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武王为首, 集结各地诸侯数万人,三百乘战车,三千名虎贲, 数万步兵, 一共六个师东进伐商。
联军渡河水后见到数十万人组成的商军, 声势浩大, 于是士气受挫一度低下,师长吕尚替周王想出一计。
在牧野前方搭建祭台, 祷告上苍,作牧誓指责商王暴政,以溃其军心。
牧野的军队多是临时组建的, 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奴隶, 商信鬼神,奴隶目不识丁,且无战斗力, 惧怕死亡。
牧野首战第一道防线便被联军轻易拿下,商军前方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联军一路逼近, 逼到了离牧野十里外搭建的防线上, 与此同时天子所率的禁军也在南仲之后赶来。
冬日寒冷,商军人数虽多战力却不如敌方联军, 敌方军队率军之人皆是方国君主, 斗志高昂。
寒风呼啸在山间,防线新建, 脆弱不堪。
“死守, 只要半日,天子的大军就要来了。”
牧野的守将飞廉见守军节节败退, 心中百般不甘,“即便天子军来了,如今之势,咱们还有胜算吗?”
南仲沉默着。
“报!”
“西南防线已破,西南失守,虞起将军...战死!”
沉着的心突然深痛,他将桌边的佩剑拿起。
“将军,您的伤...”从破晓到如今入夜战争便没有停过,昨日他赶到牧野时第一道防线早就破了,眼下这道也要守不住了。
“咱们撤回牧城吧,将军您靠自己一己之力已经守了一日了,您这伤...虞将军已经战死,我军绝不能再失去您了!”
主帅之一的虞起战死,这对于西周联军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以周王牧誓唱词,周王亲自上阵,周军士气高涨。
“守住中部这道,以山为屏,从左右夹击,即不能退敌,能够牵制片刻也好!”南仲拿起佩剑走出帐外。
握剑的胸口频频传来痛楚,脸上原本古铜的肤色如今有些惨白。
似感受到了什么!
经过一天一夜苦战下,将士筋疲力竭,防线终是守不住了。
二十八日拂晓,联军攻破防线抵至牧野,前线军士回撤回城中防守。就在同时,天子所率禁军抵达增援。
天子的脸也是煞白的,在牧城的帅帐内。
地上,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三具尸体,一个主帅,两个副将,皆是曾经随着几代商王征战沙场的老将。
天子痛心疾首,“这是,天要亡我吗?”
南仲轻摇头,“是人心。”
天子冷笑,“古来宗主之位,为天下人觊觎,仁者,德者,智者,只要是人,是人就会有私欲。”
南仲重重跪下,“只要臣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周军踏足沫城半步,还请天子退去西南主持大局。”
“卿是让寡人弃军而逃?”
“南边有忠于商的诸侯,只要您还在,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天子握紧手中的利刃,“卿可守得住牧野?”天子已传信西南与东南调遣援军,只要牧野能够坚持。
“牧野易守,且有诸位宗室领兵坐镇,守三日无碍!”
商军战力虽弱,但胜在地势险要,胜在人数众多,便是让那些奴隶去送死也能守个几日。
“好!”
不久后天子率小部众撤回王都,得知此消息的周军在休整了一个时辰后下令进攻牧野。
大战一触即发。
兵戎相见的城下,血流成河。
“若牧野守不住,在我死后,你可率众降周!”马上,率军迎敌的人叮嘱旁侧的人。
副将闻言心中僵住,将一腔怒火化作手中力气,狠狠抽打着身下骏马,“飞廉此生,绝不降周!”
伤口滴血渗透到铠甲内的衣襟,染红了白色的内裳,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只是它与几十年前第一次上战场是一样的味道,刺鼻。
几十年来,早已经习惯,甚至他比医者还熟悉人体皮肉下的,心。
身下的马忍不住疼痛,将他甩下了马,回头望着身后的城墙,望着这阴暗的天空,心中猛然醒悟。
狂笑化作挥剑的力气。
因为周军攻商是在一夜间,百姓来不及撤离,所以沫城还剩下许多人,忠贞的官员,逃走的大部分是宗室,大贵族。大部分都往南逃了,侯府外守着府兵,将侯府围得死死的。
没有人敢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昨日破晓到入夜,再到今日拂晓,算着时辰如今已是日落时分,只是今日没有太阳,天边一片阴沉,院中刮着寒风。
这风不再似昨夜的温柔变得狂躁,将盆栽里的海棠再次打翻,含苞待放的花苞被撞下几颗,呈伞状的枝干折断几根。
“夫人...您从昨儿到现在,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女奴从后厨端来吃食。
只是抚琴的仍旧丝毫不动,琴声慢长,随着寒风飘在这院中,寒风凉,琴音更凉。
远山扶起那盆海棠。
“夫人...您,”
“我就想知道前线的消息。”
寒风吹起亭内抚琴人的青丝,琴旁玉珏上吊着的红绳晃动在桌边。梧桐琴身中间隔空,似乎还缺少着什么。
长剑被挑落,他从腰剑抽出一把玄铁短剑,这剑似乎要比长剑更要锋利,划过之处鲜血不涌,但是人皆应声倒地。
镇南侯府门口铜铃声急促。
“这都两日了,为何还闭着府?”石像镇守的门口,女孩看着紧闭的大门焦急问道。
看着年纪才不过十一二岁,只是样貌与气质给人感觉不失大家风范,府兵认得她。
“公女,将军下的令,不允任何人出府。”
女子颤笑,“可笑,你家将军如今在前线作战,何来下令,封府是做什么,如今的局势人皆逃,他为何要封府?”
