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要到伏月了, 看这样子,怕是见不到雪了。”灵衍趴在窗前,望着天道。
这几日她好了大半, 除了不能用力太过外,其余日常生活行动等已与先前无异。
在江灵殊看不见的时候, 她甚至还会轻功跃上房顶试试气力。
“天气虽然晴好……”江灵殊走到窗前探头看了看,又抚了抚双臂, “可你不觉得, 今日似乎冷了一些么?”
“冷……好像是有些。”灵衍吞吞吐吐地答道。
她方才刚刚运过沐火神华功, 此刻身上暖意融融,冷是感觉不到了。
说来也是可笑, 前几日她盼望着自己能尽快好起来,现在却又希望自己好得慢些。
无论如何, 人心总是不足的,得了这样,又求那样。
她伸出手,暗暗将内力凝聚于掌。
没有先前牵心一般的疼痛,这一次, 竟是轻轻松松就成了。
是时候了……
次日夜里, 忽地便起了大风,天色也暗的比平时更早了一些。江灵殊紧闭了门窗,将小莲送来的炭盆向床边略推了推,便脱了外衫坐上床与灵衍紧挨在一处。
“像是要有一场大雨呢。”她听着屋外狂如悲号的风声道。
“……”还是别下雨的好。灵衍心道。
她讨厌雨天, 将一切变得湿润而悲戚, 尽管她知道这都是人的心境所致之故。可这个节骨眼儿上, 下雨不单会让原本就烦乱的心绪更添一重阴影,也会让一些别的事变得麻烦起来……
鬼使神差一般, 她忽然开口唤道:“灵殊。”
“嗯?”
“若有一天,我要走……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你,你会如何呢?”
江灵殊愣了愣,有些讶异。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讨厌这个问题。即便只是假设,也是她不喜欢的假设、打心底里抵触的假设。
“走便走了吧。”轻叹一声,她答道。
这话说得轻易,实则夹杂了哀怨之气,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出来。
“什么?”灵衍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我是想……若你执意要走,我拦也拦不住,若你不想走,本来也无须我劝说,你说是不是?”她认认真真地说道。
“这……”灵衍垂眸,许久才强笑了笑,“说的也是啊……”
“你不会离我而去的,对吗?”像是要消除内心的不安,江灵殊补问了一句。
灵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
是吗……?
虽然早已做了决定,可她还是想听她的挽留,即便只是个假设。
可如果挽留的话,自己或许真的会动摇罢——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只一心一意待在她身边,就这样将自己在心里发过的誓都抛之脑后……遗憾,却也快乐。
所以,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如此,她便可了无牵挂,去达成自己的夙愿。
“我困了。”她揉了揉眼睛说道,然后主动拥住对方,合了眼睛。江灵殊于是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顺势环住了她,自己也跟着沉沉睡去。
她也不知为何,今夜会睡得格外安心……
次日清晨,江灵殊翻了个身,朦朦胧胧间觉得床似乎大了空了不少,紧接着便惊坐而起。
身边无人,灵衍不知去了哪里,但这被子好好盖在她身上,平平整整,连一丝翻过的痕迹也没有。
这也太不寻常了。
“衍儿?”江灵殊颤声唤道,希望对方是藏在了哪里想要吓她一跳。
没有回应。
她赤足跳下床,忘了穿鞋,一瞥眼看见架上的墨染不见了踪影,行李也少了一包,脑海中瞬时一片空白,推了门便奔了出去。
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空中雪花纷纷扬扬,与寒意一同落在人身上,饶是她天生体热,也不由觉得通体寒凉,双足更是冷得僵住。
居然真的下了雪……心中划过一瞬的惊异,便也无暇欣赏,她一边在廊下奔跑着一边大声唤着灵衍的名字,引得一众仆婢纷纷探头来看,议论不绝。
跑了许久,江灵殊脚下一滑,向前扑去,几欲跌倒,好在被一双手及时扶住。
“哎呀,这是怎么了?”小莲惊讶道,“江姑娘,你怎么这样便跑出来了?”
她身后,老夫人也快步走上前问道:“好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江灵殊泣不成声,伏在地上道:“灵殊失礼了,可我师妹她,她不见了!我实在着急,这才如此,还请老夫人谅解!”
