,祝樱以前提到过,祝母精神是有些问题的。
她记得两次和祝母说话,记得祝母发的999红包,记得祝母对两个人的支持,热情的邀请她去吃饭,听她幼稚的谈论梦想的婚礼还会时不时增添些小细节,聊到畅快了,祝母真诚的说,真想认她当干女儿。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
郑轲心里头攒着一团火,她围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
跑到浑身失力,她坐在草地上,思绪混乱如麻。
她之前那么恶劣的想把祝樱从天上跩下来,最好和她一样,灰头土脸,被柴米油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烦扰,她们被世人抛弃,被救世主遗忘,然后彼此唯一的在一起,这样,她会觉得,她是最好的她,祝樱也是最好的祝樱。现在只想祝樱好好的做她的明月清风,一辈子别被这些凡尘俗世沾染,一辈子高高在上,纯洁无垢。
江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静静坐在旁边陪郑轲坐了一会儿。
郑轲说:“我不回教室了。”
“啊?”江宿没听明白。
“一身汗,我回寝室洗个澡。”郑轲想了想:“王爷要问起来,你直接说就行。”
说完,她站起身,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行吧。
江宿认命的又回去。
郑轲运气真好,王爷一晚上都在办公室,放学铃响时都没回班。
江宿和石头走的比较慢,遇上祝樱从办公室出来。
江宿和石头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倒是祝樱神色如常:“郑轲呢?”
江宿指着外面:“她回宿舍了。”
祝樱笑了笑:“那我也先走了。”
她表情坦然,看不出难过伤心的神态,让江宿和石头也自在了一点。
石头纠结了一下,说:“那什么,高考加油啊。”
祝樱听到这话刚好打算推门离开,她笑着吐槽道:“怎么搞的好像马上就要高考一样。”
“不过,”祝樱转过身来,低马尾修饰下,她今天的轮廓格外温柔。
她笑出两个又甜又深的梨涡,认真道:“高考加油。”
她背着包离开了。
石头和江宿半晌没说话。
回寝室的路上,石头闷闷不乐说:“真便宜柯姐了。”
江宿叹了口气,认可道:“便宜柯姐了。”
*
祝樱推开寝室门的瞬间,郑轲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
一边的许慕说:“终于回来了?”
方格朝她点点头,没说话。
短暂的问候之后,方格继续督促着许慕背提纲。
郑轲闷了半天,拉着祝樱去了阳台。
星空灯被她提前放好了,一打开,就是满眼蓝色的星光。
祝樱转身认真地看着,轻笑道:“好漂亮。”
郑轲抿了抿唇:“许慕她们借了一次,还嫌我俗套。”
祝樱想了想,笑着嗯了一声。
又听见郑轲说:“但是,还挺好看的,是吧?”
祝樱弯着眼笑了好久,不从心道:“好看。”
隔了很久,郑轲轻声道:“你遇到心情不好又不想和我说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心情不好又不想和她说。
祝樱的笑容凝住,心好像被人轻轻揪了一下。
下一秒,郑轲的手随意地搭在她肩膀上,安抚般捻了捻她的耳垂。
门外,宿管阿姨催促里面的同学动作快一点。
郑轲松手退开,若无其事地打着呵欠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