“这..”守卫们摇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好言劝说无用,骂也无用,女孩攒着自己端着的双手,瞧了好久后无奈离去。
“爹爹,您快想想法子吧...”
国将不国,臣亦无用,战场是军士的阵地,他身居王都,手中大权早已经被架空,况且如今三公五司六卿几乎悬空。
吴世齐能做的,便是待命,听命。
“镇南侯下这个命令,是在保护他们母女吧。”
“他们不是说战火都打到牧野了么,牧野距王都这么近,侯府封府这是在保护?”
吴世齐愣看一眼这个已经长大的闺女,“我问你,若是你所爱之人以命护天下,你会不会跟着去?”
吴苓点头。
吴世齐拉过女儿的手,“所以你明白了么?她们不会有事的。”
“那牧野能守住么?”她皱起细细的眉毛,小声道。
吴世齐朝西边日落的地方看去,西边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他收到消息,天子已经遣返王都了。
于是沉默着。
吴苓挣脱出手,失神道:“若是歌儿知道,该如何的伤心啊。”
自幼无母,这种滋味,是她亲身体会了十多年的,女孩心思渐熟。
吴世齐手中一空,不自禁的捧起了双鬓的白发,多年前有所好转生黑时,在几年前这如雪的颜色就再也没有变过。
背着手走到院角的桃树下,盯着树干上那几个愈合的差不多的裂痕,眸中渐湿。
“公子,牧野失守,王上回城了,召您过去。”
上午之时,守势正盛,联军久攻不破,商军大振,将敌军拦在城外。
城外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平原上的枯草渐渐被血水淹没。
天色越来越暗,他的心中越来越不安,明明处于优势,利用地势死守,能守住的话就能保住这商的江山。
“师长,前方...微地国君公子启倒戈,已经联合衍公子的宗室军队反击过来了!”
“将军,右翼被破,大批奴隶不战而...”禀报军情的军士被一支利箭射下马而亡。
“左翼阵脚乱,奴隶倒戈!”
三面被破,牧野成为强弩之末,是退还是死守,似乎有了答案。
鲜血从身上一直流出,从脚边一直流落到马下,滴在血泊中。敌军的利刃砍下马腿,马儿栽倒将他甩下了马。
天空闷雷作响。
原来不安,是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是从未感觉过的乏力。
联军齐整的羽箭如雨般的射向商军。
千军万马中,原本人数较多的商军如今被团团围住,周军的先锋郎高坐在马上指挥着厮杀。
羽箭射向南仲,从臂膀刺穿,周军的下级将领趁机将他手中的长剑打落,心中激动道:“若是能取此人首级,必定名扬天下!”岂料反被他另外一只手迅速抽出的短剑划破喉咙。
此次攻取牧野,姬郜特自荐为先锋郎将,带兵冲锋陷阵,亦冲在最前面,最是骁勇。
被围攻下,周围的人渐渐的倒下。
傍晚时分,天更加灰暗了,响彻的山林的呐喊回声逐渐减小,战争已接近落幕。
“我们又见面了,南师长!”
多年不见,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身姿更加挺拔。
飞廉劝其弃军撤退,被他否定。
他知道的,这次,逃不过了。
人声厮杀声音从他耳边慢慢消散,城墙上洒满鲜血,躺在刺鼻的血泊中,眼前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万箭穿心,他见过不少敌将因此而死。
身体的鲜血与温度慢慢在流失,感知从四肢消散一直朝大脑靠近,“原来,这不是梦啊!”
原来,梦是真的啊!
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将生前遭遇的种种回想一遍,三十年如一日,是为了什么。
城破国亡吗?
从卑贱低下到满身荣耀站在天下的顶端,他将人间冷暖全部都走了一遍。
为国捐躯,流传千古,这不就是武将的宿命吗,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可是为什么,失去知觉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唯独那颗心,那颗心还在痛着。
模糊的视线里,频频浮现着人影,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可是似乎明白的有些晚了,“今生遗憾,唯你而已。”
这一世以江山为己任,持枪纵马厮杀在万军之中护着天下人,却不敢回头将心中所爱之人佣紧怀中。
“仲儿,你想明白了吗?”
“师父,仲儿想明白了。”
“江山,就是你的命,而她,是你续命之人。”
右手紧握着短剑,左手覆上了胸口,胸口鲜血涌出的地方,藏有一缕秀发。