“不见了?这怎么会……小莲,你快多带几个人将府里和周围都好好找上一遍。”老夫人急忙吩咐道,扭头见江灵殊鼻涕眼泪都冻在了脸上,手脚也已冰凉通红,一把挽住她向自己房内走去,语气严厉,不容拒绝:“好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这样一个人在外头乱跑,就算到冻死都未必找得着人,快随我回房,喝姜汤烤炭火暖暖身子,换上衣服再去不迟。”
江灵殊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自己这样找不出什么名堂来,便哆哆嗦嗦地跟着老夫人回了房,由着几个丫头给自己穿了鞋袜和衣裳。
“唉,你千万别急,昨夜无人听见动静,也不像是都中了迷药头脑晕沉的样子,想来你那师妹不会是被人掳走的,许是她自己看见下雪偷偷溜出去玩了……安心些,不一会儿便有消息了。”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是,多,多谢您……”江灵殊小抿了口姜汤,一抽一抽地道。
从开始的惊慌焦急到现在,她心里其实已有了一个答案,可那答案实在太过可怕。对她而言,甚至比灵衍被人掳去还要可怕。
过了许久,小莲推了门进来,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附在老夫人耳畔低语了几句,便立在一旁,垂首不言了。
“唉……”老夫人轻叹一声,望向满面急切的江灵殊,想了想才道:“灵殊,你师妹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先行离开了?”
只这一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她脑中轰隆炸开。
虽然应了自己的猜想,江灵殊还是有些不死心,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夫人,何,何出此言?”
“小莲着人四处都查看过,无歹人入府与打斗的痕迹,倒是你师妹的行李全都没有了。接着又寻访四邻与商贩,问到一个卖豆腐的人,他说寅时自己点了灯在房里打算开始做豆腐,窗户被风吹开时,恰见一人影疾行而过,隐约看见身携长兵、是个女子,此外便不清楚了。”老夫人摇了摇头道,“虽不能确定,可依眼下的情况来看,那女子,恐怕就是你的师妹呢。”
“不,不会的……”江灵殊看着手中的汤碗,眼泪一滴滴落进姜汤里,又抬头拭了泪强作笑颜道:“我,我清楚我师妹,她,她绝不会不辞而别,绝不会……离开我。”
后半句,她已说得没了底气。
可她其实从看见对方的行李不见了起时,心里就已然明白了,不是吗?
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还想着要自己骗自己而已。
只是……即使灵衍昨夜里与她说了那么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也从未想过对方会真的离去。
许是她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心里笃定坚信,灵衍决计不会想要离开她半步。毕竟,她从前不知说过多少次——说她要一直陪在她身边,永不分离。
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依着她、靠着她,同行至此。
是不是正因如此,才让她产生了一种她绝不会离去的错觉?
她对她来说,或许其实根本可有可无……比不得她人生中更大的那些事重要,只不过是她悲伤时的宽慰、寂寞时的陪伴……就像锦上添的花,失了可惜,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甚至,她对她所谓的喜欢,或许都只是她会错了意而已……
想到这一层,江灵殊不由悲从心来,竟连寻人的心思也无了。
老夫人在一旁见她如此,倒是着急起来,忙道:“你怎么这般消沉?她或许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才不曾告诉你。无论如何,人走了,再找到就是。”
江灵殊丧气地摇摇头,抽泣道:“她若不愿,找也找不到的。”说罢眼泪簌簌而下,竟是止不住了。
自然,最后,她还是走出了门。
六月飞雪,这样的异象,家家户户都闭了门不愿出去。
白雪茫茫,前路不明,大街上空无一人,江灵殊独自踏在雪中,觉得自己如同到了无人的幻境,走在了一条永没有尽头的路上。
这样寻起人来,便,也不便。
冷不防地,她踩上一个有些硌脚的硬东西,下意识蹲下身子一瞧,拂去了那物件上的一层薄雪。
刹那间,心像是被冰锥刺穿了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是灵衍进凤祈宫第一日时,她亲手戴在她足上的银铃红绳。
她将其紧紧攥在手内放至心口,一手撑着地面垂首低泣起来,哭着哭着,又自嘲地笑出了声。
恨意、怨怼、不解……种种的一切一齐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仰面向天的一声愤恨长呼。
“灵衍——!!!”
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