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见江灵殊久久盯着地下,灵衍上前一瞧,也是万分震惊。
“……是人血, ”江灵殊蹲下身子,以指头沾了一点血渍细嗅了嗅道, “刚从身子里流出来不久。但这样多的血,岂不是全身的血都要被抽干了?恐怕也不止一个人的……”
“也不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点儿声也没有, 咱们还是看看罢。”
“嗯。”江灵殊点点头, 牵着灵衍的手绕开了那滩血迹,轻声缓步地走到门边, 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的厅堂灯火明澈,二人禁不住蹙眉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来, 随即,眸中便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那些身着相似服饰的魔繇教教徒,一个个倒得横七竖八,面色白得瘆人,身下鲜血遍地, 皆是血尽而亡的模样。但更诡异的是, 他们似乎连反击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过,每个人的脸上都一样的惊怖、恐惧,眼睛圆睁,口也张着。
“方才我们连一声叫喊也没听见, 可见他们还没来得及呼喊便已死了。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般的实力?”灵衍惊愕道。
“至少, 我是从未听说过的。”江灵殊盯着地上那些人道, “名门正派中应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夫——夺人血液,又能让人瞬时毙命……看这样子, 来者招式之阴毒比起魔繇教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外面没了动静,咱们要不要,悄悄出去看看?”
“好,横竖就算是要逃,也得先走出这间屋子才行。”
江灵殊说的便是她此刻心里所打算的事——眼下一切事发突然毫无征兆,只单用看的也知道情形有多凶险,莫说是带走什么秘卷法器,她们能保住性命悄悄溜出去便已算万幸了。
两人将门稍稍又开了一点儿,即刻侧身闪了出去,又赶紧蹲下将身形隐在器具之后,只是满地血泊,这么挪了没多久,二人的裙裾与布鞋便都浸染了一层血污,再加上久处在这血腥气笼罩着的地方,便更让人觉着恶心难受。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得速速找到出路,虽不知那些人去了哪里,但更该趁他们不在这儿时赶紧离开才是。”江灵殊从灵衍手内抽了地图来看,但上面并未细述此处内部结构,纵然看了也无法确定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可……”灵衍仍有些犹疑,她担心魔繇族留下的东西尽落他人之手,担心此行无功而返,担心族里的人会失望……
“你还想什么呢?”见她犹豫,江灵殊心如明镜,急道,“那些东西再怎么重要,还能比得上你的命要紧不成?你若再耽搁,我便干脆将你敲晕了扛走。”
“诶,别别别,”灵衍摆着手道,“我,我不过稍觉遗憾,自然还是命更重要……”
江灵殊不再与她争执,而是仔细回想起方才密道的方位以及一路走来的路径,最终判断出——这里应是位于从正门中进来后不久即可走到的一个靠右的偏厅
既然没几步便可出去,那自是越快越好。想到这里,她即刻拉着她向外跑去。
眼看着远处大门敞着,前方一片明光,忽地上方轰隆作响,江灵殊抬头一望,竟是个四方的铁笼子由一根粗长的铁链坠着飞速落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几乎来不及反应,向着灵衍用力一扑,却也只能刚好将她推出铁笼的范围外,自己则被困在了里头。
那铁笼每根栏杆皆有成年男子的上臂粗细,沉沉落在地上之后,竟将四围砸出了坑陷。
“灵殊!”灵衍立刻奔过去对着铁笼又推又举,可那铁笼足似有万斤之重,别说推举了,就连摇着晃着也是纹丝不动。
“我说门外守卫怎么倒了一地,原来是你们两个,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啊?”
这是——!江灵殊与灵衍向着门口望去,只见先前去救火的那十数人已经回来,而说话的正是那老怪的义子,立时拔刀举剑,作出防备之态。
这些人还顾不得管她们,先向殿内一看,顿时慌作一团。
他们的脸虽都深藏在兜帽里,但震惊却依是显露无遗,显见被眼前一片血海吓得不清。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义父,难不成是她们两个做的?”
“她们两个,可没那么大的本事。”那老怪阴沉沉开口道,“血池之功早已失传,那可是曾经魔繇族的禁术……她们中若有人会这个,咱们早就死了!”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下意识地相视了一眼。
“您是说,除了此女,还另有魔繇族血脉留存于世?”
“不好说,但咱们的确是因祸得福,免去了此劫。”老怪深吸一口气,“嗯……无旁人的气息,看来始作俑者已经不在此处。”
“可,可教中除了我们十几人,和被派在外的那些,其他人全都死了!今后还能如何存续?!”一个高个子愤愤叫道。
老怪举掌示意他噤声,一双邪目望向灵衍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要练成最强的药傀,以万灵归一之体,融进无数邪术,她又是魔繇族的后人,许多咱们用不得的功法,她自然用得,到时候东山再起,乃至踏出这片深山老林又有何难!”
