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醒来时, 灵衍已跪在床边枕着胳膊睡了许久——她自醒后便一直在她身旁照料,自己都不知是何时累倒的。
江灵殊微微坐起,靠着脑后的软垫, 蹙眉缓了缓残留的晕厥,接着睁开眼默默望了灵衍许久, 不由抬手轻抚上她的面颊。
是了,她那时最后的记忆, 便是自己头晕身乏地倒了下去……可在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那群人有没有被尽数消灭?她与灵衍又是如何出了那林子?她想不出答案, 只是望着灵衍的眸中多了几分湿意。
看她这般模样, 一定为她受了不少的苦……
她正沉思着,门忽地被推开, 水瑶光与段小小一人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她坐着, 都欣喜道:“你可算是醒了!”
灵衍听到动静,也闻声醒来,见江灵殊面色苍白地向自己微微笑着,还未说话,泪便先掉了下来。
“灵殊——!”
“好了好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欢喜, 不过你们两个都该赶紧用些饭食才好有气力说话。”段小小说着揭了食盒,里面却不只有粥饭包子等物,还有两碗汤药。
“先喝药,再喝粥。”段小小捧了药碗坐到床边, “我知道你定有许多话要问, 不过你昏睡了一整日, 还得先吃些东西才是。”
一整日?江灵殊不由讶异,她以为那些事不过发生在昨夜。
“我来吧。”灵衍自段小小手中接过药碗, 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至江灵殊嘴边,眸光犹闪着点点泪花,尽是关切与忧心之意。
“那好,你们先吃着,待会儿我再与瑶光进来与你们商量。”段小小知道她们必有些体己话要说,遂使了个眼色给水瑶光与她一起出去。
房门合上,屋内此时只剩下江灵殊与灵衍二人,后者再忍不住,边泣边道:“我好怕,真的好怕……可如今见你醒来……我……我不是因为害怕而哭的,是因为,是因为高兴……”
她虽哭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举着药的手却仍是平稳。
“我知道,”江灵殊用手揩去她面上泪水,笑得极温柔,“那夜我倒下时,身边只有你,一定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衍儿。”
“可我仍是觉得自己无用……若是我再强些……罢了,”灵衍摇摇头,“你先将药喝下用过午饭,我们再说别的事。”
江灵殊点点头,伸手示意对方将药碗给她,紧接着一仰头将整碗药一口气饮了个干净。
灵衍无奈一笑:“你倒也不觉着苦……”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伸手以食指轻轻一划,拭去了她唇角不慎落下的一滴药,然后举至唇边舔了舔。
“原来是甜的。”灵衍勾了勾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江灵殊被她这番举动惊得双颊通红,只能作浑然不觉对方眸中情愫,佯装呵斥道:“真是胡闹,药岂能乱吃?”
“这却无妨,我与你的药乃是同一种。”灵衍说着捧了另一碗药缓缓饮下。
“你也……?”江灵殊心中万般疑惑无解,只想知道前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自己也喝过药后,灵衍将午饭摆至小方几上推到床边,柔声道:“别急,你先吃些东西,我再去将她俩叫过来,到时便与你细细说明。”
饭毕,四人皆聚在床边,还未等江灵殊发问,段小小便先等不急将那夜她与水瑶光在林边所见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你可知道,当时我与瑶光看见……心里有多……你们这师姐妹的情谊,实在是我见过最最最好的。”
灵衍有几分不自在地低了头,江灵殊则心中愕然,久久难平。
她怎么也没想到,灵衍竟会是用了那样的法子将她带出树林的。
她凝望着她,心中千思万绪一齐涌上,尽是难言之语。
水瑶光要冷静许多,怕她们再围着这个说下去要哭起来,于是轻咳几声道:“前夜我与小小所对付的敌人不多,都解决了之后便带了具尸体出了林子。想着你们那里人多些,便在近些的路边等候,果然直至天明才看见你们那样出来。之后就赶紧在这城里找了客栈与大夫,阿衍当晚就醒了过来,接下来便是你在今日醒来了。”
“带了……尸体?”
水瑶光点点头:“这个待会儿再说。我们与那些人交手之后也觉头晕目眩,我便猜他们身上其实早备了毒物,无色无味,交手时会化作雾气散出,于是在路边调息片刻才缓了过来。而你与阿衍对付的人多,又耗去大半体力,情况也就更加严重了些,只是你为何当时便会倒下……你可有想到些什么?”
