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远追到校门口的时候, 闻遥已经上了车,墨绿的大车开远。
段思远看着校门在她眼前阖上,从传达室侧边小窗探出头来的保安问她:“怎么了同学, 有事吗?”
段思远摇摇头, 神色有些惶惑。
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只是那一眼心慌,心慌驱使她下意识跟上了闻遥, 嗓子却生涩发顿,叫不停闻遥。
闻遥被他们带着匆匆的跑,她挤在一大推厚壮的人影中, 单薄的衣角被风吹起。
保安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 然后问:“你…高三二班的?”
段思远眼眸从车尾消失地地方转回来, 看了一眼保安说:“嗯。”
她低头摸手机,给闻遥发消息,闻遥没回。
保安看这学生玩手机明目张胆, 看了一下四周,叫她收敛一点, 然后回身摸了点什么,从窗口递出来的成了一封信。
信封写着“闻遥收”。
保安懒得亲自去送,叫她顺便帮忙带给那个同学或者去给三班的班主任。
牛皮纸的信封, 落款是闻遥的家,这次有了落款,落款是沈端。
“那个小姑娘信真的多。”保安感慨, 他值班几次,几乎每过一个礼拜都有一封信, 保安说:“要是男朋友那么黏人,偷偷带手机, 不要被发现也行。”
寄信真的很麻烦。
段思远没回应,信上的字算得上歪七扭八,可她认得出沈端。
谁都会忘记这个名字,但是段思远不会。她没给闻遥,没给老师,捧着信回了教室,被方才那节课的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里批评。
“越到关键时候越掉链子,”那语文老师说,语气强烈,态度严肃,“好好上课,别人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她眼睁睁看着段思远丝毫不顾及课堂纪律,追着闻遥出去。
“快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段思远,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好学生上课贸然离坐,她教书几年也没遇见过这样的学生。
段思远没回答,这话只是过耳,她心思在别的地方。
直到怒不可遏的人拍了下办公桌,“砰”的声响厚重,段思远的神思才被扯回当下。
段思远尊师重道。
她淡声打断了,看着素来严厉的老师眼底划过的一缕诧异,说:“老师,我心里有数。”
她心里有数,可是所有事情都有主次之分。
在段思远心里,闻遥从前遥不可及很重要,如今近在眼前更重要,她在一片凄风冷雨里看见闻遥,闻遥便是她心底所有一切的基础动力。
段思远说了一句就先走,她脊背挺的直,身段窄,长了许多的头发扎低垂在身后。
语文老师不知生气多还是诧异多。
她向来看重段思远,段思远也向来懂事听话,那是个很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段思远回到教室坐下,看着眼前封好的信件,垂眸,眼梢一片冷淡的光,口袋里的手机没有信息提示。
段思远目光凝在沈端二字上,几乎不可避免的记起那张毫无善意的脸、满臂的纹身和极细长的眼,他看闻遥的眼神不单纯有爱,带着狭弄和玩笑。
那个夜晚,她好长时间的梦魇。
段思远抿唇,冷淡的模样拆开了信封,总是几个字的白纸现在写满了。
沈端说:“好久不见。”
那句通用的开头。
段思远展开信件,那张她们之间要被打印装好的照片掉了出来。
月下接吻亲昵纠缠的两个人,场景美好的像画卷。
不知道是她们的人,不知道是她们,知道她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端说:“我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再给你写随后一封信,请你见一面。”
“照片好看吗?我喜欢摄影,得朋友的资金支持买了一台相机,她让我拍些有意思的。鄙人不负所托,拍的尽是些有趣事情。”
“忘了说,那位朋友叫于妙,不过,你一定认识,虽然走的有些久了,可上次你说,你还记得她的,是吗?”
“但愿闻遥同学不要骗我。”
“这张照片的构图和滤镜,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作品,听闻闻遥同学同样喜欢美好,那么你应当也喜欢我为你们拍的这张图片。”
“这样的照片,应当放在镁光灯下,我会成为举世瞩目的摄影师。”
隔着照片透出森森恶意,这话像有实质,成为语音,灌进段思远的脑海里。
他带着恶意的笑,一步一步接近闻遥。
段思远继续辨认他的字。
沈端的字真的丑,可是段思远认的清楚。
他说:“你说,对吗,闻遥同学?”
