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没大亮郑轲就被老郑叫醒,说是去给她妈还有家里的长辈拜个年。
郑家本来就人丁稀薄,到了郑轲这辈,平时来往的亲戚压根儿没几个,她和老郑年年都是去山上给郑母还有爷爷奶奶烧了香,然后回家爷两热点菜凑合吃了。
没亲戚往来,在平时还挺舒坦的一件事情,到了年后这段时间,反显得老郑和郑轲两个人有点寒酸孤零零的了,不过这对爷俩个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倒是老郑今天积极的有些过了头。
声音通透敞亮,喊郑轲的气势足足把郑轲从睡梦里振醒。
她一抬头,老郑一双眼炯炯有神,估计正逢喜事,笑起了一脸的褶子,戴着不知道哪个老友那里顺来的军绿色大帽,搓着手驱寒。
“快下楼吃饭。”
郑轲眼睛都挣不开:“起这么早干嘛?不去。”
老郑语气有些奇怪:“真不去?”
郑轲:“……”
她上下打量着老郑的表情:“你昨天打麻将又输了?”
老郑轻蔑笑一声,竖起两根手指:“赢了这个数。”
“两百?”
“二十。”
郑轲随手抓了抓头发,无奈道:“大早上的你到底要干嘛?”
老郑神秘地摇头,背着手哼着曲儿下楼了。
郑轲没法儿,捞起旁边的手机跟着下楼。
江宿石头几个拜年得了不少钱,已经开始飘起来,轮番转的搁六人群里头发红包,一大早上的功夫,群里已经发了十几个红包,她抢的不亦乐乎,被老郑敲了几次碗才勉强放下手机。
这一放,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餐桌上黑色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明晃晃正对郑轲摆着。
郑轲拿着筷子指了指,无声问老郑。
老郑努嘴:“你自己看。”
郑轲正在心里笑他,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搞得疑神疑鬼的。
塑料袋掀起的瞬间,老郑在旁边嘟囔:“这玩意儿还挺难找。”
郑轲视线所及处,摆着一盒崭新的乐高玩具。
郑轲低着头,将乐高拿在手里转了转,手里这盒实在有点劣质,但和她生气丢下的那盒有点像,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她沉默良久,问老郑:“这个多少钱?”
老郑嗬了一声:“一个小破玩具花了我大几百,下次可别再乱扔了,家都得给你败光。”
老郑估计是被骗了。
郑轲想,但更让她难受的是,她不知道老郑到底背着她找了这个东西多久。
她没说话,低头喝粥。
粥的糖放少了,没什么滋味,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是老郑撑着伞一瘸一拐地捡玩具,一会儿是他磕磕绊绊出门一家家玩具店地询问,又一会儿,是他平时抠门到十几块的背心烂出几个洞还能拿针线缝了再穿一阵儿。
这样可怜的小老头,打麻将只敢打五块钱的,平时那点积蓄还偷偷摸摸藏在袜子里生怕给人偷拿了去,竟然也有人能狠下心来骗他。
哦,究其因果,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一天,郑轲连自己怎么上楼的都不知道了。
年后第二天,老郑照例开门摆摊。
郑轲估摸着祝樱那边也忙不过来,百无聊赖,干脆拿着教科书津津有味重头看起来。
两三天之后,教科书已经全部看了一遍,她才偷点闲打电话给祝樱。
接电话的是祝樱的妈妈,听声音有些仓惶。
郑轲错愕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阿姨好,我是郑轲,我们上次聊过天的。”
“郑轲啊。”
祝母念了一遍,松了口气,热切的说:“祝樱她睡着了,要不要我去叫一下她?”
郑轲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里。
她循着直觉问道:“阿姨你没事儿吧?”
“没有的事。”
那头意识到反应有点过激了,顿了两秒,又带着笑意道:“我记得祝樱和你关系很好的。”
这话郑轲不好怎么回她,只笑两声:“还可以。”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祝樱没什么朋友,平时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得多麻烦你照顾。”
“没有没有,都是祝樱照顾我。”
那边被郑轲的话逗笑,两个人之间又随便聊了一会儿,祝母又突然提出想加一下郑轲的微信。
郑轲心一跳,诚惶诚恐地报出号码。
祝母加上她,还没说话,先发了个999的转账。
数额巨大,郑轲僵在原地,领也不是,不领也不是。
祝母说:“我都知道你和祝樱的事情了,你是个好孩子,拿着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和祝樱的事情?
郑轲笑容一滞,这波家长见得太突然,她直接大脑当机了。
祝母还在话筒里劝说着郑轲收下红包,理由一二三点列的清清楚楚,甚至还说这是什么改口费,躁的郑轲一阵脸红。
两个人的对话持续了十分钟,祝母一直在拜托郑轲要好好照顾祝樱,听得郑轲都感觉她明天就会和祝樱结婚似的。
郑轲禁不住祝母的忽悠,点开了转账,想着等祝樱醒了再转给祝樱。
那头隐约听到电话响,然后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声音突然,郑轲吓的一颤。
祝母声音慌张的说要收拾一下地上的玻璃和水。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郑轲挂了电话,抱着史努比在床上翻滚了好半天才平复心情。
她以为自己出柜已经算很勇的了,想不到祝樱比她还猛,上来就直接认亲。
也不对。
跨年夜那天的视频电话从郑轲脑子里的诸多记忆中跳出来。
……不会那时候祝母就已经知道了吧?
她那天说了什么啊?
——“以后可能会去国外登记结婚,如果对方喜欢,还可以顺带领养一个可爱的宝宝。”
“婚礼……两个都可以啊,在国外办西式,在国内办中式,我都OK,看对方的吧。不过我感觉祝樱应该更喜欢西式?”