“我不记得当时有何异样啊……”江灵殊苦苦思索片刻,忽地惊声道:“是那枚暗器!”
另三人随即问道:“暗器?什么暗器?”
“那时我觉得那群人极其怪异,故而一不注意分了神,耳上被一枚暗器擦了过去因为不曾有伤口,所以也未当回事。现在想来,却极有可能是那暗器的缘故……”
“这就说得通了,”水瑶光颔首道,“那暗器上的毒与他们身上所带的毒想是同一种,若触及肌肤便生效得更快些罢。”
江灵殊蹙了蹙眉:“他们的暗器使人晕厥麻痹,却并不淬致命的毒物……这岂不是有些奇怪……”
“正是如此,”灵衍朗声道,“这说明,他们不想要我们的命,而是另有所图。”
难道……!江灵殊猛然一惊,想起那时那个妖人也是一样,只要灵衍和他走,却并不夺人性命……
灵衍却忽地向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那群人究竟是否与魔繇教余孽有所关联,便是真有关系,那就事关凌霄派旧事,自然不能轻易说与人知。
她心里明白,便只作出十分惊异的模样。
“瑶光,你快说说那尸体的事。”段小小催促着水瑶光道。
“好,那尸体现在还被我藏在客栈后面马圈的草垛子里,要看的都已看得差不多了,为防被人发现出什么乱子,我今夜便将他丢到别的地方去。”水瑶光面色如常地说着,全然不觉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这……”江灵殊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更想不到她竟如此心大,居然敢将一具尸体藏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再看灵衍,对方忍着笑意,无波无澜,想是已经惊讶过了。
“这个天气,将尸体放在草垛里,怕是不出一日便要臭了罢,要是让人闻见……”
“不会,”水瑶光极为肯定地说道,“那尸体与寻常的尸体不同,不会腐烂,亦不会散发出气味。”
“……这是怎么说?”
水瑶光面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困惑的表情,极缓慢地说道:“我们不通药理,也并不能说得十分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生前还活着时,便整个身子由外至五脏六腑,都被浸灌了足足的药物,起码有十数种。而且……没有一种是我认得的。”
大惊之余,江灵殊立时便想起那夜自己所感觉到的种种异样,如今看来,倒或许都是因为这么个缘故?
“我们所知的江湖门派,也就玉药峰与幽萤谷极通药理、擅药石之术,可他们虽药毒皆通,却是公认的名门正派,绝不会做出这等有背天理道德沦丧之事。”水瑶光又道,“我倒是有听说过将活人制成药傀的事,可那毕竟都是和鬼故事一样编出来吓唬年轻弟子的江湖传言,到底无人亲见,算不得真。”
她虽这么说,但江灵殊和灵衍毕竟听过苏樾所述的有关魔繇教的事,她们知道,这绝非仅仅是江湖传言而已。
现在这么看来,此事几乎已可确定与魔繇教余孽有关了。除了他们,又还有谁能作出这般残忍的事?
“药傀,药傀……”江灵殊默念许久,又问:“可有在衣物上发现什么线索?”
水瑶光摇摇头:“除了黑袍和铁面之外,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袍子下面甚至不着寸缕,我几乎将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未发现什么,就差把肠子心肺也都割开看了。那些内脏也全都是药的颜色,且肿胀得十分厉害,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余效,全身已硬得如石头一般,拖起来都沉重得很。”
“辛苦你了……”想到她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地做这些事,江灵殊不由有些歉疚,毕竟,很可能是因她与灵衍的缘故,水瑶光和段小小才会白白经历这些。
“无妨。”水瑶光自己倒是全然不在意。
“这次可算是走了大运了,”段小小憋了许久,忍不住插话道,“接下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再往林子和山里去,免得又遇上了什么。等安然到了钟州,我再请父亲着人去查一查,现在你俩只管安心休养,等过两日咱们再启程。”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见其余三人都愣愣望着自己,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手擦了擦脸,疑道:“怎么了?”
水瑶光温然一笑:“没怎么,只是突然觉着,你似乎成熟了许多。”
段小小面色一红,推了她一把道:“你不过比我大一岁,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不知羞!”说完便推门跑了出去,又撂下一句:“我去吃些点心!”
“我去看着她些,过会儿也拿些点心进来,你们好生休息。”水瑶光向二人点了点头,便也跟着出去了。
江灵殊与灵衍面带疲色地相视一笑,暂且将那些心忧之事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