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与铃响, 那西域女子足尖轻点,跃至前方的一面大鼓上,舞步密集如雨, 起舞的同时亦以双足击出鼓声,舞姿优美, 力道也恰到好处,瞬时便引出一片掌声与欢呼声。
“好!”段小小也跟着起哄拍手, “人生得美丽, 这舞也是别出心裁!”
紧接着舱内乐声曲调急转, 女子飞速旋身而舞,飞扬的裙裾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身上的宝石在灯辉映照下越发耀眼,与其美艳的容颜格外相衬, 丝毫不显俗气。
“真漂亮!也算她厉害!要是我,肯定头都得转晕了。”段小小又惊呼道。
水瑶光对这些歌舞不甚在意,观之也没多大的感觉,不过随便看看。而灵衍仍旧紧盯着船上的人,浑然不知身边的江灵殊已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与疑惑。
很快, 更惊人的一幕便出现了, 那女子忽地飞身而起,单足落在了一只竖立的花鼓上,众人这才发觉,原来那些花鼓顶端还都放了个小巧的金盘, 只能堪堪容纳足尖点上, 实在令人惊叹。
那女子边旋转着身子边从一只鼓舞到另一只上, 身子轻盈如雀,竟是从未看过自己脚下。许多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生怕她跳着跳着一脚踏空。但她却轻巧地将每个鼓都踏过一遍,最后稳稳落在了开始时的那面大鼓上。
霎时间,掌声如雷作响,久久不绝。
楼上四人却是看得分明——虽然古今也有不少女子可作鼓上舞乃至掌上舞,但船上这个西域女子所做的这些动作,可不是单靠体态轻盈身姿敏捷就办得到的。
她由大鼓飞至小鼓上时,明明就是……
“现在当舞姬……还得学轻功了?”段小小想得简单直接,只有一瞬愕然,转眼间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那女子依旧不停歇地起舞着,船也渐渐开到了醉霄楼所在的平台边上。只见她边旋转边至船头,引来平台上一波又一波的惊艳赞叹声。
段小小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向下望去,只恨不能凑到前面看个清楚。
水瑶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向后扯了扯:“当心。”
江灵殊虽早气得不愿再理会灵衍如何,但她见楼下围了一群脑满肠肥之徒,一个个都急切得巴不得立刻爬到船上去,也不由心生厌恶,为那西域女子担忧起来。
女子侧坐在船头,巧笑盈盈,双臂轻摆,最后伸手向前一舞,将自己手上挽着的红纱丢了出去,却在即将被那群猥琐之徒触到前,向后一抽收了回去。
接着,她起身缓缓后退,同时船亦渐渐远去,全然不管那些人哀叹连连。
游船完全看不见后,醉霄楼内的丝竹歌乐声随即便又恢复过来。
只是看了方才的天人之舞,寻常的表演又如何还能令人满足?
四人回到饭桌前,又吃了些点心,酒足饭饱之后,便至右面的楼里要了两间上房休息下来。
从方才看完了舞后,江灵殊便一直一言不发,灵衍已察觉出异样,更猜到了原因。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儿的客房极大,向内走绕过一扇屏风后还有一个里间,也放着床榻书桌等家具。
原本她们是并不需这些多余的物件儿,可现下江灵殊却觉着正合时宜,便在里间不出来了。
灵衍内心懊悔不已,本来她是绝不会那样专注地看着旁人那么久,可那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让她太过在意的东西……
偏偏这些理由,都是她现在暂且还不能告诉江灵殊的。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自己错了。她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当即走到对方身边坐下,软软地唤了一声:“灵殊……”
江灵殊向一旁挪了挪。
灵衍向她靠了靠。
对方又挪,她又靠。
“你这又是做什么?”江灵殊冷声道,“你既不愿对我说实话,那我便猜你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貌,才会有那番痴态。”
说完,她自己心里先一惊。
就算灵衍是看中了那西域女子的美貌,说来又碍着她什么了呢?
自己这样,分明像是在吃醋。
既是吃醋,那是否说明,她对她……实有不同于寻常师姐妹的情感?