郑轲猛地栽进史努比的怀里,往事不堪回首。
老郑推门进来:“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郑轲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懂。”
“屁大点事就是我不懂,你多大我多大,我还有不懂的事?”
“女孩儿家家的感情心事你也懂?”
老郑沉默了一下:“搞完了下来吃饭。”
门一关,老郑哼着小调慢悠悠下楼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吃完饭后江宿又过来避一避家里成堆的亲戚,抓着郑轲打了一下午吃鸡,完了第二天老郑又拉着郑轲去老朋友那儿拜年,一来二去,郑轲再想起转账的事,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打了个电话给祝樱,没人接。
又换成微信,依旧没人接。
郑轲索性歇了心思,发了几条信息大致解释了一下,将钱退给祝樱了。
直到郑轲午睡醒来,那笔钱祝樱依旧没领,打电话也依然不接。
郑轲开始慌起来。
和上次那回怕祝樱一时兴起之后后悔两个人在一起不一样,这回她下意识就觉得是祝樱家里出事了。
不知道怎么郑轲就想起祝母那通电话。
被她所遗忘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了。
电光石火一样,她回想起来。
祝樱在房间睡觉,为什么手机会在祝母手里?
祝母想拿她的手机干什么?
她们两个的关系祝母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祝母在找什么?
思路卡壳,郑轲又感觉这种猜想太过荒谬。
她这种想法太奇怪了,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郑轲没再任由自己想下去,转而打电话给岑珊。
岑珊浑然不觉,说她和张琪在外面逛街,可能是祝樱手机没电了。
郑轲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如果祝樱已经和家里坦白了两个人的关系,她也不好直接找到人家里去,思来想去,也只能耐着性子守着手机等消息。
下午六点多,祝樱发了条朋友圈,说最近不上朋友圈,有事可以留言,没有消失大家不必担心。
同时,郑轲的转账被退还了。
-祝樱:最近家里有点事,我想静一下,就先不上朋友圈了。
-祝樱:别多想。
然后是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她这一消失,一直到开学报道都没消息。
郑轲一个人回了寝室,之前两个人一起堆的雪人早就化的连水都不剩了,两颗糖要死不死地赖在地上,沾了一点脏污,郑轲重新拿起来吃的兴致都没有,拿纸包着将两颗糖丢进垃圾桶里陪葬了。
她送祝樱的礼物已经到了,是兴致勃勃挑了一晚上才选出来的星空灯,晚上放在寝室里还挺烂漫。
郑轲抱着礼物回寝室,结果被许慕拿了先和方格去外面开了间房想过个独特的二人世界。
当然,第二天许慕就翻着白眼吐槽说方格抓着她讲了一晚上的知识点。
许慕为了得到一点喘息的余地,隔三差五跑厕所,知识点背了多少不知道,厕所的装修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郑轲乐的拍桌,被许慕追着打。
开学紧接着就是摸底检测。
第一堂语文试卷发下来的时候郑轲还心跳如打鼓,想着祝樱会不会推门而入,一直打鼓打鼓到了最后一堂文综,她心里那面鼓都快被敲坏了,还是没等来祝樱。
哦,音美班那个祝离也没来。
这多少给了郑轲一点安全感。
高三下的节奏明显忙碌起来了,郑轲想知道祝樱的消息,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眼不见为净,她直接把手机交给了王爷。
破天荒头一次,看呆了江宿朱珠一行人,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
这帮人脑子里有洞,竟然能编织出一个郑轲被祝樱玩弄感情然后狠狠抛弃的恶俗戏码。
郑轲气笑了,手里的书卷成筒,一个个脑袋打地鼠似的敲过去:“作业少了还是嫌分数高了?学习不搞还有心思在这儿编小说?”
那群人没敢再说这事儿,看那不屈的小表情,估计依然觉得郑轲是个被欺骗感情的可怜女人。
郑轲懒得理,一改平时玩儿似的作风,专心致志埋头搞学习。
也就一个礼拜的时间,王爷在班上连着表扬了郑轲三次。
一群人围着郑轲要秘诀。
郑轲漫不经心地转笔,想了一会儿,戏谑道:“爱情的力量。”
别的同学懵懵懂懂,江宿那几个看郑轲的眼神更心疼了。
郑轲抬脚就踹过去,又后知后觉,这是祝樱的习惯动作。
祝樱就老这样踹她,打情骂俏似的。
娇的很。
连着两个星期,郑轲以一己之力,成功看急了班上其他人,带动整个班不要命的往死里学,隔壁老师偶尔路过,还会惊讶要求王爷透露秘诀。
王爷神秘的喝一口水,优哉游哉吐出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他也正纳闷呢,怎么突然就这么勤奋了?
不管怎么说,407班的成绩,确实是实打实往上涨了。
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被政治老师占了用来背书。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闹得郑轲头疼,她戴着帽子,领着提纲到教室旁边的楼梯那儿坐在,想清净一会儿。
这几天气温有所回升,但突然从开着暖气的教室出来,飕飕的凉风还是打的郑轲一激灵。
她压低一点帽子挡着风,大脑总算在一片被暖湿浊气缠绕着的混沌中解放出来,被政治提纲的效率也明显提高了。
背到一半,她心血来潮,翻到前面的政治各单元标题,想看着标题回忆知识点。
政治提纲还没翻两页,视线之内突然闯进来一双米白色的老爹鞋。
风吹起郑轲的提纲,带着香草味直往鼻尖钻。
她似有所觉地顺着笔直一双腿抬头。
面前人长发披肩,眉骨上挑,眼尾上扬,似笑非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