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尖的红晕一点一点淡退。
段思远眸光闪了闪, 看了闻遥一眼。
那张纯白、漂亮、干净的面孔上没有她想看到的情意,她随心所欲的笑着、闹着,眼眸乌黑, 瞳孔明亮纯粹, 也许今后也不会有段思远想要有的那种情意。
段思远默了默,还是没问。
这问题的答案连她本人都清楚。
谁会喜欢…灰暗的人呢?
她不就是喜欢一束光,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吗?
段思远没再作声, 一心两用似的继续跟着PPT做课堂笔记。
闻遥看她满眼沉寂,浅淡的瞳孔融融,眼珠子一转, 凑到人耳边, 距离贴得那么近, 和她说悄悄话。
闻遥才是天生不知分寸的那个人。
她肆意妄为,她久处就厌。
闻遥问她,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尖, 段思远一顿却没躲开。
她说:“你心里…除了学习,还会装下别的东西吗?”
段思远笔端一顿, 垂眼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心里其实装了很多东西,干净的、污糟的,什么通通都有。
缓了半晌, 缓到闻遥都觉得段思远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见她低低的、哑哑的、几乎无声地说:“会有。”
这回答轻声到像个错觉。
闻遥恍惚没听清,侧目, 目光又移回她低垂黑直的睫毛上,才后知后觉那是哪两个字。
她说, 会有。
会有别的东西。
段思远目光跟着台上的地理老师转,眼眸认真, 像在思考。实际上只有她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去。
被一句话撞乱。
人非草木。
心里总会有很多庞杂的东西,比如情愫、比如爱慕、比如苦楚。
她这个凡人,做不到满心圣贤书。
闻遥“哦”了一声。
她漫不经心随口似的问,段思远一小半儿的认真被辜负殆尽。
这节地理课上的没什么滋味,原本还有个会偶尔出现在身后的陈斯鸣,只是这个礼拜五,学校的篮球队要去市里参加比赛,陈斯鸣要组织队员紧急培训。
这就意味着…傍晚没人陪闻遥打篮球了。
球场上倒不会因为篮球队成员的缺席而冷清,只是别的男生…闻遥不太看得上。
平日里虽然篮球队的男生偶尔让让她,让一个小姑娘在如狼似虎的队伍里显得不那么弱小无助,可她毕竟也是陈斯鸣一手教出来的,打球凶得很,花里胡哨的,还能分心差遣围观认识的人给她捎一瓶水。
闻遥习惯了下午去浪,不太能接受。
闻遥戳了戳前桌的后背:“严佳佳!”
严佳佳头也不回,往后一颠蹬脚,倚着桌沿说:“干啥?”
“晚上陪我打球!”
严佳佳:“……”
微窄的眼瞳里明晃晃的问号——祖宗,可以拒绝吗?
每次跟闻遥打球都累得她像条狗,甭管是什么球,羽毛球、篮球闻遥都打得不错,问题是,这姑娘越打越上头,整个人就high了!
可怕!
不知道谁说的,犹豫就算拒绝。
闻遥看她僵了僵的后脑勺就知道这人在拒绝她!
其实闻遥早知道结果,毕竟严佳佳晚上从来不跟她一起去操场。
她只瘪瘪嘴,也不为难:“不去就不去,我会逼你吗?”
严佳佳心说:你会用可爱的脸为难我!
毕竟她也有着一颗柔软的心肠,何况闻遥这妹子长得真挺软乎,眼巴巴地看着确实让人心软。
只是闻遥总凶乎乎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
闻遥又说:“你这样犹犹豫豫、不直接拒绝,很影响我找下家,你知道吗!”
下家???
严佳佳:“……”
虽然这个词奇奇怪怪的,但是对不起,她错了。
被严佳佳无声拒绝了,闻遥只好灰心的真如她所言,又看了看另一边,另一边的段思远心有灵犀似的侧目和她对视。
闻遥想,她会拒绝我吗?
段思远想,她会邀请我吗?
也不是闻遥自信,只是她总觉得…段思远不会拒绝她,尽管她们方才的聊天算不上多愉快。
这么一想,眼眸又顺势一弯,又是熟悉的肩膀蹭过去,距离被拉在毫厘间,然后暖呼呼的呼吸扑在耳尖。
段思远呼吸一凛:“嗯?”
竟然显得有点结巴。
“傍晚打球,去不去?”
段思远把差点脱口的“去”咽了回去,她得掩饰自己的急不可待,稍带心虚的垂下眼,再抬眼和闻遥对视的时候,就那么几秒秒的功夫,闻遥已经想再换个下家了。
她想,一班的男生总还剩几个不是篮球队的吧?
“篮球?”
哦。
被回应了。
闻遥把下下家抛在脑后,回段思远:“也可以。”
她本来想把这个学期的羽毛球课捡起来,毕竟体育考核还要考,不过眼下段思远既然提了,那篮球也可以。
“欸,你是哪个的?”