“你休想!”灵衍狠狠向他啐了一口,又向铁笼子边靠了一靠,小声对江灵殊道:“灵殊,你与我一同试试,看能否以内力摧了这铁笼子。”
江灵殊从方才被困时便已在缓缓聚力,现已凝了一团纯厚真气在掌,也不再等,立时大喝一声,借着剑气一同向着前方拍击过去,霎时间四周飞沙走石,竟有林动山摇之势。
可待尘埃落定之后,她们却无比绝望地发现,这铁笼子仍与先前一样,一丝未损,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这铁笼可是魔繇族留下的至宝之一,别看它模样并不特别,可却是以陨铁炼制而成的,坚硬无比,你这身功力或许动得了凡铁,但要毁了这个,怕还是难了点儿。”对方其中一人干笑着说道。
灵衍紧握着手中的墨染,已做好了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按人数来说,就算江灵殊并未受困,她们也没什么胜算,轻功逃跑或许还容易些。
可她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衍儿,听我的,你自己轻功先去,他们的目的是你,或许不会轻易动我,待你与为裳她们汇合之后,再想法子救我也不迟。”江灵殊在她身后悄声说道。
“我不要!”灵衍一口回绝,她说得固然有理,可她又怎敢赌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之后的风险?
“你不走,我们两个都得困在这里,你难道不懂如何做赢面更大些?!”
“我不在乎输赢,”灵衍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换作是你,也不会丢下我自己走掉。”
江灵殊知道自己劝不动她,急得落下泪来,只听那老怪道:“其实你若想你这师姐活着,那你自己留下不就成了?”
“你放屁!”她立时怒骂出声——细细想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粗鲁地骂人。
灵衍却眉心一动,迟疑着问道:“若我留下,你们便放了她?”
“衍儿!你怎可信他们的鬼话?!”
“自然,这样的话,先前不是也说过两三遍了么,每一次皆是真心实意,如今亦然。”
“好,我答应你们。”她应得无比爽快,不仅是江灵殊,就算对方也为之一惊。
“胡说八道!你答应,我可不答应!”江灵殊伸手锤着她的后背哭道。
灵衍轻叹一声已下定主意,待他们放了江灵殊之后,她便要自断经脉,毁了一身武功,如此便是身化药傀,也是颗不顶用的废子。
她转过头去,目光温柔——就像从前好几夜她们一同肩并肩看着的月亮的辉光那样温柔。
“灵殊,从前到现在,大都是你为了我,如今,也让我为你一回罢。”
江灵殊看出她眼中的决绝与淡然,忙摇首泣道:“不要!衍儿,我求求你,不要答应他们,更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灵衍看她一眼,狠心转过头去,对那十几人道:“你们先放了她,我自会随你们去。”
那些人哈哈大笑道:“先放了她,你们自可轻功逃走,谁会做这等买卖?”
“你们不信我,我自然也不信你们。”灵衍冷声道,“横竖我带着毒药,现在吃下即刻便会死去,你们只能将活人制成药傀,但怕是没有驱得动死人的法子吧?”
“你——”
“诶,”那老怪摆手道,“其实又何须如此,我这里有种药,服下后一个时辰之内难运气聚力,施展不得武功,咱们在场所有人都服下一颗,再缚了你放了你师姐,如此谁都动不了谁,你师姐也有时间逃离此处,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得倒好,只是我怎知道你们分的药里哪些有毒哪些无毒?”
老怪闻言一笑,自怀中摸出药瓶,将那里头数十颗药丸洒落在地:“我并无先见之明,自然不会预先掺好了毒药在里头,咱们随意捡了服下,也无可捣鬼,如何?”
灵衍不语,自上前捡了一把药,又以气力推出,予了每人一颗,自己也拈着一颗,望了许久。
“灵衍!你若真这样做,我,我才不会感激你,我会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会一直恨你!”江灵殊高声叫喊着,人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起自己先前来时还说过会护着她、绝不让她有事,想起她们不久前的那个吻,想起……
而现在,让她落入危险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灵衍颤着手,看着那颗药丸,除了她的哭喊,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不想听见。
她并非不怕——她怕这药别有效用,怕那些人不守信诺,怕自己变成药傀,更怕,与她分别。
可哪怕她有一点希望能活下来,她都愿意不遗余力豁出一切地去试。
她想要她,好好活着。
嘴上说着要“同生共死”,可原来,实际不是这么回事呢。她苦笑着想道。
在二人看来,让彼此陷入险境的,都正是她们自己。
渐渐地,连江灵殊的哭声怨声,她也听不见了。
看来,她们或许真的只能下辈子再见了罢。
但倘若真有来世,她们还能不能再寻到彼此呢?
灵衍不知道,只是慢慢举起了手里的药。
忽地此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不但众人手内的药皆被吹走,就连人本身也几乎快站不住,灵衍忙扶住笼子,与江灵殊紧握着双手。
刚才还无比明亮的地方,不一会儿竟越发暗了下去,及至如夜晚降临一般的沉沉黑暗。
紧接着,她只觉头一晕,身子一软,便就这么不知何故地倒了下去,而笼中的江灵殊似乎也一样。
彻底昏迷之时,她眼中最后所见的,只有一道白影,与一道绿影,于上空交错闪烁,有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