沈端还提了严佳佳,说那也是个可怜愚蠢的女孩。
他随意翻了个墙,就像路边看见断腿的乞丐随意施舍一枚硬币似的给了躲在墙角哭的严佳佳一瓶水而已,可他看见了女孩子如电视剧里一样惊诧感动的眼神。
同样的狼狈和平庸。
沈端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了解过,你去一中的好朋友的学习情况。她被孤立了,又自卑又可怜,成绩一落千丈。如同于妙那样。”
沈端像个老朋友,语气熟稔无端。
信末尾,沈端开始推测闻遥看完信的心情,他可能也带着笑,眼里划过恶意:“你会生气吗?或者迫切希望我死。”
“可惜天灾人祸,我从未遇到过。”沈端写,“都说祸害留千年,那么与我一样…情感功能障碍的闻遥同学,请你千万来赴约。”
不算同类之间的吸引力,沈端最初试探便发觉了这人同他一样不畏惧,也许丝毫没有悲悯心。
她帮助别人也许只是无聊至极的玩乐。
这是一份过分文明的信。
段思远静静的看完了全部,她说不出她是以怎么样的心思看着信纸上大片大片的字迹。
简而言之,算威胁,沈端威胁闻遥见面,如果不见,就伤害她的朋友,将她们之间见不得光的爱恋公之于众。
闻遥敢在沈中阳面前坦诚,无非仗着他是一个人,又是她的亲人而已。
沈中阳再气也不会真的伤害闻遥。
可是这里不一样。
这里人言可畏,学生从来最乖也最叛逆,他们眼底容不下与众不同,戳着脊梁骨会骂的不在少数,尤其闻遥平时娇纵惹眼。
有人羡慕喜欢,自然有人憎恶诋毁,那会像是一点星火,只稍风轻轻一带,成片的火光就会冲天。
段思远指尖扣在掌心,她眼眸宁静温和,如同微风天时候的湖面。
她要瞒住这个秘密。
她想永远替闻遥解决这个麻烦。
人这一生,希望很多,到头来实现的不过那么几个。
段思远把祈盼都换成了闻遥。和生日那天一样,她不贪心,抛弃很多想法,如高考,如未来,都可以先放在一旁。
她只一个愿望。
她要闻遥好,她要闻遥很好很好,她要她活在橙亮的光芒下,摊开掌心就可以接到柳絮。
像那年五月,闻遥穿着白裙子,站在柳絮如雪的季节里。
她联系不上闻遥,电话也不接。
段思远去办公室问闻遥,办公室里的老师闭口不谈,哀叹了几声,唯有阮念看在段思远和闻遥关系真的很好,透了一点口风。
“遥遥她爸妈…工作的时候出事了。”
***
闻遥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
她梦里百花凋敝,好像春再也不会来了似的,于是睁眼又是一片白茫茫,哪怕天光大亮,雪白的墙壁和冰冷空气都叫闻遥好像还没醒。
这是一场很漫长的噩梦。
在长辈面前话本就不多的闻遥彻底沉默安静,她隔着视频打过招呼的叔叔阿姨来看她也无动于衷。
闻遥冷静沉默的看着窗。
心脏很沉重,她处在现实和梦境分裂的间隙,她预感这是现实,却偏偏头脑混沌,如临梦境。
没有眼泪,一颗都没有。
一开始有人觉得闻遥冷血,可是情况与冷血不太符合,他们找了心理医生。
没有一个医生可以在患者拒绝配合的情况下拯救患者,哪怕多妙手回春。
心理医生姓杜。
闻遥粗粗看了一眼医生的脸,那张脸很周正,看着蛮正义的。
也仅此而已。
闻遥的小姨来看她了。是闻遥从来没见过的姚朦的姐姐,姚玥。
姚玥是艺术家,卷而长的发披肩,穿着碎花长裙配着外套,脖子上扎着丝巾,她谈吐有礼温和,没把闻遥当作病人,她手把手领着闻遥处理她父母的后事。
闻遥从病床上爬起身,跟着姚玥走。
和年幼时曾参加过的至亲的葬礼不同的是,这次的流程闻遥门清。
她没空去看墙角是不是有记忆里模样的小野花,她看着花圈,看着灵堂,看着人来人往,听很多人眼含同情悲悯,叫她节哀。
姚玥站在她身边。
她们当地的习俗,死的人要盖上锦被,覆盖住全身,摆在花圈后。
闻遥亲手给她父母盖的,他们面无表情,面部僵硬,唇角下耷。
闻遥细细的看着,然后学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
闻遥垂眼,她捂了捂心口,心脏在跳动,一抽一抽着蜷缩着疼,莫名其妙的情绪挂在心上,重的她习惯性的弯唇便要被生硬的带下嘴角。
姚玥说:“葬礼不可以笑。”她搭着闻遥的肩,告诉她,这是意外,不可以笑。
姚玥说:“要哭。”
闻遥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