段思远说:“我选的…篮球。”
是她本以为,闻遥也会选择篮球,于是选了去。
毕竟那个一有空就在篮球场和一群男生吆五喝六的飒飒的女生看上去好像真爱篮球。
谁知道又错开了。
“篮球好啊,我本来也想选的。”
闻遥有点唏嘘。
可是严佳佳体育技能说青铜都差点,新手引导都过不去的那种,还外带肢体不协调,除了脑子偶尔比闻遥好使点儿,她不想夸她。
严佳佳选了羽毛球,闻遥想,她作为严佳佳在班上最好的伙伴,这种需要两个人搭伙的运动,她当然也得跟着一起,再加上,她本身傍晚就往篮球场钻,实在没必要把全部的体育消遣都变得那么单一。
“诶诶,你们体育考核是三步上篮吗?”
段思远点了点头:“是。”
第一节体育课就教了个大概,体育老师让他们抽空多练练,到期末了统一考核。
高中的体育课管的不严,尤其上了高二,氛围就更轻松了,照例绕操场跑一圈,然后多半自由活动,到点集合下课。
至于体育考核,考前练几节课就好了。
“欸,”闻遥眼睛一亮,侧过身,距离拉开了,胳膊肘架在椅背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开始自我推销,“我教你吧,我三步上篮走得可漂亮了,投篮也非常的准!”
她用了“非常”两个字,重音强调,眉眼弯弯,小模样骄傲得不行。
段思远还是没能忍住,眼眸含笑。
这点…她知道。
有的时候,闻遥投篮投的准又漂亮,在空中的抛物线顺畅到她这个门外汉都惊叹,那个高高黑黑的男生就会揉揉她的脑壳,把她捋顺的呆毛揉到翘出来。
冬天还有静电,一撸碎发全炸。
段思远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到过几次。
是觉得…可爱的。
可爱的招人喜欢。
后来天热了,一动就满身汗,闻遥就皱着眉叫陈斯鸣:“保持距离好吗,同学!”
男同学夏天汗味大,又喜欢穿无袖,闻遥还比他们矮!
陈斯鸣一开始也不乐意,后来就随闻遥去了,然后就保持了很久很久,闻遥很少再被人撸脑壳。
段思远说:“好啊。”
她觉得,再迟疑一点儿,这个机会要给别人了。
“嗯,”闻遥满意了,还能大放厥词,“包你满分。”
段思远当然信她。
信她反复无常,信她真有心在。
***
傍晚打篮球的时候,碰到了来送水的陈正泛,闻遥还有点懵:“你们训练结束了?”
那男生笑着的眼瞬间板了,用水瓶子轻轻敲了敲闻遥的头,郑重申明:“我不是校篮球队的。”然后以熟稔的姿态,气呼呼责怪闻遥:“你没良心啊,这都不知道。”
他总陪她打篮球,她连这都不知道。
段思远看着闻遥接下了那瓶水,眼眸一沉。
她总能在脑海里把这个人和闻遥有牵扯的事情记下来。
这是那个陪闻遥打篮球的一班男生,也是那个下自行车陪闻遥等公交车的男生。
闻遥是真的没良心:“校篮球队的男生不都长这个样子,我记错很正常呀。”
水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的,瓶身还带着水汽,几滴滑落,滴在地面上,闻遥甩甩手上的水渍,稍一拧瓶盖还真没拧开。
陈正泛做好接受她求助的准备,眼睛还没笑开来,就见闻遥咬牙攒劲,憋着一口气拧了开来,一气呵成的猛灌一口。
陈正泛:“……”
失策了。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闻遥没碰瓶口,仰着脖子灌了点,凉丝丝的水顺着,喉咙动了动。
段思远看她饮得痛快。
闻遥把水递给段思远:“我没碰瓶盖,你也喝点。”
她发现了在陈正泛面前无所适从的段思远。
段思远对怀着同样心思的陈正泛有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和隐隐约约的看不惯。
水挺冰的。
段思远接着,没拂她意,喝了几口,仰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灌。
她学不来闻遥大大咧咧,弄湿衣领也无所顾忌的样子,那人素来洒脱,男生堆里连勾肩搭背都无所谓。
她还不怎么能喝冰水。
生理期有缺陷,需要平日里就用温水好好养。
段思远学了一下闻遥的模样,被水呛到,咳得不行,脸颊发红,捂着嘴,唇边还有水渍,眼里也蒙着水光。
闻遥摸了一下裤兜,幸存的小包餐巾纸还剩一张,接过段思远手里的水瓶,把纸巾递给她,还温柔体贴的给人家拍了两下背。
“喝慢点,那么急干嘛。”
段思远只是分神一刹,才会呛咳,她挥了挥手,表示没事,眼尾一抹洇红未消。
闻遥目光怔在她眼尾,眨了下,然后晃晃水瓶,问她:“还要再喝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