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夜, 凌霄君一句话惊了她与静垣许久,等她们两人都想再问些什么时,他却只一言不发, 径自回了自己的竹屋里去。
江灵殊愣神一瞬,一波又一波的狂喜便争先恐后涌上了心头, 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转头向静垣道:“我终于……”却在看到对方面上的落寞时,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是啊, 自己走了以后, 她又该同先前一样, 独自一人,每日挨师兄师姐的训也无人可抱怨……
可下一秒, 静垣便对着她灿烂一笑:“这下高兴了吧?就是可惜了,我还没想好该送你什么生辰之礼呢。”
“没, 没关系的,”江灵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先前送我的那只兔子就很好。”
虽然静垣本就是乐天开朗的性子,可她知道, 对方如此表现, 也是不想让她有什么心理负担。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其实也有这样心思细密的时候。
待一个人时,江灵殊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写信告诉晨星她们。
她想在自己生辰那日不声不响地回去, 然后给她们一个惊喜。更想知道, 灵衍在突然见到她时, 会有怎样的反应。
单单是想象着所有可能出现的画面,她的心便已跳得厉害, 真怕自己到了那日相见时,会一下子晕厥过去。
对她而言,不论欣喜雀跃抑或紧张忧虑,皆是由积压已久的思念而生。
归期终至,这一天,江灵殊起得极早,一打开门便见静垣站在门口,二人相视怔住,最后还是静垣先开口道:“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好让你能早些回去。”
“多,多谢。”除此之外,江灵殊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别离的惆怅固然也有,可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还是归返的喜悦更多些。
两人一言不发收着东西,江灵殊正将装着信笺的盒子小心翼翼放置于行囊中层,一抬眼看见窗台上那只泥塑的小兔子,便用软帕包好,也一并放入了盒中。
“你走了之后,我会时常来看她们的。”静垣系着包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她们?”江灵殊疑惑望向她,顺着对方目光瞥向窗台上那一人一猫,了然笑道,“好。”
“还有,你的梅花我也会照料好的。”静垣再接上一句,想了想又道:“等天气回暖仙鹤飞回来,我也会帮你喂好它们。”
江灵殊知道,她一字一句皆是想叫她放心,走过去拍了她的肩一笑道:“那你自己呢?你的剑术……可也别再落下。”
“我知道我知道,”静垣吸了吸鼻子,“其实自从同你一处练武后,师姐都说我已进益了许多呢。以后,以后我一个人也不会再懈怠的!”
“那就好。”
二人再无他话,携了行李走出房门,江灵殊最后又驻足深深回望一眼这个自己住了一年之久的地方,才“咔嚓”一声,落了锁。
她们向竹屋走去,凌霄君却并不在屋内,只是竹林尽处伫立着一抹白影,似已等候许久。
“师父。”江灵殊轻轻唤了一声,对方回头应道:“来了?”
“嗯……”她垂首站在凌霄君面前,静待着一番嘱咐,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往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有些事或许终究避不开,迎面上前亦是种解法,比起担心后果,更重要的是……别做了让自己当时便会后悔的决定。”
江灵殊有些讶异地抬了头望向他——她本以为会是些寻常叮嘱与告别,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玄妙且意味不明的话来,就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不过,若说预见,倒也不奇怪,毕竟先前他就已说过有关于她命中劫数之事。
凌霄君覆目的面上此时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见她如此不解,却也未再多言,径自走到下山的路前,轻声道:“为师就送你到这里,日后你若有难处……再说吧。”
对方言语中有犹疑之意,看起来是在担心自己若再多言恐会泄露了什么,江灵殊也不细究,只上前伏在地上行了大礼:“徒儿明白,望师父保重。”
凌霄君点点头,就这样目送两人缓缓走下山去,许久也未回身。
此时天色犹暗,凌霄派中亦一片寂静,路上少见弟子来往。江灵殊与静垣一步步走到山门前,却见苏樾正在那里候着,不由疑惑。
“苏长老……怎么也来了?”
苏樾向她一笑:“你是阿姐的徒弟,来此一年我也未能关照什么,现在送一送也是应该。”
“别听苏长老这么说,”静垣出言道,“先前不知多少次都是他从中通融,我才能将那么多东西拿去你那里。”
江灵殊闻言连忙道谢,苏樾摇摇头:“都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你一人下山上山,路上小心。”
江灵殊答应着,从静垣手中接过行囊负在肩上,右手握紧了雪练,忽地又想起一事,开口相邀:“苏长老……不与我同去瞧瞧师父么?”