江灵殊一下子慌乱起来。
可她更觉得悲伤,为自己要这样忌讳和忍耐自己的感情而感到悲伤。
灵衍起先还想撒个娇道个歉蒙混过去,但看到江灵殊忽然落下泪来,便真的不知所措了。
“灵殊,你,你别哭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着别人那么久了,好不好?你信我,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但我发誓!以后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她亦泣不成声。
江灵殊摇摇头,抹去了面上泪水,许久才只吐出一个字:“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一路相伴,历经生死,她如何会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情谊。与其说是因为气她看着别人与不告诉自己真实原由而哭泣,倒不如说是因自己陪在她身边却不能为其分担一丝一毫那些沉重过往的无力感而落泪。
“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江灵殊为她缓缓拭着泪,“我信你……以后若再有什么不能说的事,你只实话告诉我就是,我会等,等到你能说的时候。”
“灵殊!”灵衍一把抱住对方,哭得更加厉害。江灵殊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回抱住了她。
她只希望,她们能永远这般相依相偎,互相慰藉、理解、体贴。
如此,便是有了矛盾,那也是不用怕的。
于是乎,今夜里,二人仍是同塌而眠了。
第二日早上,四人一同在楼下用早膳,许是因她们起得早,大厅里还未有多少人,倒是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若有人讲话,便也格外清晰些。
“你听说没,昨夜的那个姑娘,被人高价买走了……”前方不远处的柱子边上,一个小二对着另一个悄声说道。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已是极小,却不知早被人听了去。
“哪个姑娘啊?”
“哎呀,还能有哪个,就船上那个,那个西域的……”
“你,过来一下。”段小小一仰头饮尽蟹黄汤包落在碗里的鲜汁,接着招手示意那个小二。
对方满腹疑惑外加惊慌失措地指了指自己,得到她不耐烦的点头肯定之后,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小,小的不是有意要说话打搅小姐用饭的,还,还请您千万别……”
“啧,”段小小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你瞎想些什么呢?我唤你过来,是想听你说昨夜那个西域舞姬的事,你方才说,她如何了?”
“啊,哦,哦!”小二醒转过来,知道面前是个爱听八卦奇闻的客官,瞬间便换上了一副喜色,添油加醋地道:“昨天夜里那姑娘下了场之后啊,哎哟,咱们掌柜的门都快被踏破了。个个儿都是达官显贵,捧着银子要将那姑娘买回府里去,咱们掌柜的哪里敢得罪了这些人,他也做不得主,便又向上头请示。最后还是那姑娘自己给拿了个主意,说是价高者得,掌柜的便命人赶着搭了个台子,让那姑娘在台上起舞,那些人在下头出价……”
“然后呢然后呢?”段小小匆忙低头喝了口面前的碧粳米粥,便又急急追问。
“是个面生的人出价最高,”小二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但那些爷哪里服气,七七八八一查,悄悄派了人跟着,便发现,那姑娘之后被送到了张太守府上。”
“哦——”段小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张太守定是怕自己明着出面不好看,这才派了个人替他,这下旁人便是知道也不敢明言,却不知他花了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哎哟,那可是足足两年的俸禄供上了,不过当官的哪能只靠俸禄活着不是,您这般聪慧,定然懂小的意思。”
突然被夸,段小小心里很是受用,连连点头,又叹道:“可惜了,咱们竟错过了那么一场好戏,但那姑娘也倒愿意?”
“您这话说的,虽然咱们这里从不苛待舞姬乐伎,但在外抛头露面地卖艺,哪比得上被人好吃好喝地供在黄金屋里舒坦呢,您说是不是?”那小二挤眉弄眼地道。
“嗯,你说得有理。”听完了最关键的部分,段小小便随意给了块碎银示意对方退下了。
江灵殊见灵衍面有疑色,知道她一定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她们虽与那女子连一句话都未说过,也知她必定来头不小,且身着千金,武艺不凡,绝不会是想要过什么“好日子”的人。
既如此,她做出这种决定,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在里头。
可此事终究是与她们无关,她们既管不了,也无从探寻后续,只能猜想一番,当个谈资罢了。
但或许与灵衍其实有些关系呢?想起她对那个西域女子的在意,江灵殊不由又瞧了瞧灵衍,果然对方眉头深锁,似在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