苏樾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许久才道:“既然无事,便不去叨扰阿姐了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江灵殊也不再坚持,看到静垣忍着泪强板着脸的模样,心内亦有些酸楚,又出言安慰几句:“我会时常写信给你和师父的。”
“我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静垣故作不耐烦道,“你快些去吧,早点离开,也好早点见到想见的人,只别忘了到了之后写封信来报个平安就行。”
他们一直将她送至盘山道边,终于挥手作别,至江灵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便缓缓走回凌霄派中。静垣只觉心上像是了了一件大事,轻松而又空落,只想赶紧回自己房中躺着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去想。
时隔一年,江灵殊又踏上当初来时那条令她惊叹不已的山路,千思万绪一齐涌上心头,但更多还是盼望速归的急切。此时正值初晨时分,微光穿过重重云层隐现,天边暗处却还缀着三两星影,如在雾中一般影影绰绰。她却无暇欣赏此般美景,足下迅疾如风,只恨不能生出双翼立时飞到江对岸去。
山中的雪自然无人打扫,积雪深有数尺,江灵殊匆匆下了盘山道奔入林中,一步一步皆陷在雪中,不一会儿鞋袜与裙裾便湿了个透,冰得足心僵麻。可她一意飞奔,自己对此竟是浑然不觉。
她走得这样快,未至午时便已赶到山下,又一刻不停向云山而去,期间一刻未歇,累了就暗暗运气调息续力。但纵然是钢铁之身,也吃不住如此竭力而行,终于抵达凤祈宫山门前时,江灵殊只觉两条腿几已如没了知觉一般,不过凭着本能麻木向前而已。
此刻的天色正与她离开凌霄派时相似,只是一个是晨光将至,一个是斜月初升,意境不同,心境更是不同——现在的她,心已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日夜心念之人就会立刻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婢女见有人走来,立时迎上前去,一看是江灵殊,皆震惊不已,差些以为是人假扮了来的,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错不了。
“不必去通报,我这就去拜见师父。”江灵殊一语止了她们的嘘寒问暖,径自向凤鸣殿中而去。从山门至凤鸣殿是一条并不算长的平坦直路,她走在上头,却觉无比漫长。
殿门前的婢女与先前几人的反应一般无二,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们噤声,随即推了门踏入殿中。
“青珢?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内室传来晨星熟悉的声音,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她却听得落下泪来。
“属下一直在殿中,何曾去过其他地方?”这是青珢的声音。
“那是谁……”她们二人一齐向殿门望去,正与江灵殊眸光相对,一时怔住,恍如梦中。
“殊儿……?”晨星带着疑问唤她,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是少宫主,的确是少宫主!”青珢噙着泪大声道。
晨星站起身来,江灵殊恰扑入其怀中,不管不顾地放声而泣:“师父,是我,徒儿回来了!”
三人时隔一年忽然相见,心绪翻涌如潮哭作一团,最后还是晨星先止了泪,扶了江灵殊的肩含笑怨道:“可真是越大越胡闹,一个人就这么突然跑回来,也不提前寄信说声!”
青珢拿了帕子边为江灵殊拭泪边道:“少宫主一定是想给您和大家一个惊喜,是不是?”
江灵殊羞怯地点点头:“青珢姑姑说的是。”
“还惊喜,”晨星抚了抚她的面颊,“魂都快被你吓没了。青珢,快差人将众殿主和弟子们都叫来,就说少宫主已归,今夜设宴于凤鸣殿,所有人一概不许不来。”
青珢正要答应,江灵殊忙拦住道:“慢着,师父,设宴一事,能否改在明日?”
“怎么?”
江灵殊扶额蹙眉道:“徒儿奔走一日,疲乏不堪,现下实在无心也无力去应付旁的事情。”
“是是是,”晨星忙道,“为师是欢喜坏了,还是先休息要紧,正巧明天便是上元节,就将你的生辰与节日像往年那样一同过了吧。”
“那,那徒儿这便回风霞殿了……”江灵殊犹犹豫豫地说道。
诚然,这才是她的心思,只是怕旁人看出来,故而一直不曾明言罢了。
晨星点点头:“回去也先沐浴祛了寒气再睡,不必再多思多想,什么事都等到明日再说。对了,你可得好好宽慰宽慰衍儿,你走的这一年里,所有人都说她话少了许多,性子也越发古怪淡漠了。”
江灵殊心中一疼,沉沉应了一句“是”,便行了礼转身离去——向她夜夜